一个时辰后,房门打开。飞鸢急忙扑过去,“娘子,她怎么样了?”
“正睡着呢!嘘,别吵她。”孟婆反手把房门合上,又道:“起灯之前,她就能醒。醒了之后,把桌上的药丸子吃了便是。”
“吃了药丸子,衣身的魂伤就痊愈了?”
“那是自然——”孟婆抿嘴微笑,“又不是碎得七零八落,不过是补补裂痕罢了。”
飞鸢大喜,正要再说什么,便见小黑驮着菲菲,一本正经地冲着孟婆行了大礼:“娘子大恩,在下没齿难忘。来日如有娘子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下虽不过一小妖,却还有几分力气。”
孟婆“呦”了一声,“你这猫崽子,倒是嘴甜。只不知你家主人是不是也有你这般乖觉?”
小黑望着孟婆袅袅婷婷远去的身影,回味着方才的话。
衣身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啊!直睡了第二日起灯时分,她方睁开眼。窗外,飞鸢正在挂桃花灯。桃花灯的颜色有些艳俗,可在冥界一贯灰蒙的天空下,却是观之添喜的亮色。桃花灯的挂链是一条青皮小细蛇,正在与飞鸢闹别扭,扭来扭去,害得飞鸢怎么也挂不上去。飞鸢气得都快骂娘了!
菲菲和小黑两个,并排蹲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观赏着这场实力悬殊的争执。菲菲眼尖,余光中瞥见衣身支起的上半身,惊喜地“咕咕”大叫,便从窗外一头扑进来。
飞鸢一瞧,“呦,醒了哈!”她也不挂灯了,推门进屋。那青皮小细蛇有些呆,冷不防被飞鸢松了手,竟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飞鸢探了探衣身额头,“嗯,烧退了。”她左右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笑道:“看样子睡得不错,气色挺好!”
衣身抻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一觉的确睡得好极了!须知,自打她受伤后,睡眠便始终不大安稳。莫名其妙的心悸,突如其来的惊醒,还有奇奇怪怪的梦境——据说,这些都是魂伤的后遗症。而这场大觉,她却睡得安稳得很,仿佛浸在温暖柔和的热水里,从里到外无不熨帖舒坦,连带着这段日子积累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于孟婆,飞鸢是一百二十个信任。孟婆说能治好衣身的魂伤,飞鸢就坚信一定能治好。孟婆说衣身睡一觉便无事,飞鸢便一点儿也不担心。她说了一会儿话,便笑眯眯地又离开了。房檐下,桃花灯无风自摆。青皮小细蛇一脸哀怨地望着飞鸢的背影,气得“噗”地一张嘴,喷出一团幽幽绿火,点燃了无芯的灯烛。然后,它慢慢蜷起身子,咬住自己的尾巴,闭眼假寐。
小黑踱着四方步,在衣身面前走来走去。衣身被它晃得头晕,自觉刚睡醒的好心情受到了严重影响。
“你说,她那话里是什么意思?”小黑从床榻那头踢踏踢踏走到这头。它歪着脑袋,反复回忆孟婆说那句“只不知你家主人是不是也有你这般乖觉”时的神态表情。
“我总觉得,她好像并不是在夸我。”小黑最爱听好话,可孟婆的这句话非但不能令它欢喜,反而有种心惊肉跳的不安,“难不成她在暗示你不够乖觉懂事?是因着没送礼吗?”
衣身想了想,摇头缓声道:“不至于。她应该知道,我两手空空而来,就算送礼,又能送什么好东西呢?”——依着孟婆在冥界的身份地位,她会看得上那点儿小小好处?
“莫不是要你回去后给她烧无数金山银山?”小黑忽然把头凑过去,抵近衣身耳边低语道:“我瞅着她那样儿,指定是个极贪财的。”
若是还在早几年,说不定衣身就信了这话。可游历是促进成长的推进剂,现如今的衣身,已经学会对于有些事有些话,要从另外的角度思量。
又是一个清晨。
青皮小细蛇张口松开尾巴,叼着桃花灯,一扭一扭地爬下房檐。待着飞鸢忙活完半日的活计,衣身已经修补好了蜻蜓风筝的尾巴。见飞鸢回来,她放下笔,招呼道:“不知娘子何时有空?我想去谢谢她!”
“哈,我也正在与你说这事儿呢!”飞鸢见两人不谋而合,大乐道:“拣日不如撞日,这会儿娘子正在园子里,我陪你一道去。”
“只两手空空,终究不美。”衣身羞涩道。
“娘子最是大度,先前是我小人心作祟,想多了。”飞鸢拉着衣身的手,“娘子既肯治好你,哪里又在乎什么礼不礼的?”
诚如飞鸢所言,孟婆的确不在乎什么礼不礼的。自始而终,她所谋的,是衣身这个人。近几百年来,她陆陆续续地在阳间投了数十只“眼睛”,可总是因着各种各样的缘故,这些“眼睛”失去了作用,甚至不明原由地失踪了。
孟婆挑选出担任“眼睛”的鬼,无不机警狡猾,有的甚至是千年老鬼。为了达成目的,孟婆在许以种种好处的同时,软硬兼施,又在他们身上暗下手脚。可即便如此,这些“眼睛”的作用最长也只维持了十一二年。
投入不菲,可所获甚少,孟婆怎会甘心?她思来想去,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为这些“眼睛”自身的缺陷上——他们在投胎前,无一例外地都要喝孟婆汤。
孟婆汤一日一桶,供给当日投胎的所有鬼服用。即便是自己亲手熬煮,孟婆也不好动手脚。“眼睛”投胎后,尽管孟婆事先在他们身上下了暗手,可在孟婆汤的作用下,这些暗手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失效。十一二年后,“眼睛”的人之灵性渐渐成熟,孟婆便失去了对他们的控制。
她所谋甚大,自然不肯因着这点儿挫折而放弃。但老法子不能用了,只得另谋新路。
直至衣身出现。
其实,衣身并不是完美的选择。
她已成年,又不是养在闺阁里甚事不懂的娇小姐,行事动脑子,有章法,并不是个好控制易拿捏的人。然,孟婆选中她,在于两点:其一,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飞鸢的金山银山和绣花鞋,就是最好的证明;其二,她游历四方,一个人可以起到多只“眼睛”的作用。这样的人,只要她肯听话,一定会让孟婆的计划事半功倍。
然,难就难在“听话”二字上。
衣身不是普通的凡人——她有着凡人的肌骨,却有着不凡的经历。在之前的**天里,她看似对衣身不闻不问,其实并没有闲着,而是借着公务的机会,偷翻了判官案上的《善恶册》。册子中,有关衣身的描述还很少,只有短短几行字,记录了三件事:在东海,与天阙宗人士共同击退蜃渊,救下一船人;在白龙川,击败妖蜥,助当地百姓开挖暗河;在博格列桑大雪山,搭救雪狼。
事情不多,却不小。而对一个年轻姑娘而言,能做出这几件事,意义就更不小了。于孟婆,她从其中看到的更多。
衣身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孟婆。她似乎很喜欢红色。在温泉苑里时,总是一袭红衣——胭脂红、海棠红、桃红、杏红、水红、玫红。。。。。。那种浓艳的、近乎沉重的红色,却被孟婆穿出了千般风情万种妖娆。而今日,她穿的是一件嵌着细细紫镶边的嫣红连襦百蝶群,外罩一件松松垮垮的杏粉纱,秾丽中便又添了几分绰约的慵懒。
孟婆抿了口茶。兴许茶味过浓了些,她挑挑拣拣,拈了一枚糖莲子含在口中。
“我呢,是个苦命的,经年累月地圈在这不见天日的冥界中,看着风光,其实——啧啧,无趣得很。”孟婆将糖莲子“咔嚓咔嚓”咬碎吞下,抱怨道:“偏生我这活计又无人顶替,只能日复一日地消磨着,大好年华都消磨在没完没了的琐事上,唉——”
衣身点点头,目露同情——换做是她,估计早就“咣当”一脚将汤桶踹翻了,哪能如孟婆般成千上万年地日日熬汤?
“老早就听闻,现今的阳间繁华精彩,不知道有多有趣!只可惜,我却见不着——竟还不如一个小小的阴差!”
衣身继续点头。
孟婆的铺垫不多,却无一字多余。窗外,小黑和菲菲一左一右地蹲在飞鸢肩上,瞅着屋里时有交谈的一人一鬼,却听不到只字片语。
飞鸢将兜里最后一只炸小鬼啃完,意犹未尽地舔着油汪汪的手指头,安慰道:“放心吧!娘子定是在叮嘱衣身什么——她不是将将治好魂伤吗?”
这话说得有些道理,可小黑想了想,总觉着哪里不对头,可又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对头。
孟婆认准了衣身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然,她却低估了衣身对“自主”的认知和坚持。交谈远不如她想象地那么顺利,却也并非一无所获。她有些懊悔,觉得自己亏了,可转念一想,能有这样的结果,也算不错。
飞鸢望着将衣身送出门的孟婆,见她面儿上露出难辨喜怒的神情,不由一怔。
衣身一心想返回天阙宗,可依着孟婆的吩咐,魂伤经治疗后,还得休养一段时间。她只得按下焦躁,耐着性子“休养”。说是休养,其实也没闲着。她忙着修补蜻蜓风筝呢!
飞鸢想方设法找来各种工具材料。东西齐全了,修补进程就快了许多。几日后,蜻蜓的双翅都修补好了,只差眼睛了。衣身换了几种法子,可试下来,修补出的眼睛都不够满意——要么不够乌亮,要么不够鲜活,像个翻白眼的死鱼眼珠。眼看就要功亏一篑,衣身委实愁得不行!
赶工!赶工!努力赶工!
趁着天热不宜出门浪,赶紧多写几章。九月秋凉后,天高气爽,正宜出门大浪特浪也!到了那个时候,就靠存稿箱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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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第二百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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