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而强大的残魂,在时间长河中冲折游荡。它游过了一条又一条时间长河,漫无目的,无所事事,似乎只是在等待——等待着残魂被时光消磨殆尽的那一刻。然,它又不甘心——它总想逆流而上,溯源而行,去追逐已逝的往昔,想回到古神执掌天地的时代。
上古时代,大神秉天地造化之气而生,御天而掌地。盘古大神执巨斧,女娲化生而造物,日神羲和驾六龙之乘,月神望舒引骅骝之御。。。。。。彼时,天地万物,滋生蓬勃,各具长短。
在上古诸神眼中,万物皆为蝼蚁——在造化之主的眼中,一头大象与一根衰草,又有什么区别呢?天地间,值得他们投放心神的,是日月星辰、**之气,而非这些朝生暮死的蝼蚁。即便是妖族,也不过是在形貌上与其它诸族有些不同罢了。而人族,更是万族中小小的一支,哪里值得关注?山崩地裂、地火天雷,万物的生死兴灭,是自古以来的造化之道,顺其自然罢了!
彼时,也是鲲鹏生命中最快活最肆意张扬的岁月。它虽属妖族,却是天地间唯一的鲲鹏,生而为妖,体态硕大,妖力强悍。它化鱼化鹏,想上天就上天,想入海就入海,展翼一抖,便跨越数无数山河。它曾追逐着风神飞廉而冲破云海,惊得月神望舒差点儿翻了车,也曾与日神羲和龙乘上的金乌打赌,看谁能一口气连打三千个滚儿。
它是上古大神眼中淘气的孩子,也是妖族中人人景仰的高不可攀的英雄。然而,当妖族日渐兴盛后,它却与妖族渐行渐远。
妖族的野心越来越大。它们不但占据了的山川平陆,占据了河泽海洋,甚至还想上天!它们望着天梯垂涎不已,妄想着一步登天而君临天下。不安分的妖王纷纷向鲲鹏发出招揽,许诺了无数好处,花样百出——苦口婆心、声泪俱下、软硬兼施。。。。。。
鲲鹏不耐烦了。它长啸一声,陡然振翅,直上九霄。它不屑与这些无能又愚蠢的妖为伍,自然也对身后那些阴冷而愤怒的眼神毫无觉察。
那是一场旷古大战。恶战中,它的许多同伴都死了。它,也死了。它是鼎鼎有名的上古大妖,然,却为了神的尊严和荣耀而战死。死时,偌大无朋的身躯四分五裂,寸寸支解。最后,那可遮天蔽地的巨大皮肉,消融殆尽,惟余死硬的骨头。
胜者为王败为寇。战败的古神一方,仓皇逃遁,甚至来不及收取战士的尸骸。而身为妖族却竭力抵抗妖神登天的鲲鹏骨骸,成为胜利者炫耀的战利品。他割一截,我攫一段,终于,纵广数千里的鲲鹏骨骸,被分割成无数的碎块,变成战胜者沾沾自喜的装饰品。
之后,又经历了无数场战争。上古大神纷纷陨落。终究,曾经的造化之主古神落幕,而攫取了天地灵气的妖神摇身一变,成为新的天地之主。
鲲鹏残魂在时间长河里游荡,绝望地目睹着这一切无可避免地发生。只可惜——有心,却无力。徒呼奈何!
旧的时代终将远去,新的时代隆隆而来。妖神设立的天地法则,替代了古神的造化之道。同样,新的天地之主,也展示出与前代截然不同的形象。
森严的天庭,巍峨的天宫,冕旒加身的天帝,执钺持锤的天将,以及美妙的仙境和婀娜的仙娥。高居三十三天的妖神,隐去了各自的妖形,而以人的面目统御着天地——为了安抚人族,也为了汲取人族的信仰之力。
或许,这就是妖族突然大兴的秘密。从这个角度而言,上古大神的落幕,并非没有缘由。
登上天的妖神截断了天梯。自此,下界的妖族便断了前程,只好窝在下界当个占山为王的土妖。它们不服,它们也想登天。然,人族的信仰之力悉数涌向天界,分给它们的微乎其微——可即便只有芝麻大的一丁点儿,也不为妖神允许。走过这条路的妖神深谙其中玄妙——滴水穿石,积少成多,信仰之力无形无质,却能赋予被信仰者无穷的力量。为避免后来者重蹈覆辙,天界的妖神们,施展起斩妖降魔的手段,不可谓不凌厉。
正在时间长河里无聊游荡的鲲鹏残魂,忽然感受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很快,它就辨认出,那是属于自己独有的感应。
在遥远的地方,源自骨血相连的痛楚,跨越了时空的隔离,在时间长河的这一端遥遥呼应。
于是,它循之而来。
游得越近,熟悉的感觉越清晰。终于,当痛楚直抵残魂最深处时,鲲鹏明明白白地确定了——那个小小的凡人身上,藏着与它同溯同髓的骨。
它,要夺回属于自己的骨!
当年,将鲲鹏骨骸剖分析解的妖族,不计其数。而这块小小的残骨,更是不知几经易手。傲慢的鲲鹏,或许有些好奇,却并不想与这凡人有几多废话。可哪承想,经过了最初的畏惧,这凡人居然胆敢出声质问?
反了天了?!
鲲鹏不是个有野心的家伙。相反,它还有点儿死心眼子。否则,它也不会在妖族日日势大后,依然固执地尽忠职守,宁可与造反的妖族决裂,也要为古神死守门户。
这种死心眼子,即便经过亿万年时间的冲刷,都不能磨去它刻在灵魂深处的固执。而它一旦认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对方只是个蝼蚁,它也绝不会因为彼此巨大的悬殊而放过对方。
时间长河的冲刷力不容小觑。虽无声无息,然,滴水都能穿石,何况无始无终永继不止的时间长河?
时光荏苒,再强大的魂魄,都无法抵御时间的磨砺。即便是强大如斯的鲲鹏残魂,也日渐淡薄,不复昔日的凶悍。
——当然,这仅仅是针对鲲鹏的今昔之比。而面对衣身这么个小小的不值一提的凡人,纵然鲲鹏残魂的力量不足昔日的百中之一,要想将其碾压成末,也不过是一口气的事儿!
草芥一般孱弱的凡人啊——鲲鹏残魂无声地冷笑着。它不屑地缓缓张开嘴,喷出一缕气息。
顿时,时间长河晃荡起来。河水因挤压而呈现出奇怪的扭曲状,先是向着鲲鹏的方向缩了缩,然后便如潮水般向着衣身扑涌过来。
衣身与鲲鹏残魂之间,其实相距挺远。鲲鹏残影巨大,即便远远望着,也是一座山。身为无辜弱小又可怜的小豌豆,纵距离遥远,衣身又怎么可能躲得过那巨山的喷息呢?
鲲鹏残魂的喷息如无形的巨浪。衣身只觉得那座山影在一瞬间变得模糊而扭曲,随即意识到危险就在眼前。
原本,她在时间长河中随波逐流。而此刻,她手脚并用,拼命地划动,想要躲开看不见的危险。只是,她太渺小了,即便拼尽全力地游动,可在巨浪面前,犹如一粟。
一股推力掀得衣身向后连翻带滚。她只觉着被谁狠狠当头一撞,除了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还有强烈的窒息感。然而,她还来不及多想,又一股更大的力量扑过来。
她的脸被挤压得红肿变形,鼻血喷涌而出,登时染红了眼前景象。这股力气包裹着她,拖曳着,一步一步将她拖向那座山影。
鲲鹏残影微微张开嘴,等待着猎物送入口中——不,它才不要吞了这卑劣的凡人呢!它只要将她压作血肉之泥,然后,轻轻一抿,就能得到自己的残骨了!
它忽然有点儿悲哀——只是,不知是因为这份失而复的紧张,还是为了力量稀薄的伤感。
巨山的影子已经完全将衣身笼罩住了。不晓得是不是幻觉,她甚至嗅到了一丝带着血腥的寒冽气息。她依然看不清巨影之后是什么,却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小命命悬一线。
于是,她扯着嗓子大声叫喊起来:“救命——救命啊——救命啊——”
时间长河浪花飞溅——这可不是衣身声嘶力竭喊叫的成果,而是鲲鹏残魂发出无声的嘲笑。
愚昧的凡人啊——让我说什么好呢?
衣身不管不顾地继续嘶叫着,拼命挣扎,想要挣脱束缚自己的力量。可是,豌豆的命运就是被吃掉,在悬殊巨大的力量面前,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可是,她不管,她就要喊,“救命啊——救命啊——”
水波继续动荡。浪花依旧飞溅。
可突然间,鲲鹏残魂微微一顿。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动荡的水波,还有飞溅的浪花,似乎不单单是自己造成的。
忽然,衣身眼前一花——她似乎看见那巨影的边缘抖了抖,随即,那股束缚自己的力量陡然松开。
失去了束缚的衣身像脱了线的风筝,在水波和浪花的推动下,向着相反的方向一路翻滚而去。
强忍着炸裂的头痛,在她模模糊糊的视线中,隐约有一大丛发光的树冠。
树冠?
这是什么鬼?
鲲鹏愤怒地瞪着眼前的鹿,“我要杀了你!”
顶着巨大冠角的鹿无所谓地踢了踢脚边的浪花,无辜地眨巴着美丽的大眼睛,“是你先欺负人家哒!”
“我只是索回我自己的东西!要你多管闲事?”
“你的东西?那就好好说话呀!什么事儿不能好说好商量呢?非得把人家吃掉!”
鲲鹏气得都说不出话来,噗——它喷出了一大口气,直扑面前娇小的鹿。
然,冰冷的巨息在鹿前方几步外骤然止住,仿佛被无形的墙挡住。
鹿翘起圆圆的鼻头,轻轻哼了声,“你看你,就是这么不讲理!你这么大个儿,欺负人家一个小小的小姑娘,不害羞吗?你还欺负我,不惭愧吗?”
鲲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她拿了我的东西。她不想还给我。还有,我没有欺负你!!!”
“不不不!”鹿不认同地摇着头,巨大的鹿角上一朵朵流光溢彩的花儿纷纷绽放,“依我对你的了解,十有**是你压根儿没给人家小姑娘开口说话的机会。”
“我给了!”鲲鹏愤怒地辩解。
“。。。。。。嗯。。。。。。”鹿歪着脑袋,鹿角上盛开的花朵落下无数花粉,发出悉悉索索清脆动听的声音,如雪花在寂空中轻轻撞击,“要不就是你太凶了,吓得人家小姑娘傻掉了。”
鲲鹏都快气疯了——眼看就要到嘴的鸭子——啊不,骨头,就这么飞了,还被这个又多管闲事又蛮不讲理的死东西怼得说不出话来,换谁谁不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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