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声的一条腿虽然被缠住了，但是他的速度仍然很快，反身向后方横劈过去。

如果现在凛风还清醒着，就能看到屠声几乎是将身体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这一击的力量和速度都是顶级的。

但是屠声身后的阿尔法还是躲过了。

那只阿尔法一半的触手都已经被屠声砍没了，整个身体显得特别诡异，就像长毛只长了一半的西红柿。

不仅如此，屠声看到这只阿尔法的面部近乎狰狞，人猿的嘴里露出了獠牙，眼睛死死的盯着屠声，呲目欲裂，表情痛苦又愤怒。

这也是屠声第一次那么近地观察海章猿的表情。

他面前的这只阿尔法看起来是要把屠声活活吃了。

屠声没有犹豫，手上锋利的钢刃直接砍向了自己的大腿根部的关节连接处——和一只清醒的阿尔法比力量是非常不切实际的，所以屠声宁可失去自己的一条腿，换取活下来的机会。

断腿求生，不过如此。

结果还没等那把锋利的钢刃砍到自己的机械甲，一发中子弹击中了屠声面前的阿尔法。

砰——

在近距离的爆炸范围内，屠声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屠声想起来，自己上一次面对清醒的阿尔法，也是同样的结局。

他一样是被缠住，一样无法反击。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上次是两发中子弹，这一次只有一发。

不知过了多久，屠声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外面仍然是海水。

“哟，醒了？”屠声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他转过头一看，看见了凛风。

“你救的我？”屠声坐了起来，晃了晃自己被震晕的脑袋，问道。

“当然不是，”凛风嘲讽的声音传了出来，“是有人，救了咱俩。”

屠声知道这句嘲讽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给凛风本人的。

屠声刚想问是谁，就看到坐在他面前的凛风稍稍侧过头，看向了洞外，说道：“来了。”

屠声回过头，看见山洞口站了一个人，那个人也穿着一身全黑的机械甲，挡住了从海面上传来的光。

更离谱的是，这个人手里还提着一坨东西，屠声定睛一看，心底暗自觉得惊心。

那坨东西是一只阿尔法。

这只阿尔法身上的触手已经被完全地砍干净了，只剩上半身的身躯和一个头。

而那个头，也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头了。

阿尔法的鼻子和嘴巴都已经被削掉了，面部被挖空了一整块，但是它的头颅还连接在脖子上，它并没有死。

而这个提着阿尔法的人，屠声太熟悉了。

果然，下一秒，这个人的声音就钻进了屠声的耳朵里：“你醒了。”

真的是时寂。

又是时寂。

屠声点了点头，并没有作答。

时寂也没有一定要屠声回答的意思，看了凛风一眼，又看回了屠声，说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雷燃感觉自己的手已经要抬不起来了，她今天杀的海章猿数量，已经占到了她加入防卫军以来杀敌总数的一半了。

这条五公里的路仿佛没有尽头，时间也所剩无几了。

雷燃却没有让自己流露出丝毫的疲态，前进的速度还比一开始快了不少。

跟在雷燃身旁的金伯利一直没有说话。

金伯利有可能想对雷燃说点什么，但是雷燃的通讯设备坏了，没办法用语言沟通。

自从加布里死后，金伯利完全没有和雷燃交流的意思，一路上连一个沟通的手势也没有，雷燃也不在乎。

在这最后的不到三百米内，除了杀敌，已经没有别的东西能让雷燃在乎了。

按照原来的情况，应该是越到光圈外围，海章猿的数量应该就越少，但是因为阿尔法的分裂，他们不仅要杀死原来被震晕的海章猿，还要随时随地面临清醒的阿尔法。

清剿行动和遭遇战同时进行。

雷燃的身体负荷早就已经达到极限值了，现在还能撑着继续前进，全靠强大的意志力吊着。

到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反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轻松。

毕竟也没有人能听到，雷燃就在头盔里自顾自地笑了两声，笑声接近癫狂，毫无道理。

她知道自己已经做到极致了，剩下还能推进多少米，就得全看天意了。

雷燃心里冲鬼知道是谁吐了口唾沫，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

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是她还不能停。

突然，不远处的前方传来了中子弹爆炸的声音。

下一秒，雷燃感觉自己眼前变暗了。

这让雷燃从混沌的精神状态里逃脱了出来，她的脑子开始全功率地转动起来。

雷燃又看了一眼地图，距离最外围光圈还剩下两百米。

但是早就已经没有可以提供支援的机动巡逻舰了，那现在的这个中子弹爆炸声……

雷燃猛然抬头，看向了前方。

她的前方不是平原，而是一小片海底山脉。

山脉在海底起伏，各处有高有低。

用作固定光源的巡逻舰，就停在这样的高地上，照亮着半径五公里的罗斯海。

那枚中子弹爆炸的回声震得雷燃的心脏加速地跳动了起来。

这是希望！

绝无仅有的希望！

雷燃冲向了那一片山脉。

五公里的战线，一定要他们这些将官去推吗？

固定巡逻舰同样成为了阿尔法们的标靶，他们吸引了足够多的敌人！

会不会，那些本来不用出舱的军士们，主动地向内收缩了战线呢？

雷燃沿着海底山壁一路冲到顶的时候，看见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艘固定巡逻舰。

这艘巡逻舰发出的光已经熄灭了。

而在这艘巡逻舰周围，飘荡着数十只阿尔法，它们都已经被中子弹给震晕了，上百条触手就这样在海水中挥舞着。

看起来就像一片雪白的、代表着投降的旗帜。

雷燃心里想道，原来这条五公里的战线，最后的三百米，是不用将官们来走的。

有一群将官们都叫不上来名字的军士们，帮将官们走完了剩下三百米的路。

他们用生命给即将到达的上级军官们，给第一军团，给联盟防卫军，送上了一份代表着海章猿向人类投降的礼物。

坐在控制室里的罗涵难以置信地看着主舰的总控制屏幕。

罗斯海海域，半径五公里的光圈，代表着最外围固定巡逻舰的光标一个一个地在地图上消失。

它们消失的速度有快有慢，有一些光标消失了，有一些光标还亮着。

原来屏幕上代表的作战范围是一个完整的圆，现在这个圆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向内收缩，

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光标是点，点连成线。

罗涵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三个小时结束、第四个小时的开始，还有三分钟。

控制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罗涵接了起来。

“罗副将，我们已经把爆炸当量……”冯博士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罗涵打断了。

“不用了，不用了，”罗涵感觉自己语无伦次，“成功，任务成功，成功，我们赢了。”

“工程队，和科学家们，准备恢复海上工作。”

罗涵说完后直接挂断了电话，呼叫了主舰上的破冰船和后备救援队。

“破冰船和救援队，立刻出海，搜寻！救援！”罗涵听到了自己变调的声音，沙哑又激动。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喜悦还是悲伤，亦或是两者兼有。

罗涵感觉自己说不出话了，他深呼吸了两口气，最终还是悲伤更胜一筹。

胜利之后的压力比罗涵刚刚敲定作战计划时的压力更大。

这是罗涵第一次在战场上以指挥官的身份存在，所以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沉默又无言的重量。

原来这才是生命的分量，像一块湿了水的布，窒息地捂在人的心头。

站在主舰控制室外的小张，隔着一道厚厚的门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一声压抑至极、又喜悦至极的哭声。

屠声和凛风站在了光圈之下，看着头顶上的光不断变暗。

周围的海水也在不断变得晦暗，只有东边漏出来了一点光。

东边，是光圈的内圈，也是主舰所在的方向。

他们应该往那里去的，但是这两位联盟的少将都一动不动。

时寂站在他们的身后，他没有抬头，只看向了屠声。

屠声和凛风，以及防卫军第一军团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收到了作战胜利的消息。

在极夜之中，海水重新变暗，变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屠声从未觉得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安全。

只有海水流动的声音滑过耳旁，像是铺天盖地的寂静里唯一的安魂曲。

他们沉默了很久，后来还是屠声示意了一下前方的路，说道：“我们走吧，往上游，应该很快就能碰见搜救队的船了。”

凛风应了一声，跟上了屠声的身影。

整个罗斯海平静极了，就像刚刚三个小时的激烈战斗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们在回程的路上，看不到一只海章猿的身影，只能看到漂浮在海水中的防卫军的尸体。

黑色的机械甲就像棺材一样，包裹着每一个战士的身躯。

在路过每一艘已经炸报废的巡逻舰旁边，他们都能够看见一两具这样的尸体。

屠声认不出他们谁是谁，只感觉自己正在一场巨大的海葬中前行。

凛风想说，本来应该是他们这些将官去保护手底下的军士们的。

他刚发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音，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要命，后面的话也没有再说出来。

每一场战争里，活人都是死人的墓志铭。

屠声靠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尸体旁，轻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心里说了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