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声从潜水艇里出来的那一刻，看见了站在岸边的罗涵。

罗涵也看见了屠声，冲屠声敬了一个军礼。

屠声有些惊讶，回礼之后问罗涵，说：“有什么事吗？”

“报告！”罗涵站得笔直，从挎包里摸出来了一叠厚厚的纸，递给了屠声，“我是来交检讨书的，我今天早上不该说那些话，也不应该这样想，我知道错了。”

屠声略略一想，就明白这是他今天早上对罗涵说的话有些重了，于是屠声接过了罗涵的检讨书，拿在手里，也没看。

屠声对罗涵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没事的，回去吧。”

罗涵点了点头，脚步一转正想离开，又回身问屠声说：“少将，你是去寻生研究院了解情况了吗？”

屠声点了点头，又听罗涵问道：“那你见到时寂了吗？”

屠声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不怎么自在，但是倒也没有在下属面前表现出来，屠声又点了点头，本想转身离开。

没想到罗涵的问题还没问完，罗涵说：“少将，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屠声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说：“没什么感觉。”

“真没什么感觉？”罗涵还在追问。

“真没什么感觉，”屠声觉得今天的罗涵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没什么，”罗涵笑了笑，“没感觉就行，我先回去了，少将也早点休息。”

屠声不明所以，直到他一路回到宿舍，推开房间的门，看到了熟悉的景象，他才反应过来。

昨天晚上罗涵帮他带饭过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那个虚拟人时寂，所以罗涵刚刚才会这样追问屠声。

看到就看到了，也没事，反正他也准备拒绝时寂的表白了，这件事完全可以当没发生过，那个虚拟人也可以换一个形象就好了，屠声躺在床上，心里想着。

但是他翻了个身，心里又觉得自己不用这样，时寂的样子就是他的理想型，只不过真实世界里的那个时寂不太对他胃口，他仍然可以和虚拟人谈恋爱。

屠声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他一觉醒来，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海上的疾风撞击着玻璃，漆黑的海洋波涛汹涌。

一旁的个人电脑传来了两声提示音。

滴——

滴——

这唤回了屠声的神志，他翻身下床，打开了电脑。

屏幕上，一份崭新工整的报告书呈现在屠声的眼前，标题是：西格玛水晶开发及应用的可行性分析。

老诀的动作还挺快的，屠声心想。

屠声在黑暗中一行一行地看着这份研究报告，西格玛水晶的性质，作用和开发条件、开发地点都写得清楚明白，这份报告书的样子和那位坐在研究室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型的及住宅完全不沾边。

屠声看了看报告书右下角的手写签名，诀鹰。

老诀的字还真是挺好看的，屠声笑了笑，打开了另一份空白文档，打下了另一行标题：新武器开发的必要性分析。

等屠声写完这份报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他整合了这两份报告书，将它们打印了出来，随后拨出了一个电话。

“屠声，”电话另一端传来了屠司令官的声音，“有什么事？”

“司令官，您现在有时间吗？”屠声站得十分笔直，“我这里有一份报告书，想给您看一看。”

屠司令官在另一边低低地笑了两声，说：“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有话想和我说，没想到一次两次的，都是公事。”

屠声听到这句话有些不太好意思，但还是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工作时间只谈公事。”

“行，”屠宇又笑了两声，说：“你来我房间吧。”

“地球联盟防卫军的屠声少将今天公开承认防卫军的无能，并对狄茗博士死亡一事表示了歉意……”

电视里播放着今天屠声在基地出舱口道歉的身影。

屠声穿着军装端端正正地坐在司令官套房里的皮质沙发上，对面的屠宇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靠在沙发背上，看着面前的两份报告书。

屠宇拿着遥控器，把电视调到了静音。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了纸张轻微的翻动声。

等屠宇把面前的报告书看完，墙上的钟表悄悄地指向了十二点。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屠宇放下了手中的报告书，平日里凌厉的双眼现在变得温和，他看向自己的儿子，“你昨天，不，应该是前天，和那只海章猿搏斗，有没有受伤啊？”

“没有。”屠声回答道。

“真没有？在我面前可不许逞强啊。”屠宇笑眯眯地看着屠声。

屠声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真没什么，就是打斗的时候，手臂肌肉有点拉伤。”

屠宇看了过来，说：“没大事就好，这几天注意休息。”

屠声点了点头，这样温和的场景在他的童年时期不常出现，擎云死去，屠声长大，不管怎么适应，都还是没办法完全习惯这样的对话。

屠宇似乎是有些随意地问道：“关于狄茗博士的研究成果，有什么进展了吗？”

“暂时还没有，”屠声回答道，“我今天去了一趟寻生研究院，问了一下再那里工作的研究员，他们都对狄博士的研究成果完全不知情，而且……”

“而且什么？”屠宇的目光霎时间变得锐利起来。

“而且，似乎寻生的研究员都不太愿意谈起狄博士，大家众口一词，对这件事都讳莫如深。”屠声照实说了。

“还有这样的事？”屠宇问，语气里有些难以置信。

“嗯，”屠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继续说了下去，“可能是研究员们的性格都有些古怪，不过我和凛风已经在查了，应该都会有结果的。”

说到性格古怪的研究员，屠声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时寂。

“嗯，这件事一定要尽快查清楚，那项研究成果对全人类都是至关重要的，”屠宇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报告，“这报告我批了。”

说完，他就拿起了桌子上的钢笔签下了名字，又绕道办公桌后，拉开了抽屉，拿出了一枚公章，盖了上去。

屠声看着自己父亲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讶异，说：“您不用再考虑一下吗？”

“考虑个屁，”屠宇冲那个鲜红的章印吹了两口气，回答了屠声的问题，“我儿子都快命丧海底了，要做新武器怎么可能不批？”

屠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谢谢您，或者谢谢司令官，或者谢谢父亲，但是他还是说了一个屠宇最不爱听的话题：“您不用考虑我来做决定的，这对您不太好。”

“我这次也不是完全因为你，”屠宇的笑容果然淡了点，说，“如果你都没办法杀死海章猿阿尔法，那么整个防卫军估计也没有别人可以做到，我就算不考虑你，我也得为底下兄弟们的生命考虑。”

屠声听完之后，讷讷地点了点头，问：“您打算安排谁去开发西格玛水晶呢？”

屠宇眼睛里的笑意又多了起来，说：“其实论情论理，应该是你去，西格玛水晶在海底，随时可能遭遇海章猿的袭击，你的作战能力有目共睹，再加上，这是阿云的发现。”

提到了擎云，父子两人都有些伤感。

“父亲，”这是屠声一晚上以来第一次叫屠宇父亲，“我现在事情太多，抽不开身，开发西格玛水晶刻不容缓，您还是派别人去比较好。”

“我也考虑到了，你现在，还是要专心查狄博士的事，”屠宇说，“我明天开个会，讨论一下，再决定开采西格玛水晶的人选。”

屠声点点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准备离开时，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道：“阿尔法的事情，我能和寻生那边的人讨论吗？”

“你是在顾虑阿尔法的事情泄露出去，会引起恐慌吗？”屠宇问。

屠声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对着记者承认你在海底的失败呢？”屠宇的眼光不再温和，他变回了屠声熟悉的那个司令官。

“我并没有向民众透露阿尔法的……”屠声话还没说完，屠宇就打断了屠声的话。

“不管有没有阿尔法的存在 ，你都不应该当着记者的面说这样的话，”屠宇言辞锋利，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屠声的错误，“他们不会想知道你为什么失败，是不是真的会命丧海底，民众只会认为我们无能，恐慌的情绪会进一步扩大，你更不可能指望他们来体谅你。”

但是他们看起来真的体谅了我们，屠声心里想，却没有说出口。

时寂走过了那条被让出来的路，那个小男孩也相信我们。

还有那位打渔的女士，和她吃不上饭的孩子。

“父亲，”屠声问，“现在社会上的救济粮还够吗？”

屠宇梗了一下，说：“现在世界范围内的粮食转运只能靠陆路或空运，海运根本不可能，但是空运和陆运能运输的粮食数量都很有限，偏偏，粮食产量最高的大□□面隔海。”

“但是新的一批粮食已经准备到了，空运和陆运的都快到了。”

屠声听到这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屠宇叹了一口气，对屠声说：“你很善良，这是和平年代的好品质，但是现在是战时，善良只会让你心软。”

屠声没说话。

“下次在记者面前，注意一点，少和记者说话。” 屠宇对着屠声摆了摆手，“至于寻生，你可以信任他们，研究海章猿本来就是他们的目标，你可以问问那边的人。”

屠声说：“是！”

然后顺从了屠宇的意思，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