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刻薄至极的口气,穆良朝闻着味,就知出自谁口。
她一扭头。
果真,就见高台之上,全戚慵懒地、仿佛没骨头似地长在椅子上。
眼底迸射出的嘲讽还是熟悉的味道。
穆良朝将手中板砖一扔,走近。
她和这个mean girl做了一百多年的邻居,多少有点交情,怎么可以不上前打招呼呢?
话说,自从廖家人找上门,她将全宗门绑定“炸弹”自保之后,便和这位邻居就没再见过面了。
穆良朝向上挥挥手,热情道:
“小戚,多久未见,甚是想念啊。”
“呸,厚颜无耻,”全戚啐了一口。
台上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靠边位置上的廖家主朝此处看了过来。
“你就是那废物拜的师父?”他问。
具有压迫感的视线在她的身上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向她的身后。
不用猜,就知这冒昧的老男人在看谁。
穆良朝下意识地伸出左手,用力握住侧后方老三抖如筛糠的手。
她看过去,老三果然早就看到了他所谓的父亲。
此时的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眸一片猩红,尽是压抑二十多年的痛苦;他单薄冰凉的躯体,无不显示他正在用理智抵抗深入骨髓的创伤应激反应。
“小清松,别怕,”穆良朝一边递去温柔的眼神,一边用掌心牢牢握住他,传递着安稳的力道。
穆良朝扭回头,用同样具有侵略性的眼神回敬那老男人;那mean程度学到了几分全戚的精髓。
她笑道:
“你在问我吗?哈,我玄霄宗庙虽小,但那种八百岁还在元婴期、只会张嘴闭嘴’废物’’废物’,以排解自己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大龄焦虑感的废物,本宗主是不会收的哈。”
“噗嗤,”全戚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旋即努力收住笑容,望向斗武场,喃喃道,“今年比赛真有意思。”
可不是,看一个又丑又自负的老男人跳脚,怎么会没有意思呢?
廖家主面对穆良朝的贴脸开大,如何受得住,当即脸色大变,元婴中期的威压排山倒海般压向对方。
“目中无人,猖狂至极!”
穆良朝不甘示弱,立刻释放元婴威压抵抗,不紧不慢道:
“廖家主何故出手?本宗主未点名道姓,太敏感脆弱可不是好事。”
双方弟子门人紧张起来。
穆、廖针锋对麦芒,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突然一道温和又强劲的灵力从侧面逼来,轻而易举地将二人分开;两道元婴期威压立即化为泡影。
穆良朝侧头望去,出手之人正是云霄宗宗主——白居道人,最接近老祖实力的人,唇红齿白,二十多岁俊俏的少年模样,可没有谁敢将他看成一个普通的少年。
白居道人看向他们的眼神疏离又淡漠:
“斗武场上,禁止私下斗殴。”
声音毫无起伏。
说完,他像完成任务一般,继续将注意力放到斗武场上。
“算你走运,”廖家主狠狠瞪了穆良朝一眼,撇开头去。
化神后期威力果然强大。
穆良朝瞥了一眼白居道人,暗暗心惊。
真是的,自和廖家人打交道以来,每时每刻都感受到提高修为的迫切性呢。
“此子可入我玄霄宗,”玄德真人如是评价道。
“可不是,”穆良朝翻了一个白眼,“我还想要项羽为我守大门;李世民替我捏脚呢。”
季长怀见她愣在原地,扯扯她的衣袖道:“良朝,我们走吧,那边一个位置也不错,我们上那儿去。”
“不去,”穆良朝语气坚定得像不给买就不起来的熊孩子,“我们就坐在这。”
“可是……”季长怀甚是为难,好似囊中羞涩、面皮薄的家长。
他抬头看向高台之上,从左到右,一个个打量,小声嘀咕,把谁拽下来都不太合适呐。
“良朝,我看还是算……”
话还没说完,铺天盖地的阴影笼罩下来;
他第一反应:天黑了。
他一转头,小伙伴们都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一根黑色的柱子。
他第二反应:大脑一片空白;
再顺着柱子仰头细眼一瞧。
“老天爷!”眼珠飙出,发根竖起,“你们在干什么!”
只见六米多高、比白玉高台还要高出一截的黑色平台之上,穆良朝和弟子们大笑着向他招手。
“师父(季长老),快上来呀!”
操作太过拉风,季长怀还没上来,天音宗弟子率先赶来了,硬声道:
“道友,场地禁止违规建造。”
“没有违规建造呢。”
穆良朝露出“我是良民”的微笑,拿过他手里的细规,翻开第三页,精准找到第七行,道:
“上头写着可以自备板凳呢。”
她踩踩脚下变大的小黑,道:“伸缩板凳,了解一下。”
说着拍拍手,大墩立刻熟练地掏出小板凳,穆良朝撩袍坐下。
身后的小弟子手舞着那面绣着“玄霄宗”三字的大旗,猛地向后一插。
旗杆稳稳立住,旗帜借着风势舒展翻飞,在下方一排排旗帜中,独独它飘得最高,鹤立鸡群,扎眼得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弟子们依次排开,站在身后,昂首挺胸,模样神气;离优秀的打手也就差一副墨镜和对讲机了。
穆良朝看向瞠目结舌的天音宗弟子,笑道:“板凳叠加板凳,没问题吧。诶……”
她拨开天音宗弟子的身体,专注地看向下面的斗武场,道:“不好意思,你挡住我视线了,让一下,谢谢。”
说着,从遥知手心里抓了一把瓜子。
嗑了一半,抬眸,看到那弟子还没下去,颇惊讶;一脸“你怎么还在这”的神情,吐着瓜子皮道:
“还有事儿?”
“没……不是……我……”
“哦。”穆良朝扭回头,继续嗑瓜子看戏。
那弟子手足无措地捏着写满细规的小本子,下去不是,不下去也不是。
斗武场上突如其来的黑色建筑,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那上面的人是谁啊?这么逆天。”
“那旗子不写着么?玄霄宗。”
“他们宗主我认得,穆良朝,光系单灵根,连跃两级的天才呢,抗雷直接□□硬抗咧。”
“我也知道她,元婴初期,在书界打败了云霄宗第一天才——廖师兄呢。”
“……”
“我若没看错,那是幽檀木吧?”
穆良朝的骚操作,也吸引了高台之上的注意。
白居道人回归元宗宗主道:
“确实是幽檀木。”
“用这么珍贵难得的幽檀木做了一把椅子?”天音宗宗主灵汐道人有些不可思议。
廖家主不屑道:
“呵,哗众取宠!连灵脉都没有的破落户儿,不过就是一群散修罢了。”
白居道人道:
“那紫袍女修可不简单,她身后的几个弟子资质也不错。”
归元宗宗主语气可惜:
“底下几个弟子瞧着资质确实出挑,可偏偏遇不上好师父,手里也没拿得出手的功法,再好的料子,没人精雕细琢,到头来也只能白白埋没了。”
玄霄宗邻居全戚笑而不语。
一号斗武场结束,换了下一波人。
“杨长老,那不是您前些日子刚收入门下的高徒吗?”
高台之上,一长老眼尖地一指场中,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啧啧,对手竟是那破落户宗门的弟子,这胜负还有什么看头?前几日的初赛啊,真是没滋没味的,要我说,还得是决赛才够劲呢!”
台上坐着的众人看向最左边方向。
只见穿着云纹道袍的弟子——廖星落手执长剑,立在一号斗武场上。
站在他的对面是一个才到他腰间的小萝卜头;那小萝卜头拖着长剑,刚从拉风的黑平台上下来。
以免新衣弄破弄脏,临时换上了破破烂烂、极不合身的旧衣。
那绝色的容貌和不耐烦的小表情,不是望月是谁?
“那衣裳至少送走了三代人吧。”
“可不是,千金难求的幽檀木做板凳,让徒弟穿成这样?摊上那样的师父,作孽……”
闲言碎语一下子就飘入了穆良朝耳朵。
她直接笑出了声:
“哈哈哈,好好笑哦,他们说的是人话吗?季长怀,你听听,你听听……呃,你怎么换衣服了?”
她一侧头,就见季长怀端正地坐在小板凳上,身上崭新的新衣不知何时褪下,换上了那件洗得发白、脱线的补丁衣。
穆良朝嘲笑他:
“你四百岁的人了,不用上场,斗武场不收你。”
“我知道。”
季长怀微笑,一个动作,“咔嚓”一声,衣袍又裂开了一个口子,他努力扯扯单薄的布料,试图遮住自己的毛腿,缓缓道:
“我脸皮薄,实在扛不住。”
呸,什么扛不住?没出息。
穆良朝嗑着瓜子,不屑道:
“不是我说你,长怀你就一个缺点,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眼……”
“师父!师父!我们准备好啦!”
最后一个“光”字还没吐出,穆良朝便被弟子们兴奋的嗷嗷直叫吸引了过去。
她不看还好,一看过去,直接一个梗塞,瓜子仁险些将她噎死。
身后弟子们穿得一个比一个更像乞丐,喜气洋洋,眉飞色舞。
手上,相比拿着刀剑,明显更适合拿着破碗。
耳畔隐约又飘来底下修士的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有几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扫过来。
“天呐!怎么会有这样的师父,我敢打赌,宗门的灵石一定全被她贪了。”
“是啊,难怪连跃两级,全是真金白银堆上来的,换作我,我连跃五级,你们信不信?”
“啧,那些娃娃年龄看着还这么小,指不定是从哪掳来的呢,你们问问身边有没有人丢孩子的……”
“……”
坐在乞丐堆里的穆良朝,摸着身上挑了几条街、今天特意穿来挣脸面的龙纹锦袍,陷入了沉默。
“下一个。”
蹲在身旁的大墩,大着嗓门,继续叫着号。
手里捏着的绣花针上下翻飞,一针一线缝着一个小弟子裂到大腿根的破裤子。
埋头,咬断针线,抹了一把额头的大汗,笑得心满意足,求师父表扬:
“看吧,这下,又可以再穿三年……好了,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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