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风把手里的文件卷成了一个礼炮筒的模样，一下下地敲着自己的手心。

他已经在基地司令官办公室的门口等了快半个小时了，但是还没有收到司令官要召见他的消息。

听起来像等待皇帝临幸的妃子。

凛风被自己的联想整得心里一阵恶寒，停下了手里“砰砰”的动作，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风和雨混在一起砸在凛风身后的玻璃上，加厚的玻璃纹丝不动，他只能听到闷闷的雨点声隔着玻璃传了进来。

他是一个很喜欢风的人，只不过他喜欢的不是海风，而是来自土地和山林的风。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却仍然记得自己的故乡。

他从西伯利亚来，那里有着松林和雪山，还有永远不会融化的冻土和广袤无垠的大地。

他在西伯利亚的疾风里成长，凛冽的风没有让他变得孱弱，也没有吹灭他心里的火种，反而哺育了他钢铁一般的身体，给予了他不灭苔藓一般的精神。

所以他给自己取名叫凛风，偶尔也会借着自己的名字，思念一下冻湖里的鱼，冰雪山林里的鹿，还有厚厚的毡帽和火烈的酒。

而从海上来的风，她太湿润了，没有粗犷的干燥和能让人咳出血的血腥气。

凛风不喜欢，但他也已经和海洋打交道很多年了，他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与海洋纠缠不清。

可他现在希望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能够回到广袤的原始森林里，每天拿着猎枪巡山，当一名守林的猎人，能在冷冽的空气里燃起一堆篝火，在星河下喝烈酒，在山林的呼吸中死去。

走廊里的白炽灯照下来，看得让人眼前出现了一阵一阵的黑影。

下一秒，白炽灯“啪”的一声熄灭了，凛风抬起了头，只能看到燃尽的灯丝在发着红光。

这道光还没有火把的余烬明亮，凛风心想。

门口的秘书看到了突然熄灭的灯，向凛风走了过来。

“凛风少将，”秘书向等在这里的凛风打了声招呼，“灯怎么坏了？”

凛风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又转过头看向了站在他面前的秘书，说：“可能是因为天气不太好，接触不良吧。”

秘书点了点头，对凛风说：“司令官说，让您五分钟之后进去，您知道进这里的规矩，请您……”

凛风将手里的文件放到了一边，站了起来，对秘书张开了双臂，任由对方对自己搜身。

秘书从凛风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打火机和一包烟，他看了看，刚想问凛风什么时，凛风却已经不耐烦了，先秘书一步开了口。

凛风像是故意找茬一般，问道：“屠声来这里，也要搜身吗？”

秘书拿着烟和打火机的手顿住了，他干笑一声，把打火机和烟放回了凛风的口袋，正了正表情，说：“您和屠声少将的关系不是变好了吗？怎么还在意这个问题？”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和屠声的关系变好了？”凛风目光顿了顿，问道。

“昨天司令官把屠少将叫来这里，屠少将出来之后，司令官就把您和屠少将之前降的那半级升回来了。”秘书答道。

“呵，”凛风冷笑一声，“有人惺惺作态，你们倒是挺当真的。”

秘书尴尬地笑了笑，又继续给凛风搜身了。

其实凛风早就忘记了当初被降的那半级，他昨天一整天都在查防卫军的事情，完全没想起来自己职衔变动这回事。

但是屠声还帮他记得，这让凛风心头一动，就好像在不经意间得到了一个让人会心一笑的礼物。

屠声……

屠声手里的那个绝密任务肯定是司令官下达的，屠声出发前又来过这里，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和屠宇有关吗？

一瞬间，凛风心里转过了很多个念头，但是归根结底，他还是在担心屠声。

不仅仅是在担心屠声的安全，也是在担心他们之间的关系。

凛风、雷燃和老诀现在做的事情，确实是他们想做的，但是屠声现在不在，他们也没有办法和屠声联系上，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办法真正摸清屠声的态度。

如果这件事成功了，屠声也赞成，那就是最好的，因为凛风相信，他们三个人没有人想失去屠声的友谊。

而如果这件事失败了，他们就会让屠声从此在整个基地里毫无立足之地——背叛联盟，背叛上级，背叛自己的父亲这三顶帽子扣下来，肯定会让屠声非常难办。

凛风自己可以死，但如果让屠声遭罪，凛风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安心地死去。

不管这件事成功还是失败，他都不想伤害屠声。

但不管是凛风自己，还是雷燃和老诀，都已经没有办法再忍受自己被人当猴耍的感觉。

沉重的真相压在他们的头上，他们的人生价值构建于一场巨大的谎言之上，他们踩在流沙之上，没有人会当作无事发生的。

凛风不知道剩下的两个人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现在就想冲进屋子里，朝着屠宇的脑袋砸下去。

这种愤怒的冲动点燃了凛风的血液，让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烧干了。

其实还有最后一种结果，那就是他们的行动成功了，但是屠声不赞同。

凛风不愿意去想这样一个结果，现在，他能够非常坦率地承认，自己已经完全不想失去屠声这个朋友了。

但是，就算老诀点明了屠声和屠宇父子之间的亲情很稀薄，易地而处，凛风也不知道自己会站在哪一边。

屠声会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父亲吗？他们这些屠声信得过的朋友，能够比得上屠宇在屠声心里的地位吗？他们又有什么资格让屠声放弃自己的亲生父亲？屠声会站在真相的这一边吗？

还没等凛风想出一个答案，秘书就对凛风的搜身结束了。

凛风听到秘书对他说：“您到时间了就进去吧，我去找人修灯。”

这让凛风的注意力回到了当下，他笑着对秘书说了一句辛苦。

秘书走向了不远处的电梯，离开了这层楼。

门口的监视器仍然在散发着红光，这代表着它仍然在尽职尽责地工作，但是现在正坐在监视器后面，看着顶层走廊情况的人，应该也已经不是基地监控室的人了。

凛风仍然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地，用文件敲着自己的手心，如果有人拿着表站在凛风旁边，就会知道凛风的每三秒敲一次手心，分毫不差。

就像在罗斯海的海底，在那头蓝鲸尸体旁的崖壁上，凛风看着隔着一个峡谷的屠声，一声一声地数着自己的呼吸一样。*

希望他们真的如同作战时一般默契，如果不能，如果不能……

凛风没有看时间，却在时间到了的时候，精准地敲响了司令官办公室的门。

在听到了一声“进”的时候，凛风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屠宇坐在沙发上等着凛风，茶几上摆着一套茶具，陶瓷的茶杯里正好放着铺满了杯底的茶叶，旁边的铁制水壶正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白烟。

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正在准备烧水泡茶，招待凛风这一位客人。

凛风站到了屠宇的面前，向自己的司令官敬了个礼。

屠宇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凛风坐下。

凛风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屠宇的对面，将手中的文件推到了司令官的面前。

屠宇却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凛风的那一份文件，反倒是看向了凛风，问道：“这几天，你还好吗？”

“非常好，司令官。”凛风答道。

“昨天我把你和屠声之前降的那半级都升回来了，你看到调令了吧？”屠宇给凛风倒了一杯茶。

凛风接过了那杯茶，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是的。”

当然，这句话是假的，他压根没关心过这档子事。

“你现在和屠声的关系还不错？”屠宇问。

“战场上，我和他的合作还不错。”凛风答。

“私下里呢？”屠宇问。

“就一般吧，谈不上多好。”这句话和他刚刚在外面说的完全不同。

可是凛风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个秘书，而是屠声的父亲、基地的司令官，所以当然要表现出一种不屑，但又不过分的态度。

凛风垂下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演技十分拙劣，在面前这位老道的司令官面前暴露无遗。

“如果你们的关系能变好，我会非常欣慰，毕竟，你们两个一直是防卫军里最优秀的两位指挥官，像罗斯海一战中的友好合作，我希望还是多多益善。”屠宇像是没看出什么来，温和地说。

凛风点了点头，他心里急切地想跳过这个话题，于是凛风指了指茶几上的文件，说：“我昨天晚上向武器库申请了一批武器，想做一点武器改良的研究，但是武器库没有批，我就来找您了。”

“哦？”屠宇面露惊异，“我看看啊。”

凛风平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梭巡在屠宇的动作上，在凛风的眼里，屠宇的每一个动作都像被放慢了十倍一样。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防弹隔音玻璃阻隔了外界的风雨声，这让凛风的精神高度集中。

在屠宇翻到报告的第三页时，凛风的手摸出了口袋里的打火机和烟，他先抽出了烟盒里的一根烟，夹在手指间，又自然地翻开了打火机的盖子，像是要点烟。

就是现在！

凛风目光一凝，香烟掉落，屏住呼吸，按下了打火机！

凛风期待自己见到鲜血迸溅的场面。

却没想到！

凛风看见了鲜血，也看到了屠宇猛扑上来的动作！

屠宇一步踩在了茶几上，从上至下，一跃而下。

凛风向后一仰，跳到了沙发上，借势向后一滚，站到了沙发的后面，和屠宇对视。

凛风看见了屠宇眼睛里的杀意，如山一般向凛风压了下来。

刚刚，屠宇就在凛风的面前，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居然没有选择躲避子弹，而是迎着那一枚子弹冲了上来。

子弹没有命中屠宇的要害，却也击中了屠宇的手臂。

屠宇这位征战多年的司令官，宁可选择报废自己的一条手臂，也要第一时间夺下凛风的武器！

战斗意志何其强硬！

屠宇看了看自己正在流血的左手，眼睛里流露出了嗜血的快意，他将凛风那一把只有一发子弹、现在已经没用了的打火机扔到了一边。

凛风听到屠宇说：“你太不了解我了，用枪来对付我，是一件最不明智的事情。”

凛风感觉自己后背上爬满了冷汗，他意识到面前的人并没有老去，身体的机能更没有退化，他还是那个从海洋危机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联盟司令官。

但是。

“是吗？”凛风笑了笑，愤怒的勇气盈满了他的内心。

下一秒，凛风就向屠宇冲了过去！

凛风看着对面崖壁上的屠声，数着自己的呼吸：指路第四十六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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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