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声把对狙击枪的猜测发给了凛风，让他在查武器的时候重点关照一下C型狙击枪的内容。

凛风没有立刻回复。

屠声把手机收到口袋里之后，又沿着自己来时的路再走了一轮，也没有找到自己扔在这里的卫衣外套。

风吹散了夜晚的流云，温度还行，屠声没觉得冷。

回到路口的时候，罗涵已经从安广里出来了，徐队他们已经撤了，这里只剩下防卫军的一小队人。

屠声走到了罗涵面前，看着罗涵端端正正地敬了个礼。

“少将，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返程吗？”罗涵对屠声说。

屠声沉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山风吹得屠声很舒服，他感觉自己的感官变得迟钝了不少。

这是一种很安心的钝感，就像拉练六十公里后又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入睡前的感觉一样。

等到坐进副驾驶的座位上时，屠声才想起来问驾驶座上的罗涵：“我还没问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罗涵听到屠声的这个问题之后，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屠声觉得奇怪，但是在这几天之内，他见过很多次这样的罗涵，而原因都大差不差，只和一个人有关。

“时寂？”屠声问。

罗涵点了点头，他大概也发现了自己的表情属实是烂得可以，所以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回答了屠声的问题：“下午的时候，他给防卫军打了一个热线电话。”

屠声有些讶异，发现罗涵的表情还是控制不住地变得难看了起来。

“热线电话？也就是说这通电话是公开的咯？他说什么了？”屠声问道。

“他在电话里痛骂联盟效率低下，说自己本来是个研究所的博士，辞职之后想要帮助更多的人，在救济站里发现这一轮的粮食还没有到位，看着很多人都没有领到救济粮，他感到痛心疾首。”罗涵一字一句地说道。

屠声觉得罗涵描述的这个场面有些过于惊悚了。

他在脑子里想了想自己恋人的形象，觉得和罗涵说的完全搭不上边。

时寂，看起来就像一个安静的读书人，人长得好看，气质也好，文质彬彬，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实际上身手很好，内心还有点傲。

这是当然的，换做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能像时寂一样，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心里都会很傲。

但是这正是时寂身上的矛盾点，他似乎……

似乎……

屠声心里回忆了一些细节，发现时寂只在屠声面前展示过他的傲，比如在主舰上的时候，时寂会在屠声问他们俩谁更厉害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说是自己。

其他时候，比如快和罗涵动起手来的那个早上，比如在寻生研究所里，比如在今天早上他们几个朋友一起喝早茶的时候，时寂都表现得非常克制。

时寂在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言谈举止。

所以屠声很难想象时寂在热线电话里痛骂联盟的场景，这根本不像时寂能干出来的事情。

“他骂了多久？”屠声问道。

罗涵的表情扭曲了，咬牙切齿地回答道：“一通热线电话的时长上限是十分钟，他打了三个电话，骂了半个小时。”

也就是说，公共的广播频道的半个小时之内，都是时寂痛骂联盟的话。

屠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罗涵没说话，他用力地踩了一脚油门，像是在泄愤。

车在山路上飞奔，罗涵在等着自家少将笑完。

“然后呢？”屠声喘过来了一口气，问道。

“甚至司令官也被这一通电话惊动了，在一个小时之后就处理好了粮食的问题，然后就让我和警戒队的人一起来这里，给安广里发粮食，”罗涵看着前方的路，“快到的时候我看到了您的车，又和徐队确认了一下，知道您今天去过警戒队，您确实在这里。”

屠声点了点头，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时寂打电话这么好使？”

如果热线电话又那么大用的话，麦基就应该每天换着花样地给联盟打电话，这样能解决一大半的问题。

罗涵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司令官给我派任务的时候，似乎……”

屠声看罗涵有些难言之隐，问道：“似乎什么？”

“司令官似乎，对时寂非常重视。”罗涵这句话说得慢，却很准。

屠声想起来了今天早上他们父子俩的谈话，当时屠声也疑惑过，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对时寂那么感兴趣？

想到这里，屠声又想起来今天清晨，时寂在洗澡，自己在外头给罗涵发的消息。

“我今天早上让你帮我重新查一遍时寂的情况，现在有结果了吗？”屠声问。

当时屠声查时寂，主要是因为自己的恋人说自己如果说出了某些东西，就会死。

屠声想了几天，都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不管时寂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再追问下去都不会得到结果，所以屠声只能自己查。

他绝不可能看着一把铡刀悬在自己恋人的头上，而自己视而不见。

“有了，我带过来了，在您前面的柜子里，但是少将，”罗涵的皱起了眉头，“这份资料的内容和我们第一次查的结果没有什么区别。”

屠声点了点头。

有区别才有问题，时寂不会对屠声撒谎，这一点屠声能够相信。

他重新查一遍，也只是想知道一些细节，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屠声打开了面前的柜子，看到了里面一沓厚厚的资料，又从车的工具箱里拿出来了一个手电筒，一页一页地看了起来。

在屠声和时寂两个号码中，老诀选择了先打给时寂。

现在已经很晚了，但凡是一个作息规律正常的人，这个点都应该睡觉了。

老诀在这个时间点给时寂打电话，心里多少都抱有一些侥幸心理。

如果时寂不接，那么至少要到明天早上，老诀才会得到一个关于海章猿的答案，而如果时寂接了，老诀立刻就要面对一个斩立决的死刑。

这在一刻，他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怯懦——那是一种无法面对真相的怯懦。

所以当时寂接起这一通电话的时候，老诀心里的那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上，他知道，作为一名科学工作者，作为一名基地的首席工程师，宣判命运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时博士？”老诀感觉自己的胃和肠子纠缠在了一起，让他紧张得想吐，“我是诀鹰。”

“您好。”时寂回答道。

和时寂的答复声一起传来的，是呼啸的风声。

老诀判断时寂现在应该在外头，而不是如他所想的一样，在家睡觉。

他又想了一些有的没的，比如屠声今天早上和时寂的互动，比如今天的早餐很好吃，比如现在他很累应该去洗个热水澡睡觉。

老诀想了很多，唯独不敢想自己本应该问出的那个问题。

两个人在电话的两头沉默了很久。

时寂的耐心出乎老诀的意料，在这长时间的沉默中，时寂一直没有开口催促老诀。

“时博士，”老诀还是开口了，“你今天早上给我看的那个酶，它的分子结构图，能给我传一份过来吗？”

电话的另一头，时寂笑了出来，说道：“可以，我马上发过去。”

老诀听到风声变大了一些，下一秒，他拿在手里的、正在通话的手机就发出了一声“叮——”的提示音。

这时，老诀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全部都是汗，他没有立刻把电话挂断，仿佛仍然有话要问时寂。

时寂在等。

“谢谢你，时博士，”老诀说道，他感觉自己的心在这一刻悬了起来，“这个酶，它有名字吗？”

“墨尔斯。”时寂答。

“罗马神话中，死神的名字？”老诀问。

“是。”时寂说。

“寻生的名字不是‘人类寻找生路’的缩写吗？怎么会给这个酶取这么个名字？”老诀笑着问，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拿电话的手都在抖，“你们是发现了死神？还是创造了死神？”

“诀鹰博士，”时寂喊了老诀的名字，“您不用问我这个问题，墨尔斯的分子结构图就在您的手机里，您可以直接查证。”

空气安静了一瞬。

“查证？查证什么？”老诀这个时候倒是被时寂激起了一些血性，疯狂重新占据了这位研究员的脑海，“查证这一场寻生制造出来的巨大骗局？还是查证你作为寻生的研究员，知情不报？又或者是接近联盟防卫军的少将，意图不轨？”

“这到底是不是一场骗局，现在还不能把话说死。”时寂没有被老诀的话影响，声音仍旧四平八稳，但他没有回答老诀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敌人吗？”老诀没有放过时寂，“你为什么接近屠声？”

“我不是敌人，”时寂回答道，“也请你把查证的结果告诉屠声，这是他应该知道的东西。”

“我当然会告诉他！”老诀吼叫道。

“您在查证的过程中，应该会碰到一点困难，实验的过程里涉及到了一些您可能不熟悉的知识，如果您想问，我随时恭候。”时寂说。

老诀冷笑了一声，还是没有把电话挂断，这时候他的手已经不抖了，对时寂说道：“你是寻生的研究员，今天早上又为什么会愿意把墨尔斯的分子结构图给我看？”

“因为您的查证至关重要，我给您提示，是想帮屠声一把。”时寂答道。

“既然你知道结果，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这对我们都好，有什么必要那么麻烦？”老诀问。

“因为我受困于一些东西，这个事情我不能和您透露更多，不好意思。”时寂冷静地说。

老诀感觉自己就是在和一个机器人说话，他问电话另一头的时寂：“你刚刚说的，我不熟悉的知识，是指什么？”

时寂冷静地回答道：“比如，您打算做一只海章猿出来，细胞培养基里的环境，请您按照深海环境进行一比一设定，如果有条件的话，请您在碱性热液喷口——哪怕是模拟的，也就是海底温泉附近，进行实验操作。”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想做一只海章猿出来！老诀心里想着，但是他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反而问道：“海章猿的细胞，我现在叫它类细胞，它的原材料有限制吗？是活性炭吗？它是碳基生物吧？”

“是。”时寂回答道。

“大量的活性炭，再加上墨尔斯，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墨尔斯既是能量来源又是催化剂，构建细胞的基本要素已经有三个了。”老诀说道。

“剩下的三个，是要让细胞能够排泄废弃物，构建细胞结构和具备遗传信息，”时寂说，“碱性热液喷口能够制造细胞两侧的质子梯度，这就能够驱动能量代谢了，至于细胞结构您可以按照真核细胞来构建，重点是章鱼和人猿的遗传信息，这个我没有办法帮您，需要您亲自实验剪切，直到得出正确的结果。”

也就是说，老诀现在可以像女娲一样捏造生物了。

“为什么还是细胞？”老诀不解地问，“生命的形式就只能困在这里了吗？”

“细胞是化学能能够有效作用的一种载体形式，地球上的生命维持靠的是化学能，说得再根本一点，是靠电磁力。”时寂答道。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生命形式咯？”老诀问。

时寂沉默了一会，回答道：“是的。”

老诀沉默了一会，换了口气，才说道：“保证你的手机今晚一直开着机。”

随后他就挂断了电话，喘了口气，打开了几分钟之前，时寂传给他的文件。

本章和上一章里提到的，构造细胞的方法参考了尼克·莱恩的《复杂生命的起源》。

这本书提出的观点非常大胆，本文作者认为是很有建设性的想法。

尼克莱恩挑战了传统地球生命史的观念，认为教科书中对于真核细胞形成原因的描述，是错误的。

如果有读者感兴趣，可以去读一读，但是如果涉及考试，最好还是以教科书为准。

本文中除了参考的部分，剩下的内容都是作者本人的幻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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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