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衣身被请进了小小的会客间。
黑曜石的圆桌上,一壶茶,一盘点心。茶很香,点心很酥,可是,衣身却吃得心不在焉。直至一盘点心悉数吃完,方见会客间的门被缓缓推开。
“阿照姐姐——”衣身正等得好不耐烦。
“有点事耽误了。可等急了?”阿照神情淡淡,轻声说了句“抱歉”,又吩咐下人换壶新茶,再上一盘点心。
衣身急忙拦住——现下可不是吃点心的时候。已经出来大半日了,倘若今天不能将生意办妥,岂不耽误?
“阿照姐姐,您可看过那屏风了?怎么样?是不是一等一的好东西?”衣身热切地望着阿照,眸光亮得灼人。
“确实不错。手艺好,材料好,只可惜——”阿照顿了顿,拉长了语调,在衣身忐忑的注视下悠悠说出后半句话,“有些损伤,难以修复,有碍于这架屏风的品相。”
衣身的小脸一下子就垮了——毕竟,这屏风是被人卸去刺绣后留下来的。卸的人看重刺绣,对屏风就粗暴对待,自然难免有所损伤。
“阿照姐姐,我——我知道——”衣身一下一下咬着下唇,努力解释,“这架屏风的确有些瑕疵。可是,它真是好东西,剔红——这么大件的剔红,真得少见。这样吧——我只换一小块阴沉木,可以吗?”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以示自己有多么诚心想要得到阴沉木。
就衣身内心而言,她当然晓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很淡定,仿佛一点儿都不在意,要做出一副“你不稀罕自有人稀罕”的模样。谈生意嘛,谁先着急谁落下风。然而,事实上是她并没有那么多时间与阿照磨牙。明天下午,“长宁号”就要启程了,她希望能够尽快搞定阴沉木。即便只是一小块!
衣身的焦虑似乎取悦到了阿照。她轻声一笑,如黄莺婉啼。她思量着自己是该再为难一下这个女孩子,还是就此放过。
一块阴沉木而已,委实不值当她浪费太多时间口舌。然而,因着这女孩儿的一点点特别,她却升起了几分异样的情绪。然而,扪心而问,她却说不清到底是想看着这女孩儿被逼得哭哭啼啼哀求不已,还是想验证当年的自己与眼前的女孩儿孰胜一筹。
突然,门外传来低沉而恭谦的声音:“照主事,秋大人有要事请您前去。”
阿照一怔,随即起身推门出去。片刻后,一个女侍进来,行礼道:“照主事有要事先离开片刻。她请您暂候,待回来后再与您详谈。”
很快,茶水、点心、水果,都换上新的。会客间里香气袅袅,衣身只得耐下性子等待。
莲花酥清甜绵软,凉意沁脾。菊花饼椒香四溢,入口即化。冬瓜蜜饯丰腴甘美,马蹄糕脆爽利口。
这些点心,无论是材料还是工艺,都是外面难得一见的上品。此刻,却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衣身心下焦急,却也只能用吃来分散注意力。
不知不觉间,一桌子点心少了大半。吃得肚儿圆的衣身倦意渐生,靠着椅背打起盹儿来。
这一觉,睡得衣身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
待得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漆黑。
她一下慌了。
顾不得酸痛不已的脖颈,她一把拽开会客间的门。
门外,亦是漆黑一片。
大厅里,空无一人。门窗紧闭,而窗外,明月高悬,孤寂,且冷漠。
衣身“嗖”地窜到大门前,却怎么也拉不开门。两扇大门紧紧合拢,纹丝不动。白日里的高大气派,此刻却悉数化作阴冷无情,仿佛一双空洞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无助的女孩儿。
“有人吗?”她大喊,“有没有人啊——”
空旷的大厅放大了她的叫声,甚至产生了些许回荡。
然而,终究,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并无任何回应。
衣身深吸一口,摸出魔法杖。
“明亮灼灼——”随着咒语被飞快地吟唱,一团光芒出现在魔法杖顶端,瞬间划破了大厅里的黑暗。
凭借着这一团光亮,衣身走遍了一楼的各个角落。只可惜,却一无所获。每一间房屋都锁着门。
“难道小宫只有一个进出门?”她自言自语地困惑着。
顺着楼梯,她继续往二楼去。
二楼的格局与一楼大不相同。两侧的楼梯左右,各有几间大小不一的展示厅。其中一间,就是昨天展示百年沉船里阴沉木箱子里香料珠玉的那间。只不过,此刻,房门紧锁。顺着墙边走了一段距离,突然,眼前出现一道窄缝。
衣身站在窄缝前,伸长了手臂,尽可能地将魔法杖往里探,希望光亮能够照到更多的范围。
这是一条极窄的缝隙,顶多只有一个半巴掌宽。以衣身这么瘦的身材,都挤不进去。大抵,是给小猫小狗留下的通道吧?
通道的深处,极幽暗,完全无法看到尽头所在,更不用说会通往哪里。可不知为什么,衣身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通道里的幽暗过于浓重了,仿佛稍稍靠近就会被吞噬。
她不安地后退几步,飞快地闪过通道。
时间在不停地流逝,衣身越来越焦急。
下船前,她还好生叮嘱小黑和菲菲要乖乖等她,待她谈好生意就买好吃的回去。现下,她却被反锁在这座三层建筑里,如大头苍蝇般找不到出口。还不晓得那两个会急成怎样?
它们会不会被船上的人嫌弃?会不会没吃没喝?会不会偷偷出来找她?难不成她要等到天亮有人来开门才能出去吗?“长宁号”明天下午就要启航了,可是,她的生意还没谈成呢?
此刻,她无心多想自己为什么会被反锁在小宫里?为什么这里的人离开时没人叫醒她?她只想赶紧找到出口,即可返回“长宁号”。
二楼,依然一无所获。她只好继续往三楼去。
三楼的格局像是迷宫,弯弯绕绕,有无数扇大大小小和门和无数个宽宽窄窄的通道。衣身在里面绕了一阵,很快就把自己绕晕了。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再见到眼前的通道,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有种似是而非的眼熟。
衣身叹口气,掌心一动,飞天扫帚钥匙扣从袖袋里落入掌心。
微芒闪过,扫帚悬浮在手边,衣身利索地翻身骑上。她并没有立马起飞,而是想了想,又从双肩包里掏出魔法袍,套在身上。
——虽说湄港的自由程度不亚于海市,来来往往穿什么奇装异服的人都有。可今儿她是来谈生意的,总不好一身从头到脚的黑袍打扮。所以,她穿着普通的长衫长裤,只是习惯性地把魔法袍随身带着罢了。而此刻,出于魔法师的生活习惯,魔法袍作为魔法杖的重要搭档,自然也应该同时出现——这是对魔法的尊重,也是对身份职业的尊重!
漂浮在半空中的衣身,借着魔法杖顶端的光芒,一边探路一边观察。
这是一条不算笔直的通道,不过,也并不曲折,只是时上时下,不像是在楼宇中,倒似在山路上。
通道的尽头,是个“丁”字口,向两侧延伸开。左侧,有个小小的气窗。右侧,则是另一条隐没在黑暗中的通道。
如果小黑在这里,它一定会觉得眼熟——这里,就是昨日它走过的通道,见过的气窗。只不过,那时,它是在二楼。而此刻,衣身却是在三楼发现了这个气窗。
衣身见到气窗,随即大喜。身子一倾,飞天扫帚便将她送到气窗前。
气窗有点小,直径不足半尺。当然,最关键的是,气窗是紧闭着的。衣身用力推,却怎么也推不开。
推了好一会儿,徒劳无获。衣身气馁地喘着粗气,手指捏紧了魔法杖——她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了!她要来硬的了!
该用什么魔法呢?
她心里盘算着——“山崩地裂”?会不会动静太大了?“地动山摇”?好像也不太合适?衣身熟稔的土系魔法不多,这令她有些为难。她并不想对这座小宫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想炸出个可以供她脱身的口子而已。
正在思量之际,突然,眼角余光中似乎有暗芒一闪即逝。
衣身急忙回头。不一会儿,又有一道暗芒飞快地闪过。这一回,她看清了,是幽暗的蓝色光芒,就在与气窗相对的通道那头。
衣身忍不住想去探看一二。
她抬手去拍扫帚,却又有些犹豫。身后,是通往外面的气窗。要脱身,也就是一个魔法咒语的距离。可那道幽蓝暗光却充满诱惑,像是挂在菲菲鼻子前面的美味肉条,勾引着她的好奇心。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对人类同样有用。
如果衣身能够预知自己后面会遭遇什么,她一定会努力掐住这该死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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