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曼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等她爬起来的时候,才看到那个救了她一命的男人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自己办公桌的后面,手里还拿着一瓶柠檬冰茶兑威士忌的酒——一看就是从卡曼冰箱里拿出来的。
她这时才意识到了对方在看什么。
这个男人在看自己写的新闻稿。
卡曼走了过去,等她看向电脑屏幕的那一刻,男人当着卡曼的面,直接把整篇新闻稿删除了。
她敢怒不敢言,毕竟现在客厅里还躺着一具泡沫一样的尸体,而卡曼则完全没有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我今天早上见过你。”卡曼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竭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惊恐与戒备。
“是的,卡曼小姐。”男人说道。
“我并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卡曼说。
“但是我知道你是谁,这也是我今晚来救你的原因,不用在这个问题上试探我,这能节省很多的时间,你都恢复好了吗?”男人坐在旋转的椅子上,微笑地看着卡曼。
卡曼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男人的问题,她的专业素养让她意识到了男人话中的意思,问道:“节省时间?”
“是的,既然你已经恢复好了,就请你尽快离开这里。”男人说道。
“为什么?”卡曼没有想到男人居然是这个意思,她很惊异,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你无力自保,但你的身份会被人利用,如果对方不能成功利用你,你就会被杀死灭口。”男人喝了一口威士忌,表情皱了起来,但仍然语气平缓地说道。
卡曼愣住了,下一秒一个问题条件反射性地脱口而出:“有人要利用我记者的身份,我无力自保,那其他的记者呢?我的同伴呢?”
男人惊讶地看向了她,似乎没想到卡曼会问出这个问题,过了一会,他才答道:“他们中的一部分已经安全了,车还有十分钟到楼下,在车上,你会见到你的朋友们。”
“朋友们?”卡曼问。
“你不是唯一注意到这张海报的人,你写新闻稿写到了凌晨,从早上到夜晚,应该有很多其他的媒体人也注意到了这张海报,但是网络上却完全没有报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男人反问道。
“其他人,也遭到了……”卡曼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的,网络消息被封锁,而你已经是我今天救下的第八个人了。”男人回答道。
“有人要封媒体的口?”卡曼像是在问问题,也像是在喃喃自语,“也就是说,海报上的内容,难道都是真的?”
这个猜测她说出来后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如果海章猿真的是假的,那么,从海洋危机以来的这么多年里,绝大部分的人类,都被戏耍了。
“这件事现在还很难说,”男人回答道,他抬头看了一眼落地时钟,“还剩五分钟,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公平起见,你叫什么名字?”卡曼问。
男人抿了抿唇,说:“时寂。”
“你为什么要救我?”卡曼问。
“因为你还有用。”时寂回答道。
“你需要我做什么?”卡曼问。
男人拔下了主机上的一个U盘,递给了愣住的卡曼,说道:“等一切都风平浪静的时候,我需要你用真实的身份,用正确的信息,重新写一遍这份新闻稿,并且公开。”
卡曼接过了U盘,瞟了一眼时钟,发现还剩下三分钟。
“我是在为谁做事?”卡曼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关键性的问题。
“全人类。”时寂答道。
“你是全人类的领导者?”卡曼问,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向了依旧端坐在办公桌后的时寂。
“不是我,至于这个领导者,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是总之,我希望你帮我这个忙。”时寂笑了笑,示意了一下门口的方向,又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祝你们一路平安,我暂时用一下你的房子,你不介意吧?”
卡曼摇了摇头,又走到了桌边,带走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走向了大门的方向。
在最后一分钟的时间里,她乘坐电梯,来到楼下,甚至在一楼的门廊,还看到了第二堆棕黄色的泡沫。
她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小心地绕过了它,看见一辆黑色的、毫不起眼的面包车,车窗摇下来,里面还坐着几个她的同行。
看来大家都是被时寂赋予了同一个任务,从这里开始,踏上了一条流浪的路。
等卡曼坐了下来,又和几位朋友点头致意了之后,就打开了自己的电脑,插入了那个U盘。
卡曼的眼睛霎时间睁大了。
U盘里,除了有她的新闻原稿,还有今天她看到的那张海报的扫描版,重要的是,里面有一份巨大的文件,用平实的语言写了一份海报内容的注释版。
甚至,里面还有寻生研究院的实验记录。
这应该是那个名叫时寂的男人的手笔。
卡曼听到自己的一个同行问开车的人道:“我们要去哪?”
“一个小机场。”开车的人回答道。
机场?卡曼惊醒地抬起头。
“为什么要去机场?”那个同行继续问道。
“你们要去往各个大洲的几个重要的城市。”开车的人回答道。
“我们要去干什么?”同行继续问道。
“做你们的本职工作。”开车的人答道。
各个大洲,几个重要的城市。
卡曼惕然心惊,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城市,在漆黑一片的车里,卡曼有一种预感,她可能很难再次见到她的故乡了。
时寂推开了窗户,看着那辆黑色面包车亮起了车前灯,一路向前开,绕过一栋楼房后,又在下一栋楼和下下栋楼的缝隙中穿过。
像黑暗里的一弯游鱼。
时寂抿了一口酒,觉得自己完全不能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威士忌,听到了手机铃声响起,他接了起来。
“诀鹰博士。”时寂说道。
“我成功了。”老诀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传了出来。
时寂听得出来老诀的声音里并没有多开心,所以也就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恭喜”。
这个夜晚,诀鹰一共给时寂打了三次电话。
第一次通话中,老诀拿到了墨尔斯的分子结构图,随后他成功构建出了细胞结构,但是在遗传信息的剪切上,碰到了很大的困难,他不得要领,于是给时寂打了第二个电话,时寂仍然坚持要老诀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在老诀一再的逼问下,时寂还是给出了一点线索,重点在于章鱼的Z染色体。
现在这是第三通电话,老诀已经成功地做出了类细胞,现在正坐在巨大的实验室里,等着那一只海章猿长大。
“它还要多久能长大?”老诀问。
“快的话,大概只要两个小时。”时寂回答道。
虽然老诀四天没合眼,全靠肾上腺激素吊着一口气,但是在这个成功的关头,他本应该感到兴奋,可他却只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疲惫。
或许是身体为了保护老诀的心脏,不让他猝死吧。
老诀被自己的想法轻轻地逗乐了,但也就那么一会,随后仍然是排山倒海的压力与疲惫。
“还有一个问题。”老诀慢慢地说。
“你问。”时寂答道。
“意识,海章猿是有意识的东西吗?”老诀问道。
“暂时是没有的。”时寂回答道。
“暂时?”老诀问。
“是的。”时寂答。
“什么意思?”老诀问,他再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加速了,这一回他可能真的会因为时寂给出的答案猝死。
“在一开始的时候,寻生也只是做到了你现在做的这一步,创造出了海章猿,但是寻生到现在也没有成功做到,人为地让海章猿拥有意识。”时寂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老诀听到了一声小小的、杯子和桌子碰撞的声音。
“那寻生成功地做到什么了?”老诀问。
“生物无限制不可逆的分裂,这就是屠声在海底碰到的情况——结网的阿尔法们。”时寂回答道。
“原来如此,”老诀的声音里带了一点讥讽,“说回去,寻生没有成功地赋予海章猿意识,你又说它们暂时没有意识,也就是说海章猿最终会有意识?”
这句话听起来太绕了,但是老诀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海章猿可能会有意识,也可能不会有意识。”时寂说了一句废话。
但这句话中的“可能”引起了老诀的注意,老诀不知道是什么决定了这个“可能”。
“你这句话是为了保证科学的严谨性才这么说的,还是另有隐情?”老诀问。
“因为我确实不知道,”时寂重新拿起了酒杯,“寻生做不到,难道就真的没有吗?人类的意识也不是上帝赋予的,它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老诀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也和屠声探讨过,没有得到什么结论,目前最大的可能,是复杂的社会活动,刺激了人类脑神经中复杂的神经元传递,形成了意识。”
“你觉得这个过程,本质是什么?”时寂问。
“本质?”老诀有些莫名其妙,“外界刺激?神经突触?信息的跳跃和储存?”
“电磁力,”时寂今天晚上再一次提到了这个词,“为什么是电磁力?为什么是质子和电子在起作用?”
老诀哽住了,说道:“你这让我怎么答?这是一种现象,人类的科学还没有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时寂笑了笑,说道:“我也答不上来,但是或许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老诀看了看时钟,说道:“我差不多要去找屠声了。”
“嗯,请尽快吧。”时寂说道。
“你要不要来一趟?当面解释一下?或者我帮你转达点什么?”老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我感觉他会非常生气。”
时寂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老诀会那么关心他和屠声的感情状态,笑了一声,向老诀说了句:“谢谢你,但是不用了,我没什么能说的。”
老诀在电话那一头沉默了一会,说:“即使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我也不想看到我的朋友失望和难过,所以,等会他要真上火,我只会劝他和你分手。”
时寂没有感觉到什么恐慌,反而说道:“屠声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的非常值得,不过还是请你嘴下留情,如果我后面要是有机会和他解释了,我会和他一五一十地说明白的。”
“行,”老诀应了一声,他话语里讥讽的意味消失了,变得一本正经了起来,“谢谢你的帮助,时寂。”
时寂道了句不客气就挂断了电话,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威士忌。
虽然威士忌难喝得要死,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味蕾上的舒爽,但是时寂还是感觉到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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