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旅

一只溜圆、乌黑,又无神的眼睛正透过洞口向外张望,下方一张唇瓣厚实突出的嘴不断张合,吞吐着潮湿的空气。与环境浑然一体的肤色隐匿于洞内的黑暗中,使之难以被捕食者察觉。

要不是晏彪说得那样笃定,曹秉善还真就什么也发现不了。原来他身边那棵树的树干上有个洞,洞里露着张不显眼的鱼脸,要是观察得不够仔细,很容易就忽略掉了。

“我去,真有鱼!”曹秉善再次被神奇的大自然震撼到了。

“哼,够大吧。”晏彪洋洋得意道。

“大,很大!”有肉吃曹秉善别提有多开心!屋头野菜就罐头的日子他过够了,只要每天能有口新鲜的肉,他愿意认晏彪当义父!而这样的义父,读大学那会他还有三个。

“天,原来还有这种生物吗!”彤彤也十分兴奋,拿起笔又在本子上写开了。

“那么问题来了,彪哥,我们要怎么钓它?”曹秉善问。

“在这个甲虫身上绑根绳子,然后把它放树上让它爬上去就可以了,那些鱼就是靠吃虫子和小型动物活的。”

“可是没有水啊,不会被憋死吗?”彤彤问。

“这种鱼的鳃已经硬化了,不会粘在一起,而且交换氧气的效率更高。它们只要像两栖动物那样,找点树洞内的积水保持身体湿润就可以存活。”

“其实它们是往两栖类进化了吧,”彤彤惊讶道,“人类给它们取的名字是什么呢?”

“叫……叫什么来着?”

“不是吧阿sir,你这么了解他们的习性和特征,怎么连名字都不知道!”彤彤大失所望,不禁对平日学习不认真的晏彪感到生气。

“谁管吃的叫什么名字?好吃不就行了。”晏彪对此不屑一顾。

“你再想想啊!”彤彤急了,迅速蹿到晏彪肩上,抱着他的脑袋恳求,生怕他一扭头就会抛在脑后,“这么了解它们不会就为了吃吧!”

“不然呢?你给我放脚!”

“这是手!”

“我都说想不起来了,给我下来!”

“不下!你快想想!”

按照惯例,一人一蛇又开始闹腾。正难分难舍,晏彪突然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一抬头就看到对面树干上的鱼朝爬满甲虫的锅俯冲下来,而曹秉善就站在锅前。

“危险!”晏彪大喊,同时快步上前一拳将偷袭的鱼截停,又趁它落地以前接了一脚。那鱼便像颗高速炮弹般重重地撞在树干上,同纷纷扬扬的落叶一起坠向地面。“啧,真够硬的,吃了我一脚还没死。”看着仍然生龙活虎在地上扑腾的鱼,晏彪无趣地咂咂嘴。

曹秉善回过神来时一切都已结束,对晏彪嘴里说的“危险”没什么感触,但是在看清楚鱼的长相后,反倒开始后怕。由于从远处看不出鱼的具体尺寸,这会贴近了才发现那鱼有一条成年人手臂长,且外皮坚硬如铁,体态臃肿,跟枚深海鱼雷似的,光是被砸到就得喝一壶。更别说那鱼四只鱼鳍长得一点不像鳍,反而像带蹼的猛禽爪子,顶端延伸出一寸长的坚硬趾甲,被挠一下就得皮开肉绽。而那满嘴利齿正连绵不绝地发出“嗒嗒嗒”的碰撞声,就像谁家乒乓球掉地上弹个不停,令人毛骨悚然。

他就知道,想掏“大的”没那么简单。晏彪口中的“大”,或许代表着他们要找的食物量足、味美、营养丰富,但在这片林子里,同时也意味着危险。不是对于晏彪来说,而是对于普通人来说的危险。

“胆子可真小啊,瞧给你吓的,脸都青了。”晏彪拍拍曹秉善的背,没头没脑地笑话道。倒是彤彤察觉到氛围不对,爬到曹秉善肩上,伸手揉揉他的脸,关心地问:“饼饼,你还好吗?”

好?好不了一点。

曹秉善紧紧咬着牙,努力阻止内心的不安和挫败感转化为怒火,但无能为力。在出发前他就已经劝过晏彪不要掏“大的”,可人家一意孤行,偏偏自己还没能力阻止。而且最近只要做赶路以外的事情,遇到危险的总是他。一次两次靠运气和晏彪搭救还行,但长此以往,只要有一次倒霉点他就小命不保。可是晏彪完全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旁敲侧击和委婉拒绝根本就不起作用,再忍下去等出事就晚了。他必须让这个傻子认识到普通人的脆弱,不是谁都像特种战士一样有处理危险的能力,经受得起这番折腾。

“你到底知不知道,”曹秉善转身一把抓住晏彪的斗篷,压低声音郑重而严肃地说道,“我想重返人类文明先得活着,死了就没意义了!”即便刻意调整过语气,说话的音量还是因为愤怒而失去控制。

“你放心,你……”

“放什么心!对你就不能放心!”

“我……”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就是个普通人,我能不怕吗?随便来条凶猛点的大型犬我都未必能斗得过,被这些危险的野生动物袭击只会死得更快!出发前我就说了不要掏‘大的’,可你就是不听,总是一副自信能保护人的样子,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没保护好呢?我只想回家,你听明白了吗?我只想回家!”

一通情绪输出完,曹秉善还是觉得很不痛快,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想今天吃什么,更不想继续呆在这陪晏彪胡闹。于是他松开斗篷,丢下晏彪气冲冲地回了营地。

“晏彪,你别太往心里去,饼饼也许是被吓坏了。”彤彤安慰说。她看到晏彪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还一脸深受打击的表情,便决定留下来。刚好也可以让曹秉善独自冷静下。

“我知道……”晏彪失落地叹了口气,“我又搞砸了。”

“没事,饼饼是个讲道理的人,一会回去道个歉吧。”

“肯定的。”晏彪烦闷地挠挠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曹秉善是特殊的,比那些嫌弃他的人重要多了,是他绝对不想留下坏印象的对象,也是想尽量搞好关系的目标。这关乎他以后在军队的仕途。所以他不仅要把曹秉善带回去,还得是“相亲相爱”地带回去。可惜跟人打好关系并不是他的强项,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光是道歉,以他的经验来看很难挽回局势。

“别发呆了,”彤彤催促道,“让饼饼一个人呆久了也很危险,赶紧抓了鱼回营地吧。”

“哦。”

之后晏彪刨了俩萝卜,随便抓了两条鱼便草草了事。回到营地时,他看见曹秉善正坐在火堆边盯着那堆灰色的余烬发呆。然后他又去捡了些柴火重新点燃火堆,并处理好鱼,将它串起来插在火边。等忙完所有事情他才贴着曹秉善蹲下,一起看火堆。就这样呆了好一会,曹秉善始终一言不发,也不理人,晏彪觉得总这么耗着不是个事,便主动打破了沉默。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晏彪小心问。听到他说话曹秉善终于有了动静,转过头看向他,回答说:“我干嘛要生你的气?”

“因为太大意让你陷入危险。”

“刚刚是有点,不过现在还好。”

“对不起。”

“用不着跟我道歉。”

“你这不还是在生我气吗?”

“没有,我说认真的。”

看着曹秉善平静的脸,晏彪不觉得他在说谎,但又拿捏不准他的想法。

“你还不如生气,”晏彪说,“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曹秉善再次看向升腾的火焰,神色愈发平静,“不说有你那么好的身手,至少有你那样乐观的心态也好,我不想对你发火。”

“为什么?我们性格又不一样,你想生气了就生气呗。”晏彪爽快说道,“本来就是我的问题,你又没乱发脾气。”

“但是我觉得不应该。因为有你照顾,我这几天才能吃饱睡好,还几次脱离危险。说实话,光靠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和老鼠一样的胆量,要一个人走出这片林子也是够呛。虽然我希望你能少带着我冒不必要的险,可我没有让你这么做的权利和立场。一直接受恩惠的人没资格去向给予自己恩惠的人提要求。”

“你这话说得可真见外,我不爱听。”晏彪不满地拉下嘴角,责备道,“饼饼你那么聪明,干嘛老给自己打退堂鼓?可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表面说好听的话抬举我,其实在背地里嫌弃我。”

“这……你碰到的人都这么小心眼的吗?不对,别人的想法我还真不好说,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我可不会嫌弃你。”

“真的?我在你心中形象这么好吗?”

“好啊,顶好的。”

“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晏彪瞪圆了眼睛,充满期待。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个超级大好人吧。”

“那你喜欢我吗?”

“咳咳咳……不是,哥,你非得问这么直接吗?”曹秉善差点被一口唾沫呛死,他算是明白了,晏彪那些讨好的行为原来都是为了别人能喜欢他。从晏彪的叙述就可以知道,他多半遇人不淑缺乏关爱,就是问题问得太过直白,防不胜防。

“因为这对我很重要。”

“呃……你人这么好,谁都会喜欢吧。”

“怎么还敷衍上了?我在问你呢。你知不知道,必须得是你喜欢我,其他人喜不喜欢我关我屁事。”

“啊?”曹秉善傻眼了,总感觉对话奔着奇怪的方向去了,他在心里一通抓耳挠腮,最后才憋出几个字来:“喜欢……吧。”

“怎么还有个‘吧’?不情不愿的。”晏彪不快地嘟囔着,站起身抖抖斗篷上的灰尘,接着说:“也行,只要不讨厌我就算胜利。”

“这个你放心,不讨厌的。”曹秉善连忙说,怕晏彪误会自己的意思,“对了,关于刚刚的事,我还是想跟你道个歉。”

“好,这回该换我说那句话了。”

“什么?”

“就那句‘用不着跟我道歉’呀,”晏彪扬起嘴角,冲曹秉善露出一个爽朗的笑,说,“饼饼你是太想回家了才会生气的吧,我觉得你说得对,活着回去才有意义。”

温暖的笑容映入曹秉善的眼中,化作阳春三月的正午阳光,温暖得让他有些感动。头顶的阴霾似乎又散去了些。

“我也不确定,不出意外我应该是没有家了。”曹秉善坦白道,“没准我是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人类,回归人群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嗯……不太懂,这些复杂的事情以后你再慢慢想就是了,反正我看你现在可想回家,那我就送你回去。”

“哈哈,确实,”曹秉善乐道,“指望你了,彪哥。”

“包在我身上。”晏彪自信道,然后又正经八百地问:“话说你刚刚是不是说,你觉得自己是个人?”

“对啊,我不是人我能是……等下,你问我这个干嘛?”曹秉善马上察觉到不对,便质问道,“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在趁机骂我不是人?”

“怎——怎么会呢。”晏彪挪开了视线。

“好家伙,偷偷摸摸报仇是吧!”

“你想多了,我才没那么小心眼。”

“那你跑什么?”

“不跑挨抽啊?”

“站住!”

不远处的彤彤正在观察记录今天捕获的鱼,听到营火边传来喧闹声,便扭头去看,发现晏彪被曹秉善追得上蹿下跳。“大傻子。”她无奈摇头,小声道。

在夜幕降临以前,森林里便已经暗下来,若不借助任何设备,身处其中就只能勉强看清前方物体的轮廓。一个黑影闯入这片昏暗,飞快地于树木间穿梭,它脚步沉重、呼吸急促、声音颤抖,不顾灌木肆意生长的枝条拍打身体,也不管枝条上的钩刺划破皮肤,只是玩了命地往前跑,皆因它身后有只红眼恶魔紧追不舍。

从堡垒逃到荒原,再从荒原逃到山区,最后来到这片起源之地,那只恶魔始终如影随形。即便有自然和神的协助,也未能拖慢恶魔追击的脚步。恶魔总是会在黑影以为安全的时候,突然出现于眼前,瞪着鲜红的双目向它发起进攻。

绕过几块拦路的岩石,跃过一段横在路上的树干,再从陡坡上滑下,影子借助黑暗的掩护穿过树冠投下的阴影,钻进了一丛茂盛的灌木后。它捂住口鼻,屏住呼吸,背部紧紧贴在潮湿冰凉的岩壁上,尽力让自己与环境融为一体。

片刻后,枯叶摩挲与树枝断裂的声响从灌木后飘来,混杂着鞋底湿润泥土粘稠的挤压声,和清脆短促的金属碰撞声。这阵复杂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于灌木丛的另一侧戛然而止,紧接着布料扫过枝叶的声音响起,稍作停顿,复杂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之后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水流断了、虫鸣静了、风也止了、空气亦不再流动,心跳在此时显得多余起来。黑影明知徒劳无功,却还是一遍又一遍试图减缓心跳的力度;明知恶魔听不见,却还是在恐惧的围剿下担心被心跳声出卖。

又不知过了多久,复杂的声音渐渐远去,周围的时间也随之一点点恢复了流动。

当身体不再颤抖,呼吸不再克制,黑影才发现劫后余生的自己早已大汗淋漓,手脚如尸体一般冰凉。唯独那个恶魔,只有他,能让它如此的惧怕,和其他追捕它的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那猩红的充满杀气的双眼,哪怕只是用余光瞥见,也让人不寒而栗。而那出手即致命的进攻方式,比任何捕食者更为精准、也更为凶狠,应对起来丝毫不能大意。

这次幸运女神依然没有抛弃它,但没人敢断言下次还会有这样的好运。它必须尽快找到要寻找地目标,获得更为强大的力量,届时它将从红眼恶魔的威胁中解脱。怀揣着这样的期望,黑影循着来时的方向奔去。

长夜已尽,大地迎来黎明,黑影继续遵从森林的指示前进。充足的光线和动物发出的声响令森林一派宁静祥和,与它夜晚时张牙舞爪的可怖模样截然不同,黑影心中的紧张与不安得到了些许抚慰。

就是好景不长。

转角的邂逅并不总是浪漫美好的,也有可能撞上仇家。黑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前方的树木后却突然蹦出个跟红眼恶魔着装相同的人,吓得它差点撒腿就跑。但那人的气场不说如军人那般威风干练,起码也比瘫在床上躺了十年的老头精神不了多少。黑影很是疑惑,特种战士它不是接触一次两次了,这样面无表情一脸呆滞的还真没见过。不过着装相同就意味着那人是红眼恶魔的同伴,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些压迫自然之民的人类领导者的走狗。

惹不起红眼恶魔,难道自己还处理不了他手下的喽啰吗?主意打定,黑影便从怀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悄悄摸到目标附近,瞅准对方转身背对自己的时机果断冲了上去。

“哈,蘑菇!”好巧不巧,这时目标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蹲下了身子。

开弓没有回头箭,黑影来不及收回力道扑了个空,然后便毫无悬念的被目标坚实的身躯绊倒,投入了前方巨型花朵的怀抱。世界顿时就像被谁拉了电闸,它两眼一黑,被合上的花瓣死死卡住了上身。

“天……这里居然有食人花,还好没碰着。”挨了一脚,地上的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意外。

偷袭不成自己反倒成了靶子,黑影心中大呼不妙,赶忙在黑漆漆的花瓣里摸索起来。它必须找到并攻击食人花的消化液分泌腺,这样才能够迫使花瓣松开自己。想法很好,时间显然来不及,它感觉到目标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并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裤腰带。

“等……”话未说完,黑影只觉屁股一凉,裤头被人扒了下来。此刻它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惊慌失色,大声求饶:“壮士且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摧残我命门!”

身后的人闻言停下动作,伫立半晌后,发出了一声凝聚着全部智慧的疑问:

——“啊?”

国王大人不喜欢魔王这本作品,于是魔王又给它甩了另一本——《我在维多利亚时代边当贵族边当侦探边玩魅魔》(雾),两边都争取下合作,毕竟血肉之躯总是要食物养着。如果觉得魔王有才华,就帮魔王散播教义招纳信徒吧。记得照顾好自己,魔王需要你们。祝大家早安、午安、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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