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娅基地名义上是个生化药物研究所，与戚雪城的研究方向基本一致。由于基地坐落在荒郊野外，人际关系简单，在又一次被导师评价“不融入集体”之后，戚雪城向这里递交了简历。

很快，戚雪城通过了面试，成为了盖娅的一员。来到这里之后，他被安排在弗诺博士手下，负责改进和研究基因编辑需要用到的化合物——与他之前研究的方向并不相近。

在食堂里同事们的嘻嘻哈哈声中，戚雪城拼凑出了真相，盖娅研究的不但是人类遗传基因的改造，甚至还有正在进行的活人实验。

外源性基因的侵入，犹如潘多拉的魔盒，对生物体产生的后果难以预测。即使是以实验室小鼠做实验，制造出三头六臂、浑身肿瘤的怪胎也足够让人头皮发麻，遑论是将人类作为实验耗材。

纵使没有太过实质性的伤害，各种改造工具和基因片段的侵入，也可能引发强烈的后遗症，譬如现在倒在他身上抽搐不止的16号。

16号手臂上鲜血淋漓的牙印就在戚雪城眼前。就在半天之前，这种画面戚雪城只在银幕里见过，他闭了一下眼睛，大力掀开失去意识的16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无法分辨16号的异状是因为被丧尸病毒感染，还是因为改造后遗症，无论如何，现在是他死里逃生的唯一机会。

附近的丧尸都被活人的气息和打斗声吸引了过来，被16号解决，短时间内，门外会是安全的。没有时间继续耽搁下去，戚雪城走到单柔面前，最后和这个熟悉的女孩对上了视线。

随后，戚雪城弯下腰，在心底轻声说了句抱歉，握住洞穿她眉心的军刀，用力地拔了出来。

哧……刀锋划破皮肉的细小声音响起，单柔的上身随之颤动了一下，戚雪城伸手拂过她的眼皮，为她合上了因血丝而变得浑浊的眼睛。

也是在这时，戚雪城注意到，那个与秀气面孔格格不入的血洞中竟然亮起了一缕微弱的光芒。

随着淡淡的金黄色的光芒涌出，一颗形状不规则的晶石出现在戚雪城眼前，他的手先于理智伸出，碰到了那颗晶石，晶石犹如被火焰烧融的烛蜡，顷刻间消失在了与他皮肤相接之处。

戚雪城吃了一惊，后怕的寒意顺着背脊爬了上来，但还没等到身体感知到任何异样，他再次听见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快逃……出事了……”

“明天就是小帆的生日，我还没有能回去看他……”

“不知道爸妈有没有逃出来……”

“我的新卡带还没有拆封……”

不只是单柔一个人的声音，各式各样的声音涌入了戚雪城的耳朵，而这些声音的来源是——他已经躺在地上、变成了怪物的同事们。

戚雪城听到了来自死去之人的声音。

这是什么？特异功能？

在来自亡灵的嘈杂鬼喁之中，戚雪城的双目中开始弥漫恍惚之色，好在身后16号的躯体撞击地面的声音如同一瓢凉水，浇醒了他险些陷入泥淖的思绪。

戚雪城用力一敲自己的太阳穴，想要将那些声音敲散似的，握紧瑞士军刀，大步走出了洞开的实验室门。

想要逃离这里，浮现在戚雪城脑海中的第一个去处是位于西区的停车场。没有车，他不太可能徒步前往其他有人烟的地方。

盖娅基地不大，但随时提防着各个角落可能存在的威胁，戚雪城走来一路，额角隐隐渗出了汗，咸涩的液体刺痛了某个存在感不强的伤口。

前往停车场的路共有两条，安全通道和电梯。

看着眼前的景象，戚雪城的眉毛再度蹙起。通常作为第一选择的电梯按键上错落交叠着几个血手印，随着戚雪城的气息接近，电梯的外侧门先是小幅度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便传来连续不断的撞击之声，不似人声的怪叫也透过缝隙，渐渐变得高亢。

该死，电梯显然已经成为丧尸的容器。听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戚雪城不敢想象倘若他点开那个按键，会有多少名“同事”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盖娅基地只有一百人左右的研究团队，再加上二十多名后勤人员，在这个时刻却显得太多了一点。

“我还没向小悦求婚……”

那种声音也响了起来。

戚雪城退后两步，转头去看旁边的安全通道门。其实状况他已经有所预想，一路上地面滴落的血迹，已经说明了不少同僚同样选择了这个逃生方向。但是——

“砰！”

在他隔着玻璃视窗窥探安全通道的瞬间，一张青白浮肿的脸轰然砸到了玻璃另一端，直勾勾地与戚雪城对视着，扭曲的脸部皮肤像是液体般翻滚流动。

“……”

戚雪城强迫自己从条件反射的僵直中挣脱出来，深吸了一口气。他必须冷静下来思索对策。

两条路都被丧尸堵死了。“杀出一条路”的方案从他脑中闪现了一下，立刻被弃之不用。由于和外界失联，他对丧尸的了解只有前期被捂嘴的、语焉不详的信息，由于它们具有高感染性，人类投鼠忌器，难以发挥全部的能力来斩杀这些怪物。一旦被咬，就算完了。

那些被咬断半边脖子的血证犹在眼前，他一个四体不勤的研究员，与其冒着被咬死的危险突围，还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等死安详一些。

考虑到这点，戚雪城想起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谢天谢地，设计师把监控室安排在建筑物的一层，他不需要经过险象环生的楼梯就能到达。

监控室的门口很安静，门把手也没有被污染的痕迹。戚雪城将脸贴在玻璃视窗上，但屋内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戚雪城按亮门禁器，将监控室的门解锁，旋即握住了门把手。

如果没有想错的话，那个能听见死者心声的异能力，似乎也可以反过来帮他侦查附近是否有丧尸存在。戚雪城不知道这个异能能不能主动触发，还是下意识在门口停留了几秒钟，直到确认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才转动了门把。

“喀啦”。随着门的旋开，一片黑色从屋内飞出，遮住了走廊里的光线，戚雪城立刻向下矮身闪躲，金属撞击般的尖啸撕裂了周遭的寂静。

兀鹫翼展超过两米，戚雪城无比深刻地认知到了这个数据。眼前这一只甚至更大，朝他俯冲过来的速度如同闪电，戚雪城甚至只看到它呈血红色的眼瞳，和断了一截的巨大羽翼。

竟然连鸟都跟着变异了，难怪盖娅基地封锁之后，还是没能挡住病毒的袭击。

生死关头，肾上腺素发挥了巨大作用，戚雪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挥出手中的刀，刺在了兀鹫巨大的翅膀上，那双铁钩般锐利的脚爪深深箍进戚雪城的小臂，剧痛立时传遍全身。好在实验服的质量过硬，没有立刻被撕裂。

这一刀激起了兀鹫震怒的鸣叫，瑞士军刀那点长度没能造成太实质性的伤害，但打乱了兀鹫本就受了影响的平衡，紧抓戚雪城的脚爪跟着滑脱了。戚雪城趁着它在空中摆荡，抽刀回身，用一个狼狈的翻滚躲开了朝他啄来的尖喙。

以戚雪城现在的身体素质，仅凭瑞士军刀，根本不可能和体型庞大的兀鹫正面抗衡。

兀鹫在空中盘旋着，紧盯着戚雪城伺机而动，戚雪城的手再次伸向监控室的门把手。

浸透了血气的翅膀在他耳后掀起腥风，戚雪城早就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在察觉到空气流速变化的一瞬间，朝另一侧扑倒。

“咣当！”一声，兀鹫的头部撞在门板上，短暂地失去了行动能力。戚雪城聚集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力气，朝它的脑袋奋力一踢。

骨骼断裂的清脆声音响起，兀鹫的身体委顿下去。

戚雪城暗暗松了口气。如果这一击没能干掉这只兀鹫，他也很难再和它周旋一轮了。方才被兀鹫翅膀遮住的玻璃视窗内亮着监控屏幕的暗淡蓝光，戚雪城只犹豫了一刹，拧开了门。

门即将关闭的瞬间，深褐色的羽翼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它分明已经死了，但丧尸只要没有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就依旧有攻击性。戚雪城眼疾手快地按下紧急关门按钮，监控室的门正要锁闭，由因伸进来的半只羽翼而亮起红灯。

戚雪城再次按下按钮，确认了紧急关闭的要求。门被强制扣紧，翅膀撕裂的声音和丧尸兀鹫的咆哮声犹如来自天外，被门板隔绝。

戚雪城这才发现，自己的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双腿也有些无力，全靠强烈的求生欲强撑着自己不坐倒在地。此时此刻，监控室里若是有丧尸存在，他也只有坐以待毙的命。

在开门点亮的灯光中，戚雪城环顾四周。监控室里有少量的打斗痕迹，一个穿着安保制服的人倒在办公桌前的地面上，一动不动。是盖娅基地的安保队长，他的皮肤隐隐发青，颈部被完全撕开，恐怕是刚刚那只兀鹫的杰作，一滩暗红蔓延在断口附近，显然已经流出躯体有一段时间。安保队长的手中还握着无线电对讲机，似乎是想要发出通讯。

胃部被攫住的感受再次弥漫全身，戚雪城握住刀，小心翼翼地前行。好在，地上的人是真的毫无声息。尽管如此，为了保险起见，戚雪城还是将刀刺入了这具躯体的眉心。确认对方不会暴起伤人后，戚雪城检查了一下安保队长身上的装备，取下了他后腰上挂着的电棍。

忍住呕吐的**做完这一切，戚雪城略松了一口气，将视线投向办公桌。

这一看，被大脑屏蔽已久的饥饿感顿时被唤醒略。值夜班的人总是习惯性囤积一些食物，盖娅的安保人员也不例外，桌上有几包饼干、一些巧克力派和其他零食，旁边放着若干啤酒和饮料。

这些都是戚雪城平日里绝不会感兴趣的食物，但出现在已经过了饭点的几个小时后，俨然像灾民遇到了天降物资。戚雪城拉开一罐咖啡灌进嘴里，尽管速溶饮料又甜又苦、毫无风味，也不妨碍它像一剂强心针，安抚了一路夺命逃生至此的研究员。

也不知道他们囤了多久，巧克力派包装袋上印的保质期已经过了小半个月。戚雪城撕开包装，就着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复杂心情咬了下去。

醇厚甜腻的味道卷上舌尖，甜味让戚雪城跌到谷底的情绪终于松弛了些许，他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一众监控屏幕。

基地里到底还有没有像他这样的幸存者？

一些屏幕中，他眼熟的面孔已改头换面，变成了丑陋可怖的怪物。基地的监控摄像头众多，并没有全部展示出来，戚雪城沉吟了一下，手指轻触其中一个液晶屏，调取了第16号低氧室的监控画面。

由于大门敞开，走廊昏暗的光线映亮了那个房间中的场景。倒在地上的第16号实验体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随着发力带动肌肉线条，他缓缓撑起了身体。

不知有意无意，16号冰冷漆黑的双眼转向房间内的监控摄像头。隔着重重屏幕，锋利的视线像一颗子弹，带着破空之声，刺破了戚雪城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