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涵登上了最后一艘出海的搜救船,来到了海面上。
南极强劲的风割过每一个人的脸庞,皮肤被划得生疼,但是几乎没有人选择呆在舱内,所有人都站在了甲板上。
他们现在是安全的,可以在甲板上自由走动,不用担心可能出现的海章猿,会把他们拖进水里吃掉。
罗涵靠近了光圈外围的地方,这里来自海底的光线已经很暗了,搜救船和破冰船都打开了远光灯,照亮了海面。
这一路上,前面的船为了救人,破冰的速度都很快,恨不得开足马力,一路冲到五公里之外。
但是真正靠近光圈边缘的时候,不管是破冰船还是搜救船都慢了下来,船只堵在了一起,拥挤成一团。
没有人催促,所有人都沉默着看向了冰层。
罗涵低下头,先看到了透明白皙的冰,冰面上有一些轻微的划痕。
冰层下面是漆黑的海水,这里已经没有提供光源的固定巡逻舰了,所以罗涵看不清海水底下的情况。
在冰层里,罗涵看到了一具防卫军将士的尸体。
这名将士的手脚都放得规规矩矩,如果不是他的头部扭成了一个不正常的角度,罗涵几乎都要以为对方只是睡着了而已。
那名军士漆黑的机械甲几乎要和海水融为一体,但在灯光之下,机械甲又反射出了和冰层不一样的亮光,像是英雄雕塑上的光边。
搜救船的远光灯和固定巡逻舰发出的强光顶灯不同,强光顶灯发出的光是惨白的,搜救船的远光灯带了一些黄调,像床头灯的光一样,催人好睡。
在幕天席地的极夜中,在杳杳冥冥的黑暗里,它们也像冥河上的灯火,盏盏长明。
温和了一点的风里隐隐传来了前方船只上的一声呼喊,这声呼喊也可以说是咆哮:“开船的!往右点!别碰着!”
别碰着!
罗涵闭上了眼睛,很久没有挣开。
屠声从搜救船上下来,再踏上主舰的甲板时,感觉半辈子都过去了。
更重要的是,屠声感觉到自己已经累到极点了,全身的肌肉处在一种极度酸软的疲惫状态,精神也不好。
但他还是记挂着一件事,于是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时寂,像是有话要说。
时寂直接上前一步,半抱住屠声随时可能跪下去的身体,凑近了屠声的耳朵,说道:“放心吧,有我在。”
屠声愣了两秒,又像是认命了一样点了点头。
于是屠声取下了自己的头盔,随手放在了一旁,又往前走了两步,一边走一边脱下了身上的机械甲,只剩下了里面贴身的一套衣服,然后直接倒在了甲板上。
屠声上一秒还能感受到主舰烧太阳散发出来的温度,下一秒就在这样的温度中睡熟了。
跟在他身后的凛风也有样学样,趴在了屠声身边,一起睡了过去。
从救狄茗博士那一天开始算,这一周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屠声一直在各种各样的事件中连轴转,基本上连睡个整觉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又刚刚经历完一场高强度的战斗,就算是铁人也得休息一会。
时寂感受了一下甲板上的温度,确定了在这个温度里,屠声睡着了也不会感冒。
他又环顾四周,看到甲板上暂时还没什么人,时寂就避开了电梯,从甲板一侧的备用楼梯里走了下去,绕到了实验室外的走道上。
现在实验室只有几名值班的人员在,他们都是寻生和征星的科研人员,至于工程师们现在都在伴航舰上,重新启动了西格玛水晶的开采工程。
走道旁边是几块大玻璃,实验室里的人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外面的人也能看见实验室里的情况。
这几块玻璃的设置的高度刚刚好到时寂的脖子以上。
实验室里,有一名寻生的研究员看见了时寂,随后露出了疑惑的眼光。
时寂就干脆装作没看到一样,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只见他闪身走进了冷冻室,锁上了门。
随即,时寂脱下了身上的机械甲,取出了他一直藏在里面的那只人彘阿尔法。
那只阿尔法现在就像一根□□,眼睛还在动,它看着时寂,时寂却没有看它。
时寂提着这只阿尔法的后颈,把这根□□扔进了一个等身的容器中,又往里面注满了水。
等到水没过这只人彘阿尔法的头顶时,时寂直接启动了容器的制冷模式。
在很短的时间内,容器的内壁里出现了小小的霜花,随后不到十五分钟,整个容器就结成了一块冰,连带着那只海章猿也被冻在了里面,变成了一个冰冻人彘标本。
时寂取出了这个标本,又把它放进了一个巨大的保冷箱里。
在消除了所有痕迹后,他打开了冷冻室的门。
门外,站着一个寻生的研究员,就是刚刚看见时寂了那一个。
时寂不认识他,也不准备和这个人打招呼,他想直接绕过去,就看到面前伸出了一只手臂。
“防卫军不可能赢下这场战斗,也根本不会有什么抑制分裂的药水,”面前的人说道,表情不解又愠怒,“你到底干了什么?”
时寂没说话。
对方表情十分纠结,他难以置信地问时寂,说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新东西?”
时寂笑了笑,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复。
对方却还不死心,看向了时寂提在手里的那个巨大的冷冻箱,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时寂把冷冻箱放在了地上,当着对方的面,缓缓地打开了它。
对方低头看了下来,听到了时寂的回答:“吃冰激凌吗?”
看着冷冻箱里的冰激凌和冰棍,对方哑然。
屠声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是被工程规律的震动和轰鸣声吵醒的,醒来后确认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只睡了一个小时。
但是已经够了,屠声的精力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恢复。
他坐了起来,看见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除了还躺在屠声身边的凛风,剩下的人都是被搜救船陆陆续续救回来的将官们。
屠声环顾四周,看见了雷燃侧卧着的身影,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屠声站了起来,在甲板上轻轻地走着,慢慢地点着人数。
一共一百五十二名少校以上军官出海,只有九十二人活着回来了。
屠声走了一圈,又绕回了原来自己躺下的地方,看见了时寂正站在自己空出来的地方旁边,手里提着一个冷冻箱。
时寂看见屠声之后,示意了一下船头的位置,两个人就往那边走过去了。
船头周围没什么人,屠声直接坐了下来,两条腿伸在了甲板的栏杆之外,下面就是海。
他还是觉得累,虽然精神上缓过来了一点,但是身体上的疲惫仍然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时寂把保温箱放在了一边,也用了和屠声一样的姿势坐了下来。
屠声把手臂放在了栏杆第二层的铁杆上,又把头搭在了交叠的手臂上,他先问了最重要的事:“那只阿尔法呢?”
“还活着,在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时寂回答说。
时寂说话的声音很慢,正好屠声现在也不想要一个特别快的回答,屠声的脑子现在抗拒进入任何一种紧急状态。
两个人就像是在闲聊。
“我会带走它,这是防卫军的秘密。”屠声说道。
其实按照术业有专攻的做法,这世界上唯一一只活的阿尔法标本应该交给专业对口的寻生研究院。
但是屠声现在不打算信任联盟里的人,凌昭的死,追踪者的尸体变成了一堆诡异的泡沫,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屠声十分警觉。
可与其说屠声发现了什么确凿的证据,倒不如说屠声必须在真相大白之前保持应有的警惕。
在海底,凛风和屠声都被时寂救了下来,时寂也亲手帮助了屠声,把那只差点要了屠声命的阿尔法做成人彘。
也就意味着,这件事不再是秘密。
事已至此,屠声只能恳求对方,不要将这个秘密宣之于口。
“当然,寻生不会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时寂看透了屠声的想法,做出了属于他的保证。
这反而让屠声有些吃惊,他当即问道:“那你呢?你不就是寻生的人吗?”
“很快就不是了。”时寂笑了笑,说道,却没有进一步的解释。
这让屠声不太舒服,但是一时之间,他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把自己的心情宣之于口。
因为人彘阿尔法是公事,能够得到时寂的保证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是他们之间的恋人关系,又让屠声觉得时寂对自己不够坦诚。
屠声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开诚布公地问——如果不立刻把疑问给解开,就是在恋爱关系里埋雷,屠声并不想这么干。
再加上,凤凰花树下的时寂就曾经对屠声说过:“你尽管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我要是接受不了就会告诉你,然后我们再沟通,你不用事先考虑我的想法。”
所以,屠声转过头去,正好看进了时寂鼓励的目光里。
屠声意识到,时寂在等着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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