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兄

舒明谦撂下茶盏,快步将她扶起,合不拢嘴得意道:

“父亲怎会怪你呢,你可是咱们舒家福星。素日里那些个文官总嘲笑你爹是个只知舞刀弄枪,肚子里没半点子墨水的粗鲁莽夫。今日你在府外方寸不乱,扶危救困之气势,京中百姓可是当作一则美谈,都夸我舒明谦教女有方,温良恭谦让兼备。日后我倒要看看,谁敢再说我舒家是匹夫之勇!”

除却陛下在朝堂当众赞许那一次,他那因公负伤的老腰难得这般痛快直起。见父亲眉飞色舞,喋喋不休,舒茉暗暗松口气,抬眸却撞上母亲板着脸:

“虽然此事被茉茉平息了,也算是有惊无险,弄巧成拙行了一桩善事。只是这件事也是由茉茉私自出府引起,理应是要责罚的。幸好是解决了,若是没有那么多草药,若是有人故意生事,说你非法行医又当如何?我看,就禁足一月,不许外出,小惩过失。”

舒璃瞧出气氛不对,挽着母亲解围道:“阿娘,姐姐救人有何过错?再说这不是没出事吗,您就饶过阿姐吧~”

若能像妹妹似的甜言软语,自己便能多得些母亲疼爱吧......舒茉时常纠结,那薄纱般的隔阂,使得她不自觉就变得要强。每每与母亲争执,自己就如同石头心高气硬。

她噙着泪水,再次显露倔强傲骨:“没关系璃儿,母亲教育得是。此事皆因我而起,受些惩罚自是应该。何况只是不能外出,我没事的。”

母女俩相顾无言,彼此眼眸中的冷冽反将身侧舒璃父女二人冰冻。舒明谦试图扮作好好先生含糊过去:“好了好了,不就是不能出门吗,这有什么!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告诉父亲,父亲归家时给你带回来~”

恰逢此时堂内来一侍女:“老爷,夫人,晚膳已经备下了,老夫人请您过去用膳。”

救命稻草来得及时,舒明谦顺势就坡下驴,接替嬷嬷扶上柳清文离开正堂,擦肩一瞬给舒璃使个眼色:“罢了,我先带你们母亲过去,莫再耍小性子惹你母亲生气。”

明堂人皆散去,姐妹二人居正中相对而立,一正一侧,一静一动,一愁一笑。烛光下影子微妙交互恰如一幅仕女图,融入身后长条案上,烟雨江南画中。

秋风含情,细雨如烟。雨中宫殿静谧,偶听得残花落地,葬匿水潭。

悟心殿内,倚窗趺坐,康平帝气定神闲将一枚白玉棋子,置于镶金紫木棋盘之上。

指尖黑子早已知命,与那棋奁寸步不离。宁昭透过指缝望向那颗黑子,浅笑道:“这局棋,是臣弟输了。苟延残喘这么久,任凭如何负隅顽抗,终究不是皇兄对手。”

康平帝紧盯棋局,话语间颇有些试探之意:“中间本有机会可以突出围困,却执意在局中挣扎,企图将局势扭转,我记得你可从不是这种固执性子,定是通水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是臣弟这样的凡人。输了便是输了,皇兄就莫要再取笑了。”话毕,宁昭将黑棋收入棋奁,宫人林海上前一齐将白子收入。

康平帝拿起一本奏折递于宁昭:“宣王上奏,说汴州边关战事频发,兵士常有死伤,且襄**队多为游牧出身,健壮善马。望寡人将汴州军律“年过十六至二十二者,十之其四调往京都”废除,以保边关将士抗襄之力,你怎么看?”

宁昭合上折子轻放康平帝桌边,继续挑拣黑棋:“皇兄制定的调兵律令,意在把京都将士打造成康国年轻、精壮的强大军队,还时常请谋士到军中教他们兵法识字,国都稳而后国稳。汴州长年战乱,宣王又苦守边界近十年,想必也是怜惜百姓们不想遭受子行千里的忧思之情,才特来请准皇兄。”

“哼!寡人的百姓何时轮得到他来体恤!这些年,寡人对他的恩赐,已是赏无可赏,足够他在边境安享荣华一生。如今又惦记上寡人的兵卒,改日也将这龙椅一并给了去,他才满意!”

康平帝冷哼一声,平静饮着茶,似是早已司空见惯。

宣王曾是先皇最为器重的皇子之一,战功赫赫又有母家重兵在握,胆略兼人,却也因此行事过于狠辣无情。康平帝登基后对他颇为忌惮,又寻不到可替代他的将才,便将他遣去汴州。这条军律本就是为了巩固康平帝的中央集权设立,如今他都敢光明正大向自己要兵,康平帝内心不由得萌生铲除他的念头。

黑子入盘,两人展开新一局对弈。

宁昭淡然道:“皇兄何苦动气,宣王只是要一些将士罢了。说到底,也并不是只有修改军律这一种办法。”

“哦?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康平帝来了兴致,拈起白子。

“宣王的由头既是边关少兵,皇兄便派些人马去支援。只是......”

宁昭抬眸,话语间意味深长:“将士们此去保家卫国,却也只作暂调借兵之用,汴州苦寒却也凄美,难免叫人流连忘返。还须得有位先锋做主心骨儿,争取早日带领大家凯旋归京才是。”

那张帝王气势的脸难辨阴晴,忽而低声笑道:“你啊~”他收起笑容垂头沉思:“只是这将领人选,一时间倒还真想不出合适人选。”

琉璃瓦檐雨珠渐断,云开雾散归还皇宫那四角赤晴天,余晖落棋盘,雨停了。

掷完一子,宁昭恭敬行礼:“臣弟愿举荐一人。青翼营宣节副尉崔仲敏,此人骁勇善战,义胆忠肝。父亲早年在平定嘉凛之乱中也立下功劳。此次他去,定能好好协助宣王镇守边境。”

“以你所见,寡人派多少兵力合适?”

“若按宣王所言,近年来由汴州调到京都的将士应有大抵八万余人,皇兄或可添六万将士支援,只是这些将士最好非汴州出身,心中怀有故土思念,自会盼望归京。”

若将往年调京的汴州将士遣回支援宣王,不仅让他卖了汴州百姓一个人情收买人心,更会稳固他在汴州称霸一方的势力。宁昭此举明为支援实则打压,见康平帝只是浅笑观棋,他继续说道:

“神武军守护陛下和京中百姓多年,若贸然调离如此数量庞大的士兵,恐会引起恐慌。若皇兄信任臣弟,臣弟愿派三万定北军同去,护卫边境安宁。”

将要落入网格的白子一顿,康平帝抬眸显露为难神色:“定北军乃是父皇留下用来护你安危,怎可调去这么远的地方?不可。”

“有皇兄在,谁人敢伤害臣弟?何况定北军是康国士兵,是皇兄的士兵,父皇临终前将将士们交予我,亦是为了让我更好地辅佐皇兄。有定北军在,宣王才能更为忌惮,不敢妄动。”

宁昭曾有疼爱他的父皇母后,如今却只有康平帝一个亲人,因而十分珍视与哥哥的情谊。

柿蒂纹屏风花窗将院内一抹秋色框画,应时对景,为康平帝舒展眉间哀愁。

“嗯......此事皇兄会好好考虑。”

话席间,宫人林海恭腰上前,呈上一份糕点。原不是什么稀奇吃食,倒很符合宫里的手艺,样式精致。糯米为纸,芝麻点墨,片片薄得透光。

“来,快尝尝这云片糕,楚嬷嬷做的,咱们幼时,你可是没少缠着她做,哈哈哈......”

宁昭取一片云糕入口,如常香甜。凤仪殿紫藤树下,儿时他与母后时常坐于那汉白玉桌前,共食云片糕。如今母后月坠花折,凤仪殿也易了主,再食此糕,舌尖反泛着一股苦味。

归了王府踏进正门,魏寻迎上来递上一封信件:“王爷,云客渡给别院来了封信。”

下了台阶借着院内石灯光亮,纸上邀他赴约几字叫他有些意外。阮亭风性子闲逸清高,定是对他避之不及,这般蹊跷,宁昭也摸不清他是何意图。

他只掂下信纸,魏寻便上前接过收起。宁昭继续朝着书房边走边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殿下,曾大人那边属下已留线索。曹府自灵铭寺闭寺起就停止了投毒举动。这几日如往常进出,并无异样。”

他穿过花园驻足在书房门前:“收手倒是挺快,继续盯着。”

书房内大小烛台数盏,书案一深一浅两张皆摞满书卷公文。木漆多刷琥珀色,灯火映照亮如白昼。宁昭拿起桌旁莲瓣纹香盒,悠闲打着香篆。

魏寻端来冲好的阳羡茶,继续禀报:“殿下,还有一事,是关于侯府舒二小姐的。”

刚平整好的香灰镜面似的,一听舒茉名儿又被灰压划了细细一道儿。眸底迅速掠过一丝紧张,他继续扫着香灰:“何事?”

“灵铭寺自前几日便闭寺谢客,最后中毒求不到解药的百姓自是心急如焚。不知他们从何得知,舒二小姐手上有解药,午后围堵侯府求药。后来还是舒二小姐请来大夫,还给他们分药,才将人打发走。”

魏寻话毕,宁昭取下香篆,香炉里显现一株杏黄兰草。他接过林辰递来的线香将其点燃,浅浅笑意不知是满意香气,亦或是......预感能见到某人:

“告诉隐舟公子,明日傍晚,我自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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