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食堂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之前,屠声就和时寂离开了餐厅。
“你准备去哪?”屠声问。
“回家,”时寂牵着屠声的手,在基地的走廊上慢慢走着,“然后想想我接下来要干嘛。”
屠声笑了,说:“你要是想不出来,我可以作为中间人,让你和基地的技术部门接触一下,我觉得老诀会很开心你成为他的同事的。”
“谢谢你,”时寂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那我们这算不算办公室恋情?”
屠声没想到刚刚吃饭时随口一说的话被时寂记住了,他不想反悔得太快,也不想放弃这个能让时寂和他靠得更近的机会,说道:“也是,那你先想着吧,我可以送你回家,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市区里。”
屠声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从自己手机里传来的提示音。
他没松开和时寂握着的手,用另一只手把手机拿了出来,看了一眼,表情变得严肃,随后又抬起了头,对时寂说:“我临时有事,没办法送你了。”
时寂捏了捏屠声的手之后松开,说:“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先忙。”
屠声点了点头,又和时寂抱了一下,随后就跑开了。
时寂一路走出了基地大楼的门口,来到了大门口前面的一个小车站,等着返回市区的大巴经过。
他很悠闲,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了一会,又掏出了耳机带上,这副耳机是有线的,已经是海洋危机前的款了。
车站的电子屏幕上显示大巴还有十分钟到,时寂也没有继续玩手机,而是看着面前的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寂身后的防卫军大门处,车辆和人群进进出出,值班的哨兵站得笔直,每个人都有事情要忙,都要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时寂这个刚刚辞职的闲人,对时寂来说,好像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屠声谈恋爱。
时寂看见路旁有野草也水泥的缝隙里露出来,野草现在长得很绿,又会在不远的冬天里变得枯黄,至于来年它能不能继续生长,那还得看点造化。
万事万物的发展,和现在时寂身后忙忙碌碌的人们有什么关系呢?
每个东西,不管死的还是活的,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大巴车来了,时寂一步跨了上去,刷了卡之后找了个地方坐下,继续听歌。
等到大巴摇摇晃晃进了市区后,时寂又在距离自己小区还有一站的地方下了车,他七拐八拐,转进了街角的一家小咖啡店,要了一杯意式浓缩。
这家咖啡店的主人来自海洋危机前的意大利,候餐区的柜台前没有椅子,几乎所有的人都拿着一杯意式浓缩,一口闷了之后就走去门外抽烟了。
桌子上散落着几张纸,看起来是海报。
时寂也闷了一口,却没有抽烟,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桌子上的海报。
一部分的海报被客人们用来当擦桌子的纸,褐色的咖啡液浸泡过海报上一个又一个的数据,把一张又一张的分子结构图变得模糊不清。
有人喝了维也纳拿铁,白色的奶油泡糊在了海报正面鲜红的字迹上,蚂蚁爬过,将“海章猿是假的!”一行字踩在脚下。
时寂身边的女士向他问好,时寂略略一笑作回礼,随后将耳机线整整齐齐地收好,又将手机拿在手里,推开咖啡店的门,在小巷里和附近的居民擦肩而过,绕到了征星研究院的小区里。
他走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余光瞟到了隔壁唐彦的家,窗户上挂着厚厚的窗帘,家里看起来没有人。
时寂看着自己家的大门,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虞庆看着面前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这家的主人推开。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时寂一夜。
本来虞庆以为,昨天晚上第一军团抵达基地之后,时寂就会回到家里。
结果没想到他等了一晚上,不仅没见到人回来,还在今天早上收到了时寂的辞职信。
虞庆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身边,站了一圈保安,每个人都荷枪实弹,全副武装。
就算是摆鸿门宴,虞庆也要得到时寂这个人才。
他叹了一口气,数不清自己已经看了多少眼这扇门。
砰——
一个保安突然倒地了!
虞庆转过头,看见时寂从二楼跳了下来!
他一把抢过了倒地保安的冲锋枪,就地一滚找到了桌子当掩体,下一秒直接开枪!
砰砰砰!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屋子里清醒的人就只剩下了时寂和虞庆。
所有被子弹击中的保安都倒在了地上,而那一位被时寂抢了枪的保安,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棕黄色的泡沫。
虞庆眼睁睁看着自己带来的人全部失去了战斗力,时寂从桌子后站了起来。
他穿着一件T恤,右手还举着一把冲锋枪,看起来像海洋危机前打真人CS的大学生。
时寂将冲锋枪对准了虞庆,虞庆举起了双手。
时寂一边看着虞庆一边移动脚步,在瞬息之间来到了那摊棕黄色的泡沫前。
虞庆看见时寂半蹲下来,时寂右手单手拿枪,眼睛还在对着准星,看着虞庆,左手精准地抽出了泡沫里的钢刃。
正是那一把被时寂当成鱼线滚轮、把人彘阿尔法从海里拉上来的钢刃,是他从机械甲上拆下来的,机械甲剩下的部分都被他丢进了海里。
时寂把钢刃收好后,看向了虞庆。
虞庆看着自己面前漆黑的冲锋枪,脑门上流下了冷汗。
时寂坐到了沙发对面,仍然对虞庆举着冲锋枪,他看了一看虞庆的腰间,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下一秒,时寂的枪口就对准了虞庆腰间。
砰!
虞庆腰间的手机就被击碎了,掉在了地上。
时寂将冲锋枪放了下来,心情非常好地说了一句:“虞院长,早上好。”
虞庆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虽然他的心跳速度仍然很快。
时寂看着他的样子,好心地将茶几上的餐巾纸推到了虞庆面前,说:“您擦擦汗。”
虞庆从盒子里抽出了两张纸巾,时寂抽出了自己的手机,公放了一首曲子。
一开始,虞庆根本没有把这首曲子听进去,等到他将脸上的汗擦完的时候,才意识到时寂放的是巴赫。
巴赫,G大调第一号大提琴组曲,作品1007-第一乐章“前奏曲”。
这仅仅只是前奏吗?
虞庆感觉自己脑门上的汗又要流下来了,只见面前的时寂仍然清清爽爽,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先机尽失了,虞庆心里想。
“我今天来找你……”虞庆开口说到一半,就被时寂打断了。
“昨天,”时寂笑了笑,“您是昨天来找我的。”
虞庆的心脏狂跳了一下,连带着他的左眼皮也一起跳了起来,说:“我来找你,是想当面邀请你,参与寻生的核心课题。”
“我已经拒绝了,并且递交了辞职信。”时寂说。
“你拒绝,是因为你还不知道寻生到底是为了追求什么而设立的,没有任何一个科学家能抵抗这个诱惑。”说到这里,虞庆的眼里又燃起了狂热,这份狂热给了虞庆信心,让他敢对上时寂的目光,“人类能够成为上帝。”
虞庆却发现时寂的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好奇,仍然古井无波,这让他接下来要说下去的话卡住了壳。
时寂仍然在安静地听着,不知道是在听虞庆说话还是在听巴赫。
客厅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只有乐曲永恒地回荡在这一小片空间里。
一曲终了,时寂才说道:“您请回吧。”
“你现在不答应,过几天,我还是会来找你的,”虞庆没有放弃,他还在看着时寂,“生物的基因链条里,仍然只有少部分的片段有意义,剩下的部分对我们来说就像乱码一样,不管如何组装拼接,都没有明确的指向。”
时寂又切了一首曲子,这一次是“萨拉邦德舞曲”。
“但是你,你可以研究出来抑制分裂的药水,把一个对我们来说不可逆的过程变成可逆,这证明,你已经比我们剩下的人走得更远了,”虞庆的语气里有不甘,但是也有期盼,“一开始你进寻生的时候,我对你的态度很差,我向你道歉。做成这件事是不能靠我们这些庸人的,我们需要天才,你就是天才。”
时寂只是叹了一口气,说:“我能理解您的执着,但是通过基因拼接重组,人类是不可能成为上帝的。”
虞庆激动了起来,他无法接受时寂否定他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我们失败……”
“谁来都没用,”时寂的语气强硬了起来,“不管还有几代人,结局都是一样的,人类不应该执着于此。”
“不执着,哪里来的真理呢?”虞庆站了起来,眼神专注,表情热切,这时候他完全不怕时寂了,“人类能够走到今天,就是因为有很多人都想过以后,而不是只想着今天,每一位科学家的信念,都在这里。”
时寂定定地看着虞庆,再次点了点头,说:“我毫不怀疑您的坚持,但是您误会了我的意思。”
虞庆愣住了。
“就算你们能够把基因完全解码,随意拼接,你们也无法通过这个手段创造出有意识的人类,”时寂毫不让步,目光坚定,“活人的真理就是,现在总比以后重要,你们的研究方向是错误的。”
“我们做到了,”虞庆看着客厅里的尸体,环视一圈后张开了双手,“我们做到了。”
“这只是偶然。”时寂说。
“我们能把偶然变成必然。”虞庆说。
“你们仰赖的东西正在死亡,并且没有替代品。”时寂看着虞庆,神色悲悯。
虞庆的表情完全变了,他的表情先是空白了一瞬,瞳孔放大,极度惊骇下他直接拿起了桌子上的冲锋枪。
啪——
他扣下扳机,才发现弹夹是空的。
像摘一朵花一样,时寂把那把枪接了过来,又放下了,说:“您请回吧。”
“你不杀我?”虞庆有些歇斯底里了,看起来还有一点过呼吸,“你不杀我,作为知道寻生秘密的人,不管你有多天才,我们有多想得到你,我都不可能让你活下来。”
“虽然个体生命对我来说无足轻重,”时寂站了起来,一步走到了虞庆面前,“但是你活着对别人有用。”
下一秒,在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下,虞庆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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