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老诀看着距离自己一臂之遥的雷燃，表情有点落寞，给自己点了根烟，“长话短说吧，海章猿是假的。”

他吐出了一个烟圈，在白色的雾气中，看见面前的两个人都朝着自己看了过来。

“你什么意思？”凛风站了起来，他整张脸都变红了，显得非常激动，“什么叫海章猿是假的？”

“字面意思，它是假的，海章猿，包括什么阿尔法，都是寻生研究院做出来的。”老诀看着凛风，又吸了一口烟。

“做出来的？”凛风的瞳孔缩小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老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而坐在一旁的雷燃这个时候看起来就冷静多了，至少她没有像凛风一样站起来。

“对，具体的科学过程我就不和你们说了，解释起来很复杂，但是我昨天晚上成功做出了一只海章猿，现在它就在实验室里游着。”老诀嘴里叼着香烟，右手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调出了监控屏幕，展示给了雷燃和凛风。

屏幕上显示的是防卫军的研究室，在一个巨大的海水培养箱里，一只上半身是人猿、下半身是章鱼的生物正在海水里悬浮着。

凛风一把抢过了老诀的手机，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方小小的屏幕。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事实胜于雄辩的时候，唯有寂静永存。

被抢了手机的老诀也没有生气，反而是继续拿起了筷子，吃起了面前的火锅。

老诀看了一眼凛风，又夹起了一片金针菇，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在明天见到凛风*。

因为凛风现在看起来真的不正常。

凛风似乎被空气中的一个看不见的铁锤砸到了后脑勺，整个人傻傻地愣在原地。

他没有在看手里的屏幕，也没有眨眼，甚至连胸口都没有起伏，凛风看起来就是一具站着的尸体。

雷燃凑在凛风的身边，确认了两遍老诀没有骗人之后，就坐了下来。

“你是怎么想到要做这个实验的？”雷燃问老诀。

“事情一开始得追溯到屠声出发去罗斯海支援你们之前，他拿了一堆泡沫找我化验，我验证出来，那对泡沫是个被做出来的人，然后屠声给我带回了一只活的阿尔法，对比实验的结果告诉我，阿尔法和那个死去的人是同一种东西。”老诀为了让面前的人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刻意把话说得郑重又缓慢。

雷燃听完这段话后点了点头，示意老诀继续往下说，这时凛风也看了过来。

“我做了一个构造细胞的理论假设，在实验之前，我想到了昨天早上，我们和屠声他男朋友吃饭，饭桌上时寂给我看了一种酶的分子结构图，我意识到，那个酶，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所以我找到时寂，在他的帮助之下，我成功做出了这个，”老诀指了指还拿在凛风手里的手机，“海章猿。”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

食物的香味、燃烧的香烟和沉默的呼吸填满了空气。

这一回火锅是真的要烧干了，但是没有人想得起来往里面加汤。

作为整个房间里最早接受这个事实的人，老诀默默地把加热火锅的炉子关了。

啪嗒——

这一声唤回了面前两个人的神志。

凛风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脖子上冒出了几根青筋，但是手上还控制着力度——好歹他没有把老诀的手机捏碎，最终凛风吸了一口气，又把手机还给了老诀。

老诀接过手机的时候，看见凛风的嘴角绷得死紧，问了一句：“你还行吗？”

凛风沉默了一会，勉强地点了点头。

雷燃的手撑在了她的下巴上，她的眼睛周围还是有一点红，但是整个人的脑子看起来还在转，而且应该是三个人中转得最快的一个。

老诀听到了雷燃的问题：“你说的，那个泡沫人，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我也只是从屠声那里知道了一点，屠声自己可能都还懵逼着呢。”老诀眼看着手里的香烟烧到了头，把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一丢。

“他当时去罗斯海之前没来得及和我详说，但是他回来之后，我问过屠声，”老诀看着雷燃，看见了她眼睛里的疑惑，“屠声说，那堆属于人的泡沫，原来是一个跟踪屠声的人，屠声把他撞昏迷后给他喂了一枚追踪子弹，送进医院之后，救回来两天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追踪子弹？”雷燃吸了一口气，“那这个人的死因你查清楚了吗？”

“海章猿怎么死的，这个人就是怎么死的，这两个完全是同一种东西。”老诀说道。

“怎么可能？”凛风皱起了眉头，“所有的热武器对海章猿都不起作用。”

老诀定定地看着凛风和雷燃。

雷燃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追踪子弹，是防卫军和寻生研究所共同研发的武器，目的是为了追踪海章猿的巢穴，但是追踪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老诀点了点头，说：“没错，当年我也参与过追踪子弹的研发和改进，只不过我只是负责提供评测数据，主力的研发人员，是基地里的其他研究员和寻生那边的人。”

雷燃脸色一变，说：“你刚刚说，屠声给那个人喂下了追踪子弹，那个人两天之后，才变成了这堆泡沫，是吗？”

老诀点了点头。

凛风吸了一口气，说：“所以，这些年追踪海章猿的行动，每一次都不成功，不是因为追踪子弹在海章猿身上失去了作用，恰恰相反，是这些子弹都起到了作用，只不过不是追踪，而是……”

老诀叹了一口气，说：“被追踪子弹击中的海章猿，并不是完全排除了子弹的影响，而是它们身体里的子弹，要到两天之后，才会杀掉它们，它们可能就死在了海底的某一个角落里，防卫军顺着定位，找到了子弹标志的区域时，只能看到什么都没有剩下的海水，当然会以为是追踪子弹失效。”

这句话包含的含义，是相当惊人的。

这是在“海章猿是假的”之后，老诀给予雷燃和凛风的第二个打击。

“也就是说，基地里参与研发的核心人物，他们……”凛风喃喃自语。

“他们不仅知情，还做出了这一枚蒙蔽了全体将士的追踪子弹，”雷燃接上了话，冷笑了一声，“好一招灯下黑啊。”

老诀又吃了一口烤肉，全部都吞下去的时候，他看到面前的两个人凝重的脸色，但是两个人的目光里都闪烁着回避和难以置信，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

“我说，都聊到这一步了，咱们也没有必要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了，我刚刚听到凛风说有人挪用基地武器的时候，心里都有数了，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老诀笑着问，“你们的心理素质，总不至于比我一个天天呆在基地的研究员还差吧？”

凛风猛地站了起来，直奔门口而去。

雷燃冲了上去，死死地拽住了凛风的手臂，凛风反手一扣。

就在他们俩准备要在房间里打起来的时候，老诀把嘴里吃到一半的排骨软骨扔了过去，不偏不倚地扔到了凛风头上。

凛风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个空档正好被雷燃抓到，雷燃锁死了凛风的两条胳膊，再猛击了凛风的膝弯。

这回凛风被制服了。

老诀走过去，越过了雷燃和凛风，用没沾油的手锁死了房门。

咔哒——

老诀转过了身，看着还跪在地上不断挣扎的凛风，又看了看压在凛风身上的雷燃。

他看着这个画面，越看越觉得不顺眼，于是老诀走到了凛风面前，对上了凛风恨得要死的目光，说：“我们一开始坐在这里谈，不是因为我信得过你，也不是因为你信得过我，而是因为屠声信得过我们，我们也信得过屠声。”

这句话让凛风的目光定住了，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雷燃看见凛风不再动弹，也就松开了对凛风的桎梏。

凛风仍然跪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地面，没有看站在一旁的雷燃，也没有看他面前的老诀。

“坐在基地最顶层的那个人，先是联盟的司令官，再是屠声的父亲，死在罗斯海里的人，不仅是你的战友，也是屠声的战友。”老诀看着凛风的低垂着的头顶，冷静地说。

雷燃在这时惊异地看了一眼老诀，目光中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欣赏，只不过老诀正好错过了她的目光。

凛风抬起了头，站了起来，黑色的眼睛里有茫然，但是屠声的名字，似乎给了凛风一些方向。

凛风喘了两口气，眼眶红了一片，像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己愤怒的心情，说：“你说得对，我是得相信屠声，但是，我，我……”

老诀看见凛风欲言又止，后半句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声音里充满了哽咽。

最后凛风像是被打败了一样，用手掌搓了搓自己的脸，最终凛风走进了浴室里，拧开了水龙头，把自己的头放在冷水底下冲。

雷燃和老诀又坐回了饭桌上，老诀往火锅里加了汤，又重新点了火。

“我没想到你能那么冷静，说真的，我刚刚也想跟着凛风冲上去杀人。”雷燃对老诀说，在等火重新烧开的时候，她往锅里加了点生牛肉。

“我哪是冷静，”老诀笑了两声，“还不是因为我在学校和屠声做了几年室友，太清楚屠声家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雷燃问，虽然她和屠声是多年的好朋友，但是因为屠声父亲的身份对于整个基地的人来说都是敏感的，所以雷燃从来没有多问过屠声和父亲关系的问题。

而老诀是屠声在军校时的校友，对屠声的家庭环境，肯定要比雷燃更熟悉。

“咱们这位司令官，对屠声有疼爱，但是看屠声不单像看儿子，我看呐，更像是看一把好刀，”老诀有拿起了一根烟，“在学校的时候，屠声收到的大部分来自父亲的慰问，是在每一次实战成绩出来之后。”

雷燃有些惊讶。

“那些关心，的的确确是来自父亲的关心，就连屠声，估计都没办法否认那些关心是假的，但是，谁能说这里头，没有点别的目的呢？”老诀看向了窗外，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基地顶层的一角。

凛风这时从浴室走出来了，正好听到了这句话，神色也有些怔愣。

老诀也看到了凛风，对着凛风说：“所以你之前说屠声和司令官怎么怎么样的时候，我都想揍你，这么多年，屠声对他那个父亲，公事公办的态度远大于父子感情，你是真不了解实际情况，还以为他们父子的关系很和睦。”

凛风的表情有些不好看，雷燃打了个圆场，说：“以前的事情暂时就别提了，我们来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老诀摊了摊手，说：“我只是个搞科研的，手无缚鸡之力，要是搞政变夺权这一套，我最多给你们提供技术支持。”

雷燃和凛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赞同的意思。

“我和凛风是绝对火力，你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技术支持？”雷燃转过头，看向了老诀。

老诀笑了笑，像海洋危机前的□□大佬一样，煞有其事地点燃了叼在嘴里的烟，说道：“好说，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