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室里，人彘阿尔法静静地漂浮在海水中，它一动不动，用一双人猿的眼睛看着正站在它面前的老诀。

老诀戴着实验专用的手套，在工作台前忙忙碌碌。

他今天早上和屠声告别之后，并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回来补觉，而是一直忙到了现在。

现在……

老诀看向了屋顶角落里的天窗，已经是黑夜了。

基地靠近海边，老诀的研究室又正好在基地的一个角落里，所以他顺势房子的构造，给自己弄了个天窗。

当时这个窗户还是屠声建议开的，用屠声的话来说就是，鹰就算被困在屋子里，也还是会向往天光。

老诀从这扇天窗望出去，看见了点点的繁星。

他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脖颈，感觉到了从斜方肌处传来的酸痛。

如果把屠声和雷燃去罗斯海执行任务的那两天半算上，他现在已经是将近四天没有合眼了。

但他现在高度兴奋，精神紧绷，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电脑。

一开始的时候，他尝试着对那只人彘阿尔法进行切片，想尝试取一段**细胞进行观察，结果一刀下去只得到了一堆泡沫。

看着那堆泡沫消失在了培养基里的海水中，老诀静默了三秒。

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呢。

于是他又看向了阿尔法被砍断的触手横截面，还行，砍掉触手的人还给他留了一点边角料。

老诀用铁链固定好了那只阿尔法，将那只阿尔法拉了过来，在培养基的出口处放了一个小铡刀，就像在餐厅里的自主可乐机的水龙头开关那里，放了一个雪茄剪。

他毫不犹豫地再切下了一截阿尔法的触手，就像切下人身体上只剩下一半的指头一样。

毫无疑问，老诀再次得到了一堆泡沫。

但至少这一次泡沫不会直接消失在培养基里。

他拿着这一堆泡沫，进行了物质检测和基因测序。

结果就像老诀对那堆棕黄色泡沫的结论一样。

追踪者是个预制人，而这只阿尔法，或者说所有的海章猿，都是预制章鱼，或者预制人猿，或者是人猿和章鱼的组合版本。

从组成方式来看，追踪者和海章猿一模一样。

老诀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于是他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开始在这个研究室里自言自语，手舞足蹈。

老诀进入了一种旁若无人的状态，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研究室里，问自己说：“为什么章鱼和人猿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物种可以被拼在一起？”

接下来他就抽了自己两巴掌，自己回答道：“你放屁能问出这么蠢的问题，现在世界上已经有人能够从无到有创造出一个生命了你这个笨蛋！陆生生物水生生物的区别在这个时候还重要吗？不管是什么生物，本质上都是一堆有机物和无机物，别说人猿和章鱼了，现在就算有人告诉你，你的两条腿其实可以是一圈蘑菇都不奇怪！”

老诀在研究室里蹦了起来，连带着他脚上的鞋子都飞掉了，现在他光着脚踩在地上，形状癫狂。

“那！”老诀猛地背过身，目光直直地看进了眼前的黑暗里，说道：“那！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怎么做……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的呢？”

他的双手在自己的胸前慢慢地鼓着掌，像是在给自己加油，也像是在帮助自己一下一下地捋清思路：“生物嫁接吗？不，不对，不可能是生物嫁接，这些生命不是长出来的，他们本质上是一堆被拼起来的细胞。”

“重点，重点是……”老诀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体，嘴巴比脑子还快，先骂了自己一句：“重点是什么！你怎么这么啰嗦！”

老诀就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样，自问自答，分裂出来的两个人都在嫌弃另一个自己的思路不够快。

“重点是，他们怎么拼起来的？”老诀看向四周，试图在这间小小的研究室里给自己找到一点新的线索。

“你是个傻子吗？问你呢！”

“首先，我需要一堆合适的材料，有机物，无机物，钙磷镁，随便来点吧，这个不重要，反正这一堆泡沫看起来也不像正常的人体细胞，材料是充足的，世界上随处可见生物身体必须的材料，甚至可能是随机的，然后呢？拼起来，对，拼起来……”

“细胞生长……胚胎发育……”

“你为什么不想想哪里来的可以生长的活细胞？”

“对，你说得对，活细胞。”老诀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劈成了两半，正在全功率地高效运转着。

“如果我要构建一个正常的活细胞，思路是，活化炭化合物，大量的活化炭化合物作为原材料，化学能要持续流入，驱动代谢生化反应，有催化剂，用来加速过程，活细胞必须要能够排泄废弃物，然后构造细胞结构，还要有遗传信息。”

老诀的手在空气中团成了拳头，又随后又张开，他在努力给自己捋清楚思路，帮助自己的思想找到语言的出口。

“但是不能用常规细胞的思路来想，哪个有常规细胞的人死了之后全身会变成泡沫，可能只是类细胞。”

他的语速慢了下来。

如果现在有第二个人在场，就会发现老诀的脸上挂着硕大的黑眼圈，脸色比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还惨白，衣衫不整，但是说出来的话仿佛神谕，他就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

宁静、缓和，和刚刚的自言自语判若两人。

“我是一个像正常细胞一样的类细胞，我需要能量，线粒体？不对，不可能是线粒体，不然死了的人现在都是活的，我需要，一种全新的媒介。”

“一种，或者两种，或者更多的介质，它们要有以下几种功能。”老诀无意识地说出来了这句话，随后在桌子上摸到了一支铅笔和一张草稿纸。

铅笔是怎么被发明的来着？

老诀的大脑转的太快了，能让他一边回忆铅笔的起源一边思考那种关键介质的功能。

古罗马人发明了铅笔，古罗马是多久之前来着？

这个介质，首先必须要有能量供细胞活动，化学能？老诀在这句话的最后写了个问号，又写了一句话：或者是别的能量？

其次，它可能有一部分的修复和粘合的功能，支撑类细胞壁并且将大量的类细胞黏在一起。

是两千多年前的罗马，还是百多年前灭亡的罗马？

古罗马人，用纸莎草纸……

接下来，这种介质，必须要有“兼容性”，它能和类细胞兼容，或者是一个万金油。

老诀给这段话加了个括号，表示不确定，因为可能不只有一种介质。

包裹着一块铅来书写……

最后，这个介质应该具有时效性，会在激活细胞之后消失掉，不然你现在就一定会在泡沫里找到它。

完成了，你得到了一只丧尸，或者一个能动的生物。

老诀回过神来，看向了自己写在草稿纸上的话。

他同时写下了铅笔的起源和预制生物的成因。

但这也只是一种猜想，他需要证实这个猜想，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是，把这个类细胞做出来。

老诀看着这张草稿纸，觉得自己摸到了一扇门，都是他仍然没有办法把这扇门推开。

这个介质是什么？有什么东西能够完成以上三种功能？

不，不对，远远不止是介质的问题。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但是时间这一概念突然涌入了他的脑海，让他感觉到自己同时行走在几分钟，几个小时和几天之内。

三天前，屠声在出发前往罗斯海执行任务之前，提着追踪者的泡沫找到了老诀。

那个时候，屠声说，怀疑海章猿和那位不知名姓的追踪者，有着紧密的关联。

这一条已经被证实了，屠声的猜测完全正确，从它们的组成方式来看，这两个根本就是同一种东西。

后来呢？昨天晚上，在烟熏缭绕的研究室里，他们还说了什么？

屠声问，预制人可能有思想吗？

一道闪电直接劈进了老诀的脑海里。

意识。

至关重要的意识，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

拼出来的东西是一个死物，有能量支撑就可以是一个活物。

可以是丧尸，可以是行尸走肉，可以是死后起尸，都可以。

预制人不一样，它们的□□是被捏造出来的，就像女娲捏泥人一样，然后被赋予了活动的能力和意识。

重点是被赋予意识，这个过程，是怎么做到的？

老诀现在只是知道了有一种或者多种媒介，可以创造一个活的生物出来。

但是对于他们讨论中至关重要的那个意识，仍然是一头雾水。

还有就是，那个追踪者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和那枚子弹有没有什么关系？

老诀感觉自己终于从过呼吸的边缘爬了回来，他在短时间内想得太多，又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耗氧量巨大，他一直在不自觉地大口喘气。

他发现自己还是保持着一个站立着的状态，鞋子已经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但是他现在也顾不上这许多，只想给屠声打电话，沟通一下新的进展。

人世间的一切终于又回到了老诀的心里，他开始能够感觉到脚下地板的冰凉，走路粘在脚底板上的灰尘和浑浊又窒息的研究室空气。

他拿起电话的时候，点亮了屏幕，在通讯录里，看到了自己今天新存的一个联系人，时寂。

有什么东西闪过了老诀的脑海，但是他没有立刻抓住。

老诀转过头，看向了培养皿，像是才意识到整个空间里还有人彘阿尔法这一个活物。

老诀愣愣地和那只阿尔法对视着，两个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同一个物种的东西进行着无声的对视。

如果说，那个跟踪屠声的预制人是有意识的，那么……

下一秒，空气中某一种巨大而无形的力量仿佛击中了老诀，差点让他瘫痪在地。

老诀不敢再像刚刚那样，对着这只阿尔法使用雪茄剪，再砍掉它的触手。

只见这一位从癫狂中变清醒的研究员看着人彘阿尔法的方向，恐惧又茫然地问道：“你是有意识的……活人吗？”

这句话落在地上后碎掉了，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部分内容参考了《复杂生命的起源》，作者是尼克·莱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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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