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雪城的呼吸停滞了一霎。

不过，对视只是错觉，16号片刻后就移开了目光，面无表情地踢了踢被他变成一地碎块的几位博士，尤其在看到弗诺博士滚落在地的头颅时，嘴唇轻微地勾起一个弧度。

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凝固，不再流出血液。16号的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圈，似乎寻找着什么，但一无所获。他寻找的对象正坐在监控室内，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16号最后瞥了一眼那个被破坏的玻璃囚笼，走出了16号低氧室。

不知为何，这个人虽然被丧尸咬了，却好像并没有丧尸化。戚雪城切换到下一个走廊里的监控画面，紧盯着16号接下来的去向。

与草木皆兵的戚雪城不同，16号走路的姿态有如闲庭信步，虽然戚雪城暂时不知道他的身体经历了何等改造，但他的体能素质，绝不是未经特殊科技淬炼的普通人类可比。除此之外，被囚禁已久的16号，对眼下世界正在发生的剧变也一无所知。

16号打不开那些需要指纹解锁的实验室，便顺着走廊一路前行。偶尔有个别丧尸从角落中窜出，16号的反应速度也远超常人，在丧尸扑到他身上之前，便毫不留情地扯住它们的脑袋，喀啦一拧。

戚雪城发现，他的出手虽然胜在速度和力量，却也极有章法，不是未经训练的人能有的招式。但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成为了关在基地里的实验体？

不知不觉，走廊上响起了熟悉的音乐声。

这阵固定时间会响起的轻音乐，是食堂提醒开饭的声音。在黄昏寂静的光线里，16号走在这阵无人聆听的音乐里，反倒勾起戚雪城心底说不出的森冷之意。

走到东区尽头，在连接桥附近，16号发现了基地的平面示意图。他只短暂地看了几眼，便踏上连接桥朝西区的方向继续前行。

在这种状况下，大多数人都会做出和戚雪城一样的选择，前往停车场。差别在于，戚雪城的能力无法突破安全通道进入车库，若是以16号的身手，则不一定了。

安全通道里是没有监控的，但戚雪城已经通过监控器看过，车库里也游荡着十余个丧尸，再加上天上随时可能来袭的飞禽，这便是他没有办法离开这间监控室的原因。

眼看着16号隔着玻璃和安全通道里的丧尸四目相对，又退后半步风轻云淡地拉开安全门，戚雪城的心跳再次快了起来。

——也许，等16号清理完路径上的丧尸，在他离开之后，自己也能登上剩下的车辆逃走。

16号一脚踹飞朝他扑来的一只丧尸，忽然不知来由地笑了笑。

“你在看吧？”他显然是长时间没有发出过声音，低沉的嗓音有些变调，还有些沙哑。

但令戚雪城如坠冰窟的却是他话中的意味。

没等待任何回复，16号再次拧断一个袭击者的脖子，闪身进入了戚雪城无法窥探的安全通道之中。

嘴里苦涩的咖啡味道蔓延开来，戚雪城不安地反复思量16号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身旁的杂物堆里忽然发出一阵碎响，戚雪城立刻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却见一只橘白色的守宫从散乱的物件中蹑手蹑脚地爬了出来。

见它身上干净没有血迹，戚雪城悬起的心慢慢又放了下来。这只守宫戚雪城认识，叫做福橘，是单柔的宠物。原则上，基地管理严格，是不允许饲养宠物的，但这种活动范围不大的爬宠，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为何，这小东西竟然跋山涉水出现在了监控室里。

“你倒是一个幸存者。”看来起个喜庆的名字还是很有必要的。戚雪城用指腹蹭了蹭福橘的脑袋，这只小守宫倒也亲人，没有表现出排斥或是恐惧。

戚雪城找了一下，发现实在没有什么食物是可以给它吃的，只好暂时作罢。

几分钟后，随着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地下车库的监控画面里，安全通道的大门被撞飞，16号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尽头。他那身实验服上沾满了深浅不一的污血，还多了数道抓痕，手里握着一柄滴落着不明液体的消防斧。

“……”戚雪城几乎不看恐怖电影，骤然见到这种场景，被斩杀的还是他认识的人物，胃里再次开始翻江倒海。幸好监控画幅比较小，稍微减弱了一点视觉冲击。

车库里的车大概有部分已被人开走，还剩下十多辆。在参差的车辆之间游荡的丧尸被这声巨响惊动，纷纷朝16号的方向追逐而去。

一人一守宫，眼睁睁看着16号手起斧落，有如摩西分海般切开涌上来的怪物，走向了其中一辆汽车。

那是一辆白色的小轿车，车身贴着几张动漫人物的贴纸，属于一位二十多岁的女研究员。正在戚雪城疑惑他为什么放着车库里更坚固宽敞的越野车不选，反而挑了这么平平无奇的一辆车时，16号转动了留在车内的钥匙，将车倒了出来。

他什么都不带就要离开吗？真是艺高人胆大。

“轰——！”

伴随着车辆骤然的加速，震耳欲聋的巨响不是从监控设备中传来，而是直接从建筑物的地下传来。原本伏在戚雪城身边的守宫受到惊吓，一下子蹿进了没有光线的角落里。

16号驾驶着那辆白色轿车，高速撞向车库里其他的车辆。

钢铁外壳剧烈碰撞的声音、玻璃碎裂的爆响，响彻了整座地下车库。

这个疯子！他正在撞毁车库里其他的车辆！

白色小轿车的头部撞得歪斜凹陷，无法开动之后，16号踢开车门，跳上了另一辆可以启动的汽车，再次踩下了油门。

不知何故，16号清楚知道他还活着的事实，或者至少怀疑他仍旧活着，甚至也猜出他打算利用16号开出的生路进入车库的计划。16号不知被这个基地囚禁了多久，显然仇恨这里的所有研究员，不想放趁他昏迷逃走的戚雪城一条生路。

绝不能放任他这么做。看盖娅基地眼下这种与世隔绝的境况，短时间内，或者永远都等不到救援人员了。倘若16号开走唯一的车辆，戚雪城变成丧尸中的新鬼只是早晚的事。

他立刻打开了监控室的通话装置，通过车库内的广播试图和16号建立对话。

“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急刹车让轮胎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由于前挡风玻璃碎裂殆尽，16号的视线直接穿透空间，对上了最近的一个监控镜头。

“你果然还没死。”他冷冷地说。

戚雪城脑中的思绪飞快转动着。显而易见，16号想要逼他现身，杀死这个基地中尚存的敌人。戚雪城必须立即想出能让自己活下去的说辞。

平心而论，戚雪城也想过，即便他成功驾车离开盖娅基地，以现在外面世界的混乱程度，他还能苟活多久尚未可知。他无心之中得到的异能也没有任何攻击性，就算侥幸逃到城市附近，人口密集区域的危险程度只会倍增。

如果跟着16号行动，得到他战斗能力的庇护，自己生存下去的机会就要大得多了。

就在一天之前，基地里还在为戚雪城筹办论文发表的庆祝会，他从业以来最大的学术成果即将被刊载在国际级的期刊上，谁能想到，仅仅过了一天，他却在为多活一刻而绞尽脑汁。

人类社会花费成千上万年建立的秩序和道德似乎在一瞬间全数崩毁，“想要活着”的本能重新浮出水面，成为那个最重要的价值。

戚雪城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以听上去相当冷静的口吻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死？”

16号咧嘴一笑。

“你们改造的功劳。”

“……”那些伤天害理的实验人员，到底在16号身上输入了什么东西的基因？如果能进入资料库，戚雪城一定要把和16号相关的资料调出来，好好研究清楚。

“16号，也许你还不是很清楚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

16号说：“无所谓。”

但他没有继续发动汽车，戚雪城便继续说了下去：“有一种特殊的病毒正在传播，正如你看到的，感染后的人类会变成攻击性极强、没有痛觉的丧尸，并且，被丧尸咬伤的人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感染。”

16号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不知道为什么，你好像没有被感染。”

说完这句话，戚雪城暗暗为这个事实感到庆幸。16号的杀伤力太过超乎想象，假如他也变成丧尸，不出一个小时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16号看着监控的方向，还是没说话。正在戚雪城想继续说什么的时候，16号手里的消防斧脱手飞出，监控镜头发出一声脆响，画面登时成了一片黑暗。

戚雪城不得不调出另一个角度的镜头，但这个方向只能看见16号的后背。

“别躲在屏幕后面。”16号的声音充满不屑，“不管你想交易什么，从那个监控室里滚出来，走到这里和我说话。”

戚雪城沉默了片刻。诚然，说服16号是他最后的机会，但安静等死，和直接暴露在疯子面前……

他尝试着开口：“刚刚，你的改造后遗症……”

“砰！”车里的水晶摆件如离弦的箭飞出，砸烂了车库里唯一的广播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