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燃走在雨里,水流过她身上的风衣外壳,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水痕。
她藏在风帽之下,眼睛看向了百米之上的基地顶楼。
现在的天气状况非常糟糕,闪电在灰浪中亮起的那一刻,上一道雷声还没有停止。
基地的顶楼隐藏在云中,雷燃看不见上面的灯光,更加不知道司令官办公室里的情景。
“雷燃?”她听到微型耳机里传来的声音。
“老诀,凛风那边怎么样了?”雷燃问。
“他刚刚进去,办公室里是没有监控的,我这边看不到情况,”老诀的语气平稳,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你那边呢?”
“今天负责基地内部执勤的军士现在都已经去往各处检修了,现在整个基地内部是空的,”雨水从天上砸下来,雷燃甚至都听不清她自己说话的声音,“我现在上去帮凛风。”
“你注意安全,那位司令官的秘书现在还在后勤处,看样子正在和一个穿着背心的肌肉男**,一时半会回不来。”老诀笑了两声,雷燃猜测他应该是在监视器的画面里看到了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对老诀说:“屠声可能已经知道真相了。”
“怎么说?”老诀的语气严肃了起来,“那个值班员说了什么?”
“你查到的东西不假,张贺昨天晚上确实和屠声通过电话。”雷燃把刚刚从张贺那里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老诀说明白了。
雷燃一边说一边朝着基地的侧门走去,那里是安全楼梯,平时几乎没有人会使用,从那里去到顶楼是现在最安全、最快捷的路径。
雷燃说完后,两个人都一起沉默了下来,她的脚步没停,走到了广场的正中央,周围的树被种得整整齐齐,但是不管是枝干还是树叶,都在风雨中飘摇着。
“你说,屠声会不会受到的打击太大了?”雷燃问道,换位思考,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那可是他的父亲。”
毕竟,情绪是一种理智控制不了的东西。
打一个比方,在日常生活中,情绪就像是滔滔不绝的江水,理智只是这条江水之上的一道闸门。
或许在平常的生活中,理智对情绪能起到一定的调节作用——甚至这种调节看起来是可以控制的,但对于遭遇重大打击的人来说,情绪就像是身体里一道倾斜而下的瀑布,在高速的流速和巨大的压力之下,任何闸门都是没用的。
要么就要把水抽干,要么就任由瀑布落下,没有第三条路。
可人毕竟是人,人不可能没有情绪,所以水不可能被抽干。
那么,就只能任由瀑布从山崖上一冲而下,但是这条瀑布要冲向哪里,旁观者却是无从得知的。
“我不知道。”老诀苦笑着对雷燃说,这时天上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雷鸣声,雷燃听不清楚老诀笑声的尾音。
等雷声过去之后,老诀已经不笑了。
雷燃听到了老诀后面的一句话:“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我希望我的朋友能够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但是如果他不这么做,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他的。”
雷燃几乎想叹一口气了。
道理虽然是这么一个道理,但是现在屠声都不见踪影,到底还是成为了雷燃心里的一块阴影。
她想起来自己之前和屠声在主舰上的那一番谈话,当时雷燃刚刚和金伯利打完一场架,屠声站在她的身边,说自己会免去金伯利的处罚。
那个时候雷燃问屠声会选什么。
屠声说自己会选整体利益。
当时在极夜之下,屠声的样子清楚地烙印在了雷燃的脑海里。
屠声的表情很平静,话也说得平常,虽然当时雷燃的情绪有起伏,状态也不对,但是她知道屠声并不是为了安慰她才这样说的。
屠声是真的会选整体利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他才是屠声。
雷燃相信屠声没有说谎,所以,她现在很希望自己的朋友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和他们并肩作战。
所有的谎言都应该有一个了结,所有的问题都应该得到解决,人们值得一个真相,值得一个正常的、美好的生活。
哪怕整个基地的人都会被钉在人类史的耻辱柱上,哪怕今天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愤怒的人群推上火刑架和断头台,这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所以,屠声,你现在在哪呢?雷燃心里想。
她已经来到了大楼边缘的通道入口,却没有着急进去,而是转过了头,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圈周围的情况。
周围的光线很低,景物的对比度也低,这会让人的视线受阻。
但是在极端天气下做基本侦查,对雷燃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海里作战的时候并不总是在浅海,也不是每时每刻都会有来自巡逻舰的光源,所以在流动的洋流中看清周围的一切,是每一个防卫军将士的必修课。
对雷燃来说,她显然能够在这门课上拿到很高的分数。
于是哪怕隔着很远,雷燃也看到了有人正在从基地的大门处走进来,走路的姿势像一个军人,但穿着反而像一个大学生。
大学生?雷燃眯起了眼睛,希望自己能够看得更清楚。
那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影子而已,但是……
“老诀?你还在吗?”雷燃用手摸了摸自己耳朵里的微型耳机,“大门口的人,是屠声吗?”
雷燃听到了耳机的另一边传来的挪动椅子的声音。
在她的想象里,老诀现在整个人应该已经快贴到监控屏幕前了。
“是他!他旁边还跟着一个人,”老诀对雷燃说,“是时寂!”
雷燃听到“是他”的两个字之后,就立刻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雨里,朝着基地的正大门而去。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烂了,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今天竟然没有其他联盟的人来到基地找防卫军的司令官开会。
门口的值班员也已经被雷燃和老诀用一个假的调令调走了。
所以在雷燃的视线里,她只能看见屠声。
在奔跑中,她的风帽被风掀起了来,这让她看得更加清楚了,雨水浇在了雷燃的头上,让她焦躁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下来。
还有一百米的时候,雷燃和屠声对上了视线。
他们中间隔着密密麻麻的雨水,雨水下落的速度就像放慢了一百倍一样,变成了一条条白色的线,让她本来可以在几秒内跑完的路程,也变得像一百年那么长。
明明他们昨天早上还坐在一起吃饭。
雷燃跑到了屠声的面前,她终于看清了屠声的脸。
屠声整个人狼狈得要命,雨水浸湿了他的脸庞,一滴一滴的雨水从屠声的睫毛上滴了下来,落在了高挺的鼻梁上,嘴唇被冰凉的雨水冻得发白。
但是那一双眼睛,是雷燃见到过的,最明亮的眼睛。
不是雨过天晴的那种温暖的明亮,而像是漆黑夜间海面上的灯塔,也像是现在在他们头顶上奔腾而过的闪电。
见到这个眼神的那一刻,雷燃就确定,屠声已经知道了真相。
她想张口说些什么,话语却掉在了胃里,让她变得像刚刚的值班室里的张贺一样,什么都说不出口。
但是屠声冲雷燃笑了笑,又伸出了手臂,拥抱了雷燃。
屠声的怀抱浸透了雨水的冰冷,甚至上面还有泥土与河水的腥气,他头发上的雨水一颗一颗地掉进了雷燃的衣领里,浸湿了她风衣之下干爽的衬衫。
但这是雷燃得到的最令人安心的怀抱,甚至让她忽视了耳机里正在大喊大叫的老诀。
等屠声松开了他的怀抱之后,雷燃才感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屠声……”雷燃急切地说道。
屠声冲雷燃竖起了一根手指,示意她不用多说,问道:“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雷燃心里的那一口被提起来的气总算是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笑着说:“凛风已经进了司令官的办公室了。”
屠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雷燃的耳朵,问:“老诀?”
雷燃点头。
屠声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笑意,他四处观察了一番,对雷燃说:“走。”
“去哪?”雷燃没跟上屠声的思路。
“去帮凛风一把。”屠声说道,说着就示意一直站在他身旁的时寂跟上。
雷燃看见时寂在抬腿的那一刻,看向了基地的瞭望塔。
那是一个比基地主楼还高的瞭望塔,距离主楼大概有五百米的距离。
雷燃跟着时寂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时寂已经跟上了屠声的脚步,雷燃脚步一转,发现屠声并没有走向那条安全通道的入口。
“你打算怎么上去?”雷燃问屠声。
屠声指了指天上,说:“爬上去,楼梯还是有一定被发现的风险的,而且从办公室的正门进入没有什么好处。”
雷燃目光一凝,她看向了屠声和时寂的脚,才发现他们没有穿鞋,问:“你们要装备吗?”
“不用,”屠声笑了笑,“没鞋子穿的生活挺好的。”
雷燃不解,时寂听到这句话之后倒是笑了一声,雷燃也不知道面前的这对情侣在笑什么。
他们绕到了主楼的后方,这里连接的是生活区域,每隔两层楼就有一个突出的不规则露台,作为各个区域工作人员的休息场所。
虽然这里比直上直下的墙壁更容易攀爬,但是因为是生活区域,所以也更容易被发现。
不过现在是雨天,没有人会跑到露台上来,他们只需要找准角度和路线,就能够确保不会被室内的人发现。
“从这里上吧,我先。”时寂对着屠声说。
屠声点了点头,他看着时寂正在从下至上地观察路线,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放下去。
这让雷燃看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屠声知道了真相的现在,还能够笑得出来。
她看了两眼屠声的笑,发现屠声的眼睛也在笑,可这个笑容里没有情绪,她看不出屠声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能看见他在笑。
如果说这个笑容是在傻乐,雷燃觉得也不像,反倒是更像出生的婴儿一般懵懂的笑容。
婴儿可能上一秒在笑,但是下一秒就会哭,大人不能从婴儿的哭和笑的表情中找到任何摸清他们心情的线索。
可现在还不是关心这个时候——关于屠声的心情,他们可以后面再详细地谈,她还有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要问。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做什么?”雷燃问屠声。
屠声转过了头,嘴角的笑意就没有下去过,说:“刚刚来的路上,时寂告诉我老诀知道真相了,也知道你们在找我,我进来的时候,发现整个基地的警备是空的,该站岗的人都不在,我就知道你们已经在行动了。”
雷燃还想问,却见时寂已经摸准了路,冲他们两个人招了招手,然后后退两步,跳到了墙上,又抓住了上一层楼突出来的栏杆,腰身一挺翻了上去。
时寂的身手干脆利落,落地的身影也正好避过了露台休息区的玻璃。
哪怕雨声震耳欲聋,雷燃还是听到了屠声小小地吹了一声口哨,像个流氓。
这似乎不是正常的屠声会做出来的事情。
正常的屠声就算心里惊涛骇浪,表现出来的也只是冰山一角,哪怕是之前在基地食堂,凛风侮辱屠声的母亲,屠声的第一反应是忍耐,忍无可忍的时候才动手掐住了凛风的脖子。
但是雷燃来不及细想,就听到屠声对她说:“准备好了?”
雷燃迎上了屠声的笑意,挑了挑眉,说:“我殿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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