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声心里的那点火苗还没完全烧起来就被浇灭了,他又把头扭了回去,放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看向了极夜里的海洋。
他知道时寂还在看着他,这让屠声心里产生了一点愉悦。
为着这一点快乐,屠声原本打起的精神也松了下来,他的身体机能也还在恢复中,整个人就这样松松垮垮地坐着。
于是屠声决定从头开始问:“你当时给我发的短信,‘小心’,是什么意思?”
“第一军团有人遭到阿尔法的袭击时,你们防卫军的基地应该立刻就得到了消息。”时寂说道。
屠声点了点头,对这句话表示了肯定。
“主舰上也有寻生的研究员,因此寻生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第一军团遇袭的事情,我收到消息后,觉得你有可能会来参战,所以给你发了那条消息。”
屠声听见时寂的声音缓缓地在自己的耳边滑过,宁静又低沉,音量合适,不会被南极的风吹散,又能正正好让屠声听到。
屠声没有抬起头,仍然把头搭在了手臂上,侧过头来笑着对时寂说:“你再这样和我说话,我就要睡过去了。”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们一开始聊的是公事,屠声一本正经地问,态度里还带着点没散的硝烟味。
时寂回答的内容也是公事公办的味道,他知道屠声现在最想要的是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时寂这一系列行动的动机,屠声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说爱情。
但是刚刚屠声说的这一句话,颇有一点恋人之间撒娇的意味,里面带着一点示弱,像是露出了柔软肚皮的猫。
时寂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示好,回答道:“我的荣幸。”
屠声到底没有真的睡过去,而是继续问了下去:“那后来呢?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还带上了抑制阿尔法分裂的药水?那个时候可没有人知道海底的情况。”
“因为这艘船上的研究员发出的情报,寻生知道了第一军团开采西格玛水晶的地点,我收到之后,立刻赶了过来,”时寂用左手捏了捏屠声的后颈,给自己的恋人做肌肉放松,“我也不止带了抑制阿尔法分裂的药水,目前还处在实验阶段的、对海章猿有用的东西我都带了,来了之后正好看见你点亮海洋,我才知道阿尔法正在结网,就拿了抑制分裂的药水给你们。”
屠声感受着自己脖子后颈处揉捏的力道,觉得自家的这位恋人应该来应聘防卫军的健康管理教练一职,专门给防卫军的将士们做康复训练。
太舒服了。
屠声闭上了眼睛,问道:“寻生有这么多好东西,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他终于问到了关键。
这么多年来人类对于海章猿的研究都还处在一个刚起步的阶段,可以说防卫军对于海章猿的了解是完全不够的。
如果说几天前,时寂带屠声进入寻生研究院,让屠声亲眼看到基因改造的海章猿口吐粘液,让热成像完全失效的这件事,是一个巧合,那么时寂今天能够带着齐全的装备来帮助第一军团,就不再可能是一个巧合。
作为专门负责调查海章猿的寻生研究院,有了那么多可以用来对付海章猿的研究成果,防卫军却懵然不知,这正常吗?
“那些东西不是寻生的,是我的。”时寂的回答没有停顿,语气自然,他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
屠声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了时寂。
这让时寂揉他后颈的手停了下来。
时寂却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反而对着屠声建议道:“你的肩颈肌肉还需要休息。”
屠声按照时寂的意思,又把自己的脖子转了回去,安稳地给时寂揉。
过了两秒,屠声问:“也就是说,寻生……并没有研究出这样的成果吗?”
“没有。”时寂答道。
屠声感觉自己无话可说。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只能说坐在自己旁边的恋人真的是天才中的天才。
时寂过了一会,看屠声没再说话,才慢慢地问道:“问完了?”
“还没,”趴着的屠声笑了一声,舒服地把头偏向了另一边,“但是我现在太舒服了,后面的事情还没想好怎么问。”
“那你再睡一会吧,醒了再问。”时寂说。
屠声在时寂的掌心下点了点头,就这样趴在栏杆上睡了过去。
他的两条腿还悬在船舷外,脚底下是汹涌的海浪,头顶上是清朗的星辉。
时寂的手没有离开屠声的后颈,只不过是从带了力气的按摩,变成了轻柔的抚摸。
时寂感受着掌心下的体温和规律的呼吸频率,心里暗暗对着已经再次熟睡的爱人道了一句辛苦。
他没有感觉到被质问的窘迫,也没有把爱人的谨慎当成对自己的不信任。
时寂只觉得屠声辛苦,累成这样了还有放不下的事,操不完的心。
等屠声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平放在了地上,身下还能感受到甲板底下传来的热度,身上还盖着一件外套。
上面的味道和之前时寂送给屠声的黑衬衫一样。
天还没亮,时寂还坐在屠声的身边。
“我睡了多久?”屠声抱着外套坐了起来,问道。
“不久,一个半小时,”时寂没看时间,却精准地报出了一个数字,感觉他心里一直在掐着表,“饿吗?”
屠声点了点头,说:“有点。”
两个人现在面对面坐着,时寂把两个保温箱推到了屠声面前,打开了其中的一个。
“先喝点热的,垫一垫。”时寂递给了屠声一杯东西,说道。
屠声顺从地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杯子里的东西是糊状的,不稠不稀,喝得出来是谷物,但是屠声又说不出来是哪一种谷物,只能感觉到焦香以一种压倒性的优势,先在口腔里炸了开来。
“好喝,这是什么?”屠声又喝了一口,问道。
“我暂时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二十种谷物。”时寂说。
“你自创的饮品?”屠声问。
“嗯,新鲜出炉。”时寂答。
屠声心情很好,又喝下去一大口,感觉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
二十种谷物很管饱,屠声喝了大半杯之后,明显地感觉到了饱腹感。
随后时寂又给他递了一个热的三明治,说:“吃点实在的。”
屠声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感觉自己正在被投喂,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不吃一点吗?”
时寂打开了另一个保温箱,很明显,刚刚的那个是保热的,这一个是保冷的。
屠声眼睁睁地看着时寂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装着冰激凌的盒子。
“你不冷吗?”屠声感受着吹过的风,问了一句。
“还行,主要是想吃了。”时寂即答。
两个人安静地吃了一会简餐,屠声就看到罗涵站在甲板的另一端,正在向这里走过来。
他正想跟坐在自己对面的时寂说一声。
却没想到时寂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将手里只吃了一口的冰激凌推给了屠声,说道:“你要想吃可以吃,缓一下,别刺激到肠胃。”
随后时寂就站了起来,他没有回过头,对屠声说道:“我去工程那边看看。”
说完时寂就走了,整个过程没有给屠声说话的机会。
就在屠声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到嘴里时,罗涵正好站到了屠声的面前,喊了一句:“少将。”
屠声收拾好了自己刚刚在时寂面前表现出来的柔软,整个人又变回了联盟防卫军的少将,看向了罗涵,说道:“坐。”
罗涵听命坐了下来。
屠声拿起了时寂放在自己面前的冰激凌,很听话地没有马上吃,而是拿在了手心里。
“当指挥官的感觉如何?”罗涵没想到屠声会先问这样一个问题。
罗涵想了想,最后给了屠声一个回答:“像坐牢。”
看着罗涵回答完之后松懈下来的肩膀,看着自己的副将变得颓废,屠声笑了。
“说说。”屠声对着罗涵说道。
罗涵就把整个事情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对屠声说了一遍。
包括收到临时作战指挥权之后罗涵的心情起伏、罗涵和赵光制定的作战计划、罗涵命令工程队计算炸药当量和最后看到固定巡逻舰自毁后的搜救行动。
屠声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时不时吃一口手里的冰激凌。
说到最后,罗涵有点说不下去了,他问屠声,说道:“少将,我是不是做得还不够好?”
死了太多的人,罗涵心里有愧,不敢抬头看屠声。
“没有。”屠声用一句话否定了罗涵心里的一切猜想。
罗涵抬起了头,看向了屠声。
“你做得很好,哪怕是我负责指挥,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了,”屠声冷静而客观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罗涵的眼神有些无措。
“而且,我刚刚听到你说当指挥官就像在坐牢,我就知道,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将领了,不用过于自责。”屠声说完后,给了罗涵一个鼓励的微笑。
罗涵感觉自己眼眶有点热,他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脸,什么都没再说下去。
他理解了屠声以往在战斗中承担的压力,那里面包含着对将士们生命的责任、对战局变化的取舍和自己内心道德的要求。
而在屠声开解罗涵的这一刻,他这个副将才算是真真正正地站在了屠声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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