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雷燃，屠声又重新坐回了船舷边，把双脚放了下去，他很喜欢这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他索性向后一倒，躺在了甲板上，感觉自己的视野像开了广角一样，天幕在眼前被拉宽。

现在室外温度很低，屠声裹紧了时寂留给他的外套，一动都不想动。

他什么也没想，躺在这里纯粹是为了发呆。

有人躺在了他的身边，屠声问道了熟悉的味道，没有转过头，还是在瞅着漆黑的天空看。

“这里会有极光吗？”屠声问。

他想把自己的一条手臂折在后脑勺，动作刚做了一半，整个人就被拉进了一个怀抱里，连带着他的两条腿也被拉回了甲板上。

屠声枕在了时寂的肩膀上，转过头能看到时寂的下颌线。

“会有，但是今天看不到。”时寂回答了屠声的问题。

屠声感觉到身下的人动了动，先是抬头看了看天，现在又看着自己。

“可惜，我两次来到这里，一次极光都没看到。”屠声说。

“你想看？”时寂问。

时寂的声音透过胸膛传了过来，屠声感觉到了一阵酥麻的共振。

“有点想，但是没有就算了。”屠声说。

“等一会应该会有极光。”时寂说。

屠声笑了，问：“那你刚刚又说没有？”

“我说错了。”时寂一点负担都没有地否定了自己刚刚说出来的话。

屠声权当时寂在安慰他，也没把极光当一回事，反倒是说起了别的：“刚刚，冯博士跟我说，这个工程最终能够成功，多亏了你。”

“没有我，这个工程也会成功的。”时寂像是全不在意这一码事，声音里很松弛。

“你是什么天才吗？”屠声把头往上靠了一点，这里离时寂的心脏更近，“航空航天，海洋生物，现在再加一个工程编程，要不直接让征星、寻生和基地的所有工程师都解散，你以一当百。”

“这些东西，只有我知道是没用的，别人也得知道，才算真的知道了。”时寂回答道。

“你有时候回答问题真是特别抽象，感觉我俩不在一个脑回路上，”屠声笑着吐槽了一句，继续问道，“你怎么来找我了？工程那边没事了？”

“第一批西格玛水晶已经运上来了，经过基本的分拣后就可以直接带回去，”时寂的手摸上了屠声的头，开始给屠声做按摩，“你之前不是说还有问题没问完？”

屠声一时哑然，回了一句：“我本来都不打算问了。”

“为什么？”时寂一边按摩一边问。

“事关者大，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屠声心里纠结，但是还是如实说了，并不打算欺骗自己的恋人，“也不是相不相信，是我本来不太想让你知道一些事，但是你知道的东西，看起来又很重要。”

屠声感觉自己越描越黑。

“你先问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时寂的手没停，却感觉自己手底下的头转了一圈。

屠声趴在了时寂的身上，认真的看着时寂的眼睛，问道：“我能相信你吗？”

时寂回望了过去，答道：“能。”

屠声的表情并没有变轻松，就听到时寂接着说道：“但是你也可以保持怀疑的态度，不用相信我。”

“为什么？得不到恋人的信任对你来说是一件无所谓的事吗？”屠声问，问得有些咄咄逼人。

“你要问我的问题，大概率是公事，公事里只有事实，”时寂没有被屠声的质问吓跑，“再者，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你可以对我的话保持怀疑，直到你找到其他证据的那一天，再去伪存真。”

“也就是说，你有可能会撒谎？”屠声还是没有松懈。

“我不会撒谎，但是可能会隐瞒。”时寂答得坦坦荡荡，让屠声觉得非常不真实。

“有所保留的问话没有任何价值。”屠声说。

“但或许它们能给你一些线索和思路。”时寂答道。

“我其实不喜欢恋爱关系中的隐瞒，”屠声笑了起来，“但是我也在瞒着你，所以没什么道理你不能瞒着我。”

时寂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什么额外的表示，只是说：“问吧。”

被质问的人拥有审问者的底气，这场谈话的主动权，从一开始，就在时寂的手上。

但是屠声还是要问，时寂最后说出来的那句话是对的，就算有所保留，也还是有价值的思路和线索。

“你是怎么找到特拉裂谷的？”屠声问。

“药水可以定位。”时寂答道。

果然。

“证据呢？”屠声继续问。

时寂在屠声面前抬起了自己的手表，给屠声展示了自己的表盘。

一百五十二个光标，有一部分在海底，大部分在主舰上，在这么多的光标中，只有一个光标是红色的，在一堆的灰色中显得特别显眼。

“红色的那个是我？”屠声问。

“对。”时寂说，他没有把手放下去，而是端端正正地把手举在屠声的眼前，等着屠声看完。

屠声发现时寂的手完全没抖。

如果是普通人举着手表给别人看，那么看手表的人，一定会发现举着手表的人在轻微地晃动。

但是现在屠声面前的表盘纹丝不动，就像是屠声举着的一样。

恐怖的肌肉控制力，真不愧是联盟军校出身。

“我昏迷之后，你为什么选择砍掉那只阿尔法的触手，而不是直接杀掉它？”屠声继续问。

“你昏过去之后，我没有先将那只阿尔法杀死，而是先把你和凛风带进了山洞，凛风很快清醒了，将你的目的告诉了我。”时寂说。

这个答案特别容易求证，只要现在屠声去问凛风就可以知道真伪了，时寂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隐瞒。

“凭你的战斗能力，我和你打，谁赢？”屠声问。

能够成功抵达特拉裂谷，找到屠声，这一路上随时随地都会遇到新分裂的阿尔法，就算当时有巡逻舰兜底，也不可能万无一失，所以屠声很好奇时寂的战斗能力。

“我。”时寂答。

屠声挑了挑眉，对此表示怀疑。

“你要是想，我们可以打一场。”时寂说。

屠声直接爬了起来，下一秒又被时寂拉了回去，两个人又躺到了一块，腿叠在一起。

屠声的下巴压在时寂的胸膛上，手臂也被时寂扣着，姿势非常别扭。

“你还需要休息。”时寂说。

“寻生研究所，有没有私自捕获海章猿？”屠声就着这个姿势，问。

“没有。”时寂答。

“最后一个问题。”屠声说。

时寂保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对屠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叫时寂？”屠声问，这个问题其实和任务不沾边，但是屠声的直觉告诉他，他想问这个问题。

正好和屠声的幻想爱人一个名字，这是一个巧合吗？

时寂沉默了。

屠声撑起了自己的头，看着自己沉默的恋人。

这场谈话从一开始定下的规矩就是，时寂会隐瞒，但是他不会撒谎。

也就是说，这阵沉默意味着时寂其实有答案，但是他并不想对屠声说。

为什么？一个名字而已。

“不能说吗？”屠声问。

时寂摇了摇头。

“那我要再追加问题，刚刚的回答中，你隐瞒了吗？”屠声问。

时寂点了点头。

屠声没有感觉到意外，继续问道：“你隐瞒的东西，重要吗？”

“重要。”时寂回答道。

“你隐瞒的理由是什么？”屠声问。

“说出来，我会死。”时寂答。

屠声猛地对上了时寂的眼神，他确定时寂没有撒谎，惊呼道：“什么？有人要杀你？谁？”

“不是这个原因，别问了。”时寂笑着摇摇头。

问话结束。

屠声又把自己翻了个面，仰躺在了时寂怀里。

“这段恋爱关系和我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屠声继续说道。

“说说看。”时寂又开始给屠声按摩头皮。

屠声闭上了眼睛，说：“我一开始没有想到我们俩之间会掺杂那么多公事，我只是想找个人，彼此有空的时候聊聊天，喝喝茶，给自己找个地方歇一会，没想到现在弄得那么复杂。”

时寂问道：“那你怎么看待现在这样复杂的关系呢？”

“你觉得我怎么样？”屠声选择了反问。

“反差很大，”时寂照答，“一天之前，我们还在凤凰花树下喝茶，你并没有那么锐利。”

屠声觉得他们两个现在不是在谈恋爱，而是在互相解剖恋爱关系。

这是一次恋爱中难得的坦诚机会。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不打算在恋爱中变得锐利，但是现在没办法，工作和谈恋爱混在一起，两边的事情都会变得不纯粹，”屠声说，“你和我想的也不太一样，感觉你骨子里挺狂的。”

原来是这样，时寂想，他又问：“那你打算继续这段关系吗？”

屠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不到两天时间，确定关系又分手，这个恋爱谈得也太随意了吧？”

时寂没说话，但是给屠声按摩的手停了下来。

“我打算继续保持这段关系，我还是很喜欢你。”屠声说。

屠声听到了时寂的笑声。

下一秒，一道绚烂的绿光从南向北漾开，划过漆黑的夜幕。

紧接着，粉色和绿色的极光在天幕上炸了开来，色彩和谐又不和谐，像是画家调色的画板。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屠声在极光下闭上了眼睛。

本来说想看极光的人是他，现在睡着的人也是他。

重要的是什么呢？屠声迷迷糊糊地想着。

重要的是，屠声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时寂的一部分本质，这些本质隐藏在时寂彬彬有礼的外表之下，这让屠声对这段关系有了一点实感。

同样的，屠声也对时寂展示了他本来不想在恋爱中展示的一面。

他们揭露了彼此的本质，这是好事，揭露之后双方还能有效沟通，这是好上加好。

只有沟通才不会白白消磨来之不易的爱意，没道理在这个时候放弃自己的恋人，这是屠声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