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桑宁在自制的日历上画上一笔,他退后几步,手上黑漆漆的木炭灰没顾上排拍干净,视野里只余下眼前那一片被划去的数字。
他用炭笔在墙面自制了一个日历,每过一天就划去一个数字,天气正常的日子就打上一个圈。
接近两个星期,正常的日子只有三天,中间间隔五天长长的红日。
或许,每过五天天气就会回归正常?
桑宁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他抬起头,眺望远方的高山,轻轻摇了下脑袋。
不想那么多了。
“亚亚,我们去割稻谷吧。”他背起竹筐,低头挽起了裤腿。
经过一晚上的晾晒,梯田里的泥巴干了一点,桑宁踩进去泥巴微微下陷,比昨天好走一点。
倒伏的稻谷在手中一攥,用刀割掉再整齐的堆在一起。
这一攥,桑宁就发现不对了,他困惑的将地上的稻谷捡起,裸根暴露在外,连割这个动作都显得多余。
他面露困惑,身边的大水母早已开始动作,柔软的触须贴着地面一卷,直接卷起一捆稻谷。
稻谷往下低垂,掀开遮挡,露出底下掉落的谷子。
桑宁没有种过田,但也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迟疑不决无济于事,桑宁短暂的迟疑之后,无奈的伸手将亚亚卷起的稻谷抱住。
“拖地了亚亚。”
菲萨利亚的触须有五六七八……根?
桑宁自己都没数清楚,此刻在田里飘过,触须卷着稻谷轮番送到桑宁怀里。
桑宁用一根稻谷打捆,捆好的稻子堆在一起,他连弯腰都不用,只用等怀里的稻谷打捆好了,被触须接过堆在地上。
这个工作非常轻松,只除了手指偶尔会被草叶割破。
白白的皮翘起一角,稍微用力就会刺痛。
桑宁面不改色,手脚麻利的用草叶缠了几卷首尾收在一起打转,三两下就捆好了。
他俨然成了无情的打捆工具,菲萨利亚的触须实在太犯规了,触须排排队送上门等着,根本忙不过来。
桑宁捆着捆着,就没有稻谷再送上来了,反而是一条触须卷上了手指。
他不由轻笑:“我没有事的亚亚。”
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桑宁张开手,手上缠着水蓝色的透明触须,点点气泡从伤口溢出。
他不适的动了动手指,再被放开时,手指上的伤已经消失不见。
“啊。”桑宁顿时有点恍惚。
孤儿院的孩子从小就学会了坚强,里面的大人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每个都照顾到位。
桑宁在孤儿院总是很安静,忍耐着不要给人添麻烦,就算是被恶意锁到仓库里也……不会引起大人重视。
久而久之,桑宁就习惯了。
但他其实很在意,很在意每一次的忽视。
忽视的滋味并不好受,小的时候可以忍着,长大了被人带进娱乐圈,他总算受到了关注。
好像所有人都很关心他,所有人都笑脸相迎,受了伤会被第一时间发现,不开心可以向经纪人倾诉,认识的朋友似乎都友善又开朗……
……都是假的。
桑宁睫羽微颤,猝然藏起了手指。
“没关系,亚亚。”他笑容勉强,安慰般摸了摸菲萨利亚的伞盖。
菲萨利亚飘起来的时候其实比他高,但是桑宁一伸手,它就会低下高度,像是乖巧小狗一样任由他摸摸头。
乖巧小狗敏锐极了,它卷住了桑宁,亲昵的将他藏进伞盖下,而且拒不把让他受伤的稻谷递给他。
桑宁被蹭得发笑,没忍住挑起唇角,胡乱的拍打它的伞盖。
“不要这样、亚亚……很痒的,不要耽误工作……”
他挣扎着挥舞手臂,还是不受控制的被柔韧的触感包裹吞纳。
这样的玩闹并不激烈,或许称不上玩闹,只是一方的完全包容。
桑宁扬起头想要躲开时,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严严实实的抱住了,无法挣扎无法反抗,完全被抱紧在身体里。
他总是容易想到以前的事,无法抑制的翻涌情绪,但刚刚难过一点,水母小狗就会贴过来,抚慰他所有的难过。
桑宁摸摸它的伞盖,突然感慨:“还好有亚亚。”
没有亚亚的话。
桑宁偏了下脑袋,猝然弯了弯唇角。
水蓝色的光影斑驳在他脸上,光影流漾,遮不住他脸上的欢喜,像是一池缓慢化开的春水。
“啵~”
轻柔的亲吻落在菲萨利亚的伞裙上。
菲萨利亚肉眼可见的顿住了,紧接着柔软的粉色从边缘漫起,花苞般的伞裙在空中激动起伏。
再也没办法藏匿,一颗颗眼球在触须上翻页眨动,足以令人恐惧的密度因为此刻的亲昵接触,而无所遁形。
那些眼球狰狞苍白,直白的暴露在桑宁面前。
畸形的肢体无法藏匿,被忽视的触须更是蠢蠢欲动。
水母的触须分为口腕和触手两个部分,有一部分的触须是用来进食、交/配,剩下的会用来缠住猎物、捕获心仪的受体……
而现在,它们都蠢蠢欲动起来。
那些眼球紧紧盯在桑宁的唇上,饱满的唇不染风尘也艳丽,贴近的那一刻,柔软的、亲昵的吐息吞吐而出,像是一阵暖风又像是柔柔的春水。
只是蜻蜓点水一撩而过。
粉色在菲萨利亚全身泛滥成灾,它从晶莹透亮的水蓝色变成了甜蜜的粉蓝,周身都冒着甜蜜泡泡。
[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菲萨利亚尖叫,无数触须涌动着,扑到桑宁的身上,争先恐后的与他肌肤相贴。
祂扭捏着,只是纯情的拂过桑宁的唇,像是有种某种心照不宣的缠绵,时而触碰时而放开,耳鬓厮磨的暖意从对方的呼吸中汲取、散开。
“呜——”难熬的热意如火车轰鸣,将水做的怪物都烧灭了神志。
桑宁本就被它容纳,只是觉得身上的触须缠得更紧了,至于唇边时断时续的挤压,他显得格外习惯。
那些眼球密密麻麻,闭合时会消失在透明的表层,睁开时会毫无顾忌的暴露在外。
桑宁伸手一摸,摸到的是古怪的半圆弧凸起,那些眼睛悄无声息的盯着他,他却不觉得恐惧。
他伸手一碰,这些小眼睛就会害羞的闭合,在他手中胡乱转动着眼球。
非常的可爱。
桑宁拍了拍全身粉嘟嘟的大水母,语气好笑:“亚亚,你快烧起来了。”
这么害羞的吗?
明明两个存在之间没有任何交流,桑宁莫名能感觉到它的害羞激动。
以至于桑宁都像是被感染了,心里也泛起几分羞赧。
他低垂着睫毛,显得无所适从,耳根也慢慢红了。
菲萨利亚将他放下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激动的水母小狗不肯让老婆干活,它吭哧吭哧的卷稻谷,一不小心还会吞进去。
被发现之前,会偷偷吐出来。
看着手里黏糊糊的破烂稻谷,桑宁哭笑不得,拍拍它的伞盖,还是强硬的接管了捆稻谷的工作。
就那么点稻子,可不能被它糟蹋了。
整片整片的梯田,从上往下看过去,漫山遍野。
倒伏在地的稻谷收捡了一天,在菲萨利亚的帮助下,勉强把最上面一圈收拾出来了。
一捆一捆稻谷摆在院子里,铺了满地,但是上面挂着的穗子并不多,桑宁搬了个板凳,一把一把捡。
有穗子的掐下来,没有的放一边当柴火烧。
一楼两个厢房,一个当柴火间,一个当浴室,里面填了一点木头但不多,桑宁一边想着这里的冬天什么时候来,一边发愁。
十月暖和,十一月暖和,十二月总是冷的。
好在是南方,最多也就零下一两度,多裹点棉被衣服就不冷了,要是北方就难熬了。
桑宁盘算着,手里的稻子折了折直接引火填了灶洞。
一整座山谷的稻田,现在稻子的亩产量近一千斤,一个人一年能吃两三百斤大米就顶天了。
哪怕稻谷被刮掉很多,只剩下一成不到,这一点稻谷也足够桑宁在山谷吃很久了。
桑宁想,得早点把这些稻子收回来,免得在地里发霉,还得挖地窖保存。
啊,地窖!
桑宁沉思片刻,突然想起来他这次拍摄的那个非遗传承人家里应该有地窖。
一想到这,桑宁就坐不住了,举着火把也要拉着菲萨利亚去找地窖。
那户人家的屋子在哪,桑宁还记得,他之前路过看见倒了一半,现在还是堆在那里没人收捡。
桑宁举着火把靠近,抽了根木棍按照猜测在地上敲敲打打。
突然他脚步一顿,没有倒塌的半间房屋是个二层小楼,二楼在头顶摇摇欲坠,暴露在外的半个一楼地面在敲击下发出闷闷的回响。
他抚开上面的泥土,将拉环一拉,“吱呀”一声,黑黝黝的地窖出现在眼前。
桑宁拉着菲萨利亚的触须,水波粼粼的水蓝在黑暗中泛着光,他小心翼翼下去,被水泥加固过的楼梯低矮稳定。
一进去里面,憋闷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里面的东西却令桑宁面露惊喜。
只见昏暗的角落里靠着墙,放置着一台早老旧的木质机器。
机子上有敞口,前边侧边各有两个斜口,伸手一压还能听见木头碰撞的时代之音。
“这是……打谷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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