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谢老头对那药丸的效用毫无反应,衣身便也不敢轻易告诉他。
她惊喜地发现,这药丸非但吃了饱腹,且,可以连着十日有效。额滴个神呐——衣身恨不能设个神仙牌位将这丝袋供上。
在享受着肠胃的充实满足感时,衣身也在努力探索棍棍的秘密。
夜深人静,她闭目凝神,想要努力拨开脑中的重重迷雾,寻找隐藏在雾后的记忆。灵光一闪之际,她会突然想起来什么。有时候,是一句莫名其妙的发音。有时候,是一个奇奇怪怪的手势。她反复翻看着压在衣箱底的背包里的那叠纸——厚实的纸张,鬼画符一般的图案。当她沉迷于其中时,她似乎看懂了些许。可当清醒时,却又说不出这图案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并没有令衣身无措或沮丧。恰恰相反,她愈发投入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甚至彻夜不眠。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不甘放弃终于有了回报。
那些莫名其妙的发音虽然拗口,可数遍练习之后,衣身便能熟稔掌握。再配合反复练习的手势,她已经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操控棍棍了——啊不,魔法杖!
是的,她终于想起来了!这棍棍的大名应该称为“魔法杖”!
那么,自己念的就是魔法咒语喽?
施展出了的就是魔法喽?
那自己,不是魔女喽?
呃——好像听上去有点怪怪滴!
阿游最近压力山大。
无需宋琼玉说一个字,只消她站在那里,轻轻咬着唇,静静地望着阿游,一双美目蕴泪欲坠,就足以令阿游痛彻心扉。
可是,他不敢——不敢冲着宋琼玉大胆地吼一声,“我娶你!”
因为,他是个穷小子啊!
或许,这注定就是一场无望的爱——爱,于穷人家而言,是多么奢侈!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有什么底气允诺宋琼玉一个衣食无虞的未来呢?然,偏生他又狠不下心来,自始至终,都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还藏着那么一点点奢望——只是,这奢望太过渺小,令他惭愧且胆怯。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阿游就像被抽去了精气神似的,面色灰败,无精打采,瞧得他师傅蔡木匠心惊肉跳,总担心这徒弟啥时候会一榔头敲掉自己的大拇指。
“阿游——阿游——”在前院做活的师兄在喊,“你妹子寻你!”
正在后院打墨线的阿游懒洋洋地放下棉线,抓了块抹布擦了擦手,拖着脚后跟踢踢踏踏地来到前院。
“衣身?你来镇上买米么?”阿游思忖着半个月前他回家时,扛了一袋灰米。怎地才将将半个月就吃完了?
“不是。我有事儿找你——咱们寻个没人的地方说话!”衣身一脸严肃,可嘴角微噙的笑意却流露出心底的轻快。
阿游的房间很小,拢共不过三尺见方,堪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只衣箱。不过,小归小,却只他独占。阿游对这一点很满足——须知,当学徒时,那三年里他和五个师兄弟一道挤睡大通铺,哪有半点个人空间?出师后,其他的师兄弟各家都在镇上住,只需早晚来铺子里做活就可。唯有他,爷爷和妹子在乡下。于是,师父开恩,特特腾出这间小小的厢房给他住。
此刻,他坐在衣箱上,望着对面妹子手中捧着的布帕,眼珠子险没瞪出眶去。
“这这这。。。。。。这是哪里来的?”他哆嗦地嘴巴都在发抖,生怕衣身说出“我偷来的”或者“杀人抢来的”这等掉脑袋的话。
“我拣的。”衣身笑嘻嘻道。
阿游不由长吁一口气,后脖颈一软,随即又支棱起来,“拣的?哪里拣的?你会有这么好运气?”
瞧瞧衣身这话说得多轻松——拣的!好像这满满一帕子的都是梦河两岸满地滚的碎石头,而非价值不菲的彩石。
“你没听说过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从梦河上飘来,没淹死,这不,后福就在这里呀!”衣身抬了抬手中的帕子,动作略略有点大,几粒彩石咕噜噜翻了个身,吓得阿游“嗖”地站起来,抬臂就要护住那彩石。
衣身趁机将帕子连彩石都塞进阿游手中,“哥哥去将这些彩石换了钱,是不是就可以娶宋姐姐了?”
“啊?”阿游一听这话,仿佛双手被火炭猛猛烫了一般,立马跳了起来,“不不不,不不不——”
“不过是些彩石,又不是要命。哥哥害怕什么?”衣身打趣儿道,“你年岁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个好姑娘看上你,不赶紧娶回家,难不成老了后悔吗?爷爷还等着抱孙子呐!”
“可是,可是——”阿游本不是口舌木讷之人,只是他一向不会绕弯子说话,此刻,更是不知该怎么说。
“你放心吧!这些彩石真是我拣来的。哥哥你阖该晓得,我从来胆子小,人又老实,怎么会做坑蒙拐骗偷抢强夺之类的恶事呢?这些个啊,的的确确是我从河边的石头堆里捡来的。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或许,这就是我的福气呀!你羡慕也没用!不过,谁让你有个好妹子呢?现今,好妹子将这些彩石送你,希望你娶个好媳妇,幸福快乐一辈子!”衣身侧着脑袋,笑意盈盈。
阿游一时气哽于喉,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要回去了。再晚了,就耽误做晚饭啦!”衣身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尽快与宋姐姐通过气。记得,要让爷爷出面请媒婆——你太傻,保准儿会被媒婆讹钱!”
直至衣身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阿游方怔怔地望向捧在手心的帕子。帕子是青灰粗布,四边被细细锁了线,一看就是衣身的手法——她锁边的针法有点特别,与旁人的都不大一样。帕子里堆着几十颗彩石,大的有红枣大,小粒的也有指甲盖大。这些彩石五色斑斓,色泽却很纯正鲜亮。
不消细看,阿游便晓得这些彩石能够换得不少银钱。
相较以往他在梦河岸边的石头滩里费劲巴拉地翻检半日也不见得能找到的彩石碎粒,这些彩石无论是个头儿还是品相,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上品。而更重要的是,这么一大捧彩石,在数量上就已经令人惊愕得难以置信了。
他不晓得,衣身得有多大的福气,才能捡到这么多如此好的彩石!她是捅了彩石的老窝了吗?
阿游困惑地思来想去,却只能归结于衣身的“后福”之辞——说到底,他是打死也不会相信衣身会有其它途径得到彩石!偷来的?抢来的?就凭衣身那小身板儿?可拉倒吧! 等等——方才她还说什么来着?“胆子小”?“人又老实”?她确定说得就是她自己?
不过——他忽然想起方才瞧着衣身气色不错,面颊上还略略多了几分红润,不由有些奇怪。因着长年吃不饱,衣身的面色总显苍白。阿游怎么也不会想到,而今的衣身每日都享受着饱腹的满足感,面上气色自然好转起来。
衣身满心欢喜地往家去,心里暗自盘算着哪日半夜里再去梦河边试试魔法,若能再捞得河底彩石,那就更好啦!
是的,衣身绝对没有撒谎——那些彩石,都是她“拣”来的!只不过,她“拣”的方法有点特别,并不似他人般从河岸边的石头缝里苦苦寻觅黄豆般甚至更小的彩石碎粒,而是借助魔法的力量,从梦河河底将沉积于河泥中的彩石捞上来。
每年,不晓得有多少只彩球因各种原因沉没在梦河里。这些梦球沉落河底,经年累月被浪拍水刷,逐渐变成各色彩石。这些由天然之力形成的彩石并不结实。有的碎了,小的轻的碎粒便随着涨潮的河水被推送上岸,沉积在梦河两岸的石头滩缝里。而大的重的部分,则被重重河泥所掩埋。
捞梦人都晓得梦河河底藏着许多彩石,然,却无人敢下潜去打捞这些宝藏。毕竟,河道复杂暗流湍急的梦河,既滋养着两岸的捞梦人,也无情地吞噬着他们的性命。
现如今,衣身已经能掌握“分水”“卷浪”的魔法,正在努力回忆和练习其它魔法。魔法这玩意儿,一旦会了,就能令人上瘾,干啥都想着先试一试能不能用魔法解决——无它,魔法太好使了,太省力了,太适合懒人了有木有?!
阿游得了衣身相助,就仿佛踩到了狗屎运,后面的事情可谓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
不提宋琼玉喜极而泣,单就她那对爹娘,也一下子变得和蔼可亲善解人意。甚至,宋老丈还放话出来,就凭阿游那身好手艺,将来定能将宋家棺材铺发扬光大。
啧啧!阿游险些以为这位未来丈人换个瓤!
判若两人呐!
阿游特特请了假,回到乡下。一来央求爷爷快快请个媒婆去宋家求亲,二来,也是要好生谢谢衣身。
接过阿游手中的迎春花簪子,衣身翻来覆去地细看。
“嗯,这是鎏银的,不算值钱。只是这样式倒是精巧,与妹妹你极为相称!——你,会喜欢吧?”最近阿游的日子过得分外欢畅,好听话说出来也容易了不少。
“喜欢。”衣身点点头——必须承认,阿游的眼光还是不差的。
“待我再攒些钱,给你买支纯银的簪子。”阿游许诺道。
“那倒大可不必!”衣身摇摇头,不过,却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成亲后,他就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哪能还像以前那般,全副心思都放在乡下那个家里呢?
忽然,阿游正色道:“衣身,有件事,我想着还是应该告诉你。”
“嗯?何事?”衣身捏着簪子,抬眼望向阿游。
“。。。。。。嗯,那个。。。。。。你可晓得,爷爷原本。。。。。。原本打算。。。。。。让我。。。。。。娶你。。。。。。”阿游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我晓得啊!”衣身漫不经心道。
“你晓得?”阿游大吃一惊。
“嗯,爷爷想让给我当你的童养媳嘛!”衣身语气淡漠,仿佛她口中的童养媳是另一个毫无相干之人似的。虽则谢老爷从未提及一个字,可衣身又不傻,还能猜不出来?
“你你你。。。。。。你不要误会,也不要怪爷爷。。。。。。他只是。。。。。。他没有坏心。。。。。。”衣身的态度似乎刺激到了阿游,他语无伦次地急忙解释。
“我没有怪爷爷呀!我看——你才有误会吧?!我晓得爷爷没有坏心,他只是希望我们两个人互相扶持,彼此照应罢了。”衣身微微一笑。有些话,无需明说。
“衣身,我都当你是我最好的亲妹子!”阿游神情郑重,一字一顿如许诺般,“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衣身斜睨了他一眼,晃了晃手中的银簪,悠悠道:“嗯,我信你——希望你千万莫要忘记今日所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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