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张贺所处的第四小队负责值班。
他坐在四面都是透明玻璃的值班室里，透过雨水，看向了翻着灰浪的海洋。
在这个时候，张贺想起了屠声。
他昨天晚上给屠声打电话，屠声同意去见汪然博士，但是却迟迟没有见回转，现在汪然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张贺觉得事情可能有点不对，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为了保证防卫军将士的安全，也为了保证任务进展的汇报，张贺现在必须把屠声少将的情况同上级说明。
但是，张贺想起来了汪然博士昨天晚上给他打电话时的语气，那里面的无助让他心里一紧。
这一周多以来，一直是张贺在负责汪然博士的上班安全，在从海边到寻生研究所短短的半个小时里，他们两个偶尔会聊聊天。
张贺只完成了义务教育的学习，因为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参了军，一路走到今天。
而据他所知，汪然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高精尖人才，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拿到了世界顶尖大学的博士学位证书，在生物学方面颇有建树，最后理所当然地进入了寻生研究所工作。
张贺本来觉得自己和汪然没什么可以聊的，他们看起来就不像有共同话题的人。
但是没想到，汪然似乎对张贺的生活很感兴趣，当然汪然也很有分寸，从来不过问机密的任务和问题，所以张贺也很乐意和汪然谈一谈。
前天，第一军团还有一天的时间才能到达基地的时候，张贺照例送汪然去上班。
张贺听到汪然问他：“你每天送我去上班，再回来，然后站岗，值班，还做什么吗？”
“不知道，这个咱们得听上级安排，我们说了不算。”张贺回答道，他看到了游过潜水艇旁边的一条鱼，鱼的尾巴上看起来还有一点荧光色的反光，他问，“汪博士，那是什么鱼？”
汪然回头撇了一眼，说：“岩石斑鱼，挺常见的鱼类。”
“哦，您懂得真多，我见得也不少，但没了解过名字，就觉得看着好看。”张贺笑着说。
“你们不是经常出任务吗？在海里，你还有心情看鱼啊？”汪然笑着问他。
“我们的任务，怎么说呢，”张贺纠结了一会，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但是他把汪然看成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话还没过脑子就直接冲出了口，“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不是在海上就是在海里头，我们也不能分秒都绷着神经啊，这不得累死，偶尔也看看海，看看鱼，就当旅游呗。”
汪然惊讶地问：“旅游？你们的任务那么危险，也能叫旅游吗？”
“不旅游还能怎么样呢？打仗归打仗，日子还不是这么过？”张贺对汪然说。
汪然不怎么笑了，说：“你们屠少将要是听到这句话，你就要受处分了。”
“其实，这个话还是我们少将对我们说的，”张贺提到屠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他提到了自己的偶像，带着仰慕又紧张的心情，“屠少将说，虽然剿灭海章猿是防卫军的唯一目标，但是只要不影响到任务执行，大家的生活该过还是要过。”
“我听说，屠少将一直把剿灭海章猿当做自己的人生目标，征战生涯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汪然说，语气里有些隐隐约约的好奇。
“话是这么说，但海章猿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但是人不还是每天都要这么活着吗？”张贺反问。
“听起来你们没什么理想，”汪然评价道，下一秒，他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说你们不好，就是觉得你们的心态挺平和的。”
“平不平和就那么回事，理想嘛，谁不想把海章猿杀死呢？倒是现在联盟也不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这不还得靠你们寻生嘛。”张贺对汪然说。
汪然彻底不笑了。
张贺回过头，看见汪然的嘴角撇了下来，他在看着面前的海水，没有接张贺的话。
张贺也觉得气氛不太对，但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就不知道怎么开口打破这个沉默的局面。
他们就这样一路到了寻生的研究院的大门，在最后一小段昏暗的海水里，张贺听到汪然对他说了一段话。
因为海水是黑的，潜水艇里也没有开灯，所以张贺没有看见汪然说这段话时的表情，只能看见自己面前仪表盘上红红绿绿的光，这些光闪成一片，像基地附近的一片海洋里，夜晚会出现的荧光。
“我很羡慕你，真的，勇气是很重要的，是的，你拥有着很贵重的品质，勇气，没有什么比勇气更重要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都没用，狗屎都比这一切有意义，你们……你自己花了这么多年，只是走了……一个圈，最后回到原点的时候，希望你也能继续走下去，我应该没什么资格和你说这样的话，但是，总之，祝你好运。”
汪然对张贺说完了这一段后，就离开了潜水艇，走上了岸。
张贺觉得刚刚汪然虽然话讲得云山雾罩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汪然讲话的速度很快，仿佛他已经构思了很久，以至于最后说出口的时候急不可耐。
汪然似乎真的想告诉张贺什么，但是他没说明白，张贺也没听明白汪然的意思。
张贺坐在船舱里，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评价这段话，只是觉得这段话很长，又很真诚，里头有实打实的心意。
重得让张贺心头一沉。
下一次再问明白吧，张贺心想。
结果今天汪然并没有出现，而昨天晚上的那通电话，让张贺心神不宁。
嘎吱——
哗——
有人推开了值班室的门，带来了一屋子的风。
“雷大校！”张贺站了起来，对面前的上司敬了个礼。
雷燃的军装外穿了一件长风衣，是高级将领的定制款，领口上有金线绣的名字。
张贺见过专属于屠声的那一件，只不过屠声的那一件风衣上，“屠声”两个字是用世界语绣上去的，而雷燃的这一件，张贺看不懂绣的是哪一门语言。
或许是张贺的视线在雷燃的领口停留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引起了雷燃的注意。
雷燃看了张贺一眼，笑着问：“你在看什么？”
“您的名字，大校。”张贺回了神，一板一眼地回答了雷燃的问题。
雷燃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口，问：“你认识？”
“不认识，”张贺照实回答了，“但是我想应该是您的名字。”
“这是德语，现在已经没有人用了，它确实是我的名字，”雷燃满足了张贺的好奇心，又说回了正事上，“今天值班有什么异常吗？”
“报告大校，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张贺说。
“好，你们辛苦了，现在是暴雨天气，根据气象部门的报告，大概一个小时过后会出现海上龙卷风，基地外围对海面的监视人员不用动，基地内部执勤的队员，需要他们去检查基地的各项基础设施，并保证设施完好。”雷燃对张贺说道。
“是！”张贺答，他转过身，查看了自己面前的电脑，发现就在刚刚，自己确实收到了来自调度室的指令。
于是张贺向在基地内执勤的队员下达了指令，让他们在一个小时之内对基地的设施进行巡视检修。
“大校，”张贺看向了雷燃，“指令已经下达完毕了，您……”
雷燃看向了张贺，眼睛里古井无波，问：“怎么了？”
“大雨天，您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张贺不解地看着雷燃，“有指令我们都会照办的。”
“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这个指令，”雷燃笑了笑，她坐在了张贺对面，“你昨晚和屠声联系过？”
张贺的脸色一变，立刻对雷燃敬了个军礼：“我隐瞒情况，请您处罚。”
“这件事没那么严重，我不是为了处罚你而来的，”雷燃示意张贺坐下，“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昨晚和屠声说了什么？”
张贺不敢隐瞒，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向雷燃说了。
“也就是说，那位汪博士说要见屠声，却没有告诉你具体情况，屠声答应了，去了梅里剧场，然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雷燃问。
张贺点了点头，说：“是的。”
只见雷燃皱起了眉头，过了几秒，雷燃目光一凝，眉头也松了下来，似乎是想通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隐瞒下来？”雷燃继续问。
张贺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但是既然雷燃说并不是来惩罚他的，这多少让张贺放下了心。
“当时汪博士，并没有让我一定要对这件事保密，只不过，他坚持一定要见到屠少将才能说明情况，所以我以为这件事，应该是和屠少将执行的任务有关，可能是绝密的，所以我没敢和上级汇报。”张贺说道。
他见雷燃惊讶地望了过来，张贺以为自己答得不好，不敢直视雷燃的眼睛。
“好，你做得很好，我替屠声感谢你的保密，”张贺听到雷燃松了一口气，说道。
随后，她似乎看出了张贺的心虚，语气很轻松，暗示张贺不用紧张，问：“还有别的吗？”
张贺想了想，又说：“当时汪博士的语气，似乎很紧张，也很无助。”
“哦？”雷燃问。
“是的，汪博士的状态不对，但是他坚持没有告诉我情况，我也没有多问。”张贺答。
雷燃像是完全地明白了什么，表情释然。
张贺看着雷燃，甚至从她的脸上读出了点怜悯的味道。
“可能，那位汪博士也是为了你好，才没有把真相告诉你，你不用多想，继续值班吧。”雷燃说着就站了起来，重新扣上了自己风衣，准备离开这里。
“大校！”张贺站了起来，看着雷燃的背影，喊了一句。
雷燃转过了头。
张贺感觉自己张了张嘴，吃进了一嘴的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雷燃看了他一会，随后冲张贺轻轻地笑了笑。
然后张贺看见雷燃推开了值班室的门，金线绣的名字在雷声中发光，她走进了风雨如晦的天气里。
张贺这个人物，在第五章和第七十五章里出现过。
第五章里，张贺负责将时寂送回寻生研究所，第七十五章里，张贺向屠声转达了汪然要见屠声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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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