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们仨,”凛风左手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右手指了指屠宇和诀鹰,眼睛看向了虞庆,“全是好人是吧?”
办公室里的人没有人回答得了凛风这个问题,因为现在这个情况,他们很难定义什么是好人。
当生和死的秩序被颠覆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原来的道德标准体系还是否适用。
杀人之所以会成为重罪,是死人永远不可能会回来,而现在有人可以死而复生,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屠宇不屑地看着凛风,“你刚刚和我打架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思路清楚,没想到你的头脑这么简单,居然只想用好坏来定义人吗?”
凛风的怒火眼看着又要被激起来了,雷燃压着他的肩膀,试图让凛风保持冷静。
一直和这边保持着通讯畅通的老诀又开始骂人了。
屠宇不耐烦地用右手将耳机推回了给雷燃,表示他已经不想和老诀再争论下去。
雷燃接过了耳机,将音量调回正常后,又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狄茗,唐彦,还有其他三十三名科学家的死,是你干的吗?”屠声看向了虞庆,问道。
办公室里的人看向了屠声,谁也没想到屠声还有心情关心这件事。
“是的,他们想要泄露秘密,所以被我灭口了。”虞庆看事情进展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也就是说,一开始,狄茗博士死在海里,我又奉命调查,是你们做出来给世人看的、欲盖弥彰的戏码,是吗?”屠声继续问。
屠宇点了点头,说:“没错。”
屠声颔首,继续问:“后来凌昭在激进派和警戒队的冲突中死去,这又是怎么回事?”
屠宇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你心里没有答案吗?儿子,不要那么软弱,勇敢点面对现实。”
“是你没有听明白我的问题,”屠声没有被屠宇激怒,“我问的是,凌昭的死。”
屠宇表情一怔,他意识到屠声跳过了一个很重要的前情铺垫,说道:“你知道那场爆炸,是……”
“是你挑起的,你需要一个消灭激进派的正当理由,”屠声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作为联盟的实际领导人,又拥有这样一支影子力量,知道警戒队的设卡地点,又算好激进派的逃跑路线,在每个可能逃跑的路线里放好炸弹,埋伏好狙击手,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屠宇看着屠声,装作不屑地挑了挑眉,屠声猜出了真相,但是还能如此冷静,这让屠宇感到了一点意外,于是他最终点了点头,认同了屠声的话,说:“你问的是……”
“凌昭的死,”屠声接上了屠宇的话,“他的死,也是你一手安排的吗?”
屠宇定定地看着屠声,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以为屠声刚刚能够对自己出手,证明屠声已经足够强硬,能够面对残酷的真相了,却没想到,屠声还是嫩,还是懦弱,居然会问出这样一个天真的问题。
“不是,他的死,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巧合,我没想到他会出现在那里,听到手下回报,说他死了,我也很惊讶,事实上,他可以完全不用死。我这么说,你能接受吗?我心软的儿子?”屠宇看着屠声,问道。
屠声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眼睛,说:“我看过对战现场的录像,凌昭那辆车的性能很好,如果他坐在车里,那一场爆炸根本不会伤害到他,但是……”
“他下车了,”屠宇冷酷地接住了屠声的话,“他当时拿着枪,下车了。或许,凌昭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或许是想办法从中调停,避免一场大规模的冲突,但是,正是因为他的心软,让他失去了生命。”
屠宇非常地享受这一刻,他刻意地把话说得直白又煽情,想激发屠声的怒火,他看着屠声眼睛里流露出的痛苦,感受到了在竞争中取胜的快乐。
毕竟,从凛风到屠声,都让屠宇今天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既然现在能够扳回一城,屠宇当然乐意。
“你质问我和凌昭的死有没有关系,该不会是到了现在,对我这个父亲,还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吧?”屠宇问。
这句话问得实在狠毒,又实在诛心。
雷燃和凛风听到之后直接站了起来,诀鹰也看着自己的老同学,目光中也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啪——
只见时寂捏碎了手里的一个茶杯,捏起了一块碎瓷片,冲着屠宇的左臂飞了过去。
碎瓷片精准地命中了屠宇的伤口,让他左臂上的伤口崩裂,再一次流出了血,而这一回,没有人会再帮他包扎了。
屠宇意识到时寂的这一招,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凛风刚刚用碎瓷片捅进他的伤口,时寂也用了碎瓷片,屠声刚刚用飞镖的击穿了他的手掌,时寂也采取了同样的方式。
但是时寂就像什么也没做一样,转过身短暂地握了握屠声的手,随后松开了,又低下头继续泡茶。
屠声感受到了时寂手上的温度,缓了缓神,回答了屠宇的问题:“你想多了。”
屠宇一怔。
“我这样问你,并不是因为我对你抱有什么幻想,只是想确定一下哪一种猜想是正确的。”屠声说。
“猜想?”屠宇问。
“我设想过三种可能,第一种就是你说的,凌昭的死正好成为了你的一个借口,第二种猜想是,你利用了防卫军车辆上的追踪子弹,对他进行了跟踪,然后设下了这个局,”屠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最后一种猜测是,你并没有插手这件事,但这只是一种猜测,不能叫幻想,屠宇。”
屠宇叫屠声儿子,而屠声直呼了屠宇的名字。
“追踪子弹?”屠宇眯起了眼睛,看着屠声,“你用过了?”
“我用他杀死了一个尝试追踪我的泡沫人。”屠声看了雷燃一眼,雷燃冲屠声点了点头。
诀鹰出现之前,在雷燃和屠声的谈话中,雷燃已经告诉了屠声昨晚发生的一切,包括老诀查出来的、那个泡沫追踪者的死因。
虞庆表情恍然,问屠声:“追踪子弹?杀死了谁?”
屠声没看虞庆,而是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那个追踪者,是你派出来跟踪我的,因为你当时让我查激进派,我表现得很不情愿,你怀疑我的执行力,又知道我要先去凌昭的墓前看看,所以派出了亲信,在我出墓园之后跟上了我。”屠声看着屠宇,笑着说。
时寂也缓缓勾起了嘴角的一抹笑意,他知道屠声的意思了。
屠声终于看向了虞庆,说:“你们寻生和一部分防卫军的研究员做出来的追踪子弹,让我发现了整件事情的端倪。我本来没有打算杀死那个追踪者的,我将他撞晕了之后,给他喂了一枚追踪子弹,只是想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使,却没想到他死了,死法还和海章猿那么像。”屠声说。
屠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所以我将追踪者的泡沫带回了基地,交给了老诀,并让他严格保密,在经历了查证后,我们掀开了真相的一角,才有了现在的局面。”屠声把这一段话说完之后,发现屠宇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虞庆和屠宇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想到,他们做出的追踪子弹,成为了他们今天失败的导火索。
“凌昭的死给了你一个绝对合理的借口,你完全可以以此为由,借题发挥,对激进派出兵,但是你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假模假样地让我去查,为什么?”屠声问。
屠宇冷冷地看着屠声,说:“当然是因为我想试探你。”
“这是一部分的原因。”屠声说。
“那,还有什么原因?”屠宇的表情难看,问道。
“因为你信任我。”屠声回答道。
整个办公室的人听到这个回答都觉得五雷轰顶,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从头到尾,屠宇都没有告诉过屠声真相,更是一次次地利用屠声,甚至刚刚作为一名父亲,他还对着屠声问出了十分恶毒的话。
现在说屠宇信任屠声,开什么玩笑?
屠声回望着屠宇,两个人坐在了茶几的对面,隔着空气沉默以对,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插嘴。
“虽然你一直认为我很软弱,不堪大任,但是,在某些时候,你曾经为我骄傲,也是真心喜欢我这个儿子。”屠声安静了一会之后,开了口。
凛风看着这一幕,想起了在狄茗博士死亡后的会议上,屠宇对着要求自降半级的屠声,眼中流露出的欣赏。
雷燃看向了办公室角落的柜子,屠声刚刚在那里翻出了屠宇为他准备的衣服。
“你因为我的软弱,对我不满,认为我配不上你这样一位有血性的父亲,但是,也是因为我的软弱,所以你觉得我可以被你掌控,再加上血缘的关系,你信任我。激进派威胁到了你的统治,而我面对激进派的逃避态度让你看出了我的弱点,你想剔除我身上一部分你不喜欢的品质,只留下你喜欢的。你当然是在试探我,但是某种程度上,你也想借此栽培我,让我变得足够强硬,足够狠心。”屠声继续说。
屠宇闭上了眼睛。
“所以你将这那两件案子交给我来查,一方面是你自诩聪明,觉得我肯定比不上你,觉得我肯定查不出什么东西,另一方面,是因为你信任我,因为你觉得,就算我查出了点什么,也没关系,我毕竟还是你的儿子,不会拿你怎么样,就算我对你想要剿灭激进派的想法不满,也只会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你雷厉风行地走进电梯里,却不说一句反抗的话,如果我让步让得再多一点,还会帮助你剿灭激进派。你想看着你的孩子长大,却又不太希望他强得超过你。”
“我确实想过你是无辜的,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父亲,所以我会对你抱有幻想,只是我从不把人想得太坏,就算把人心摸到底,它也还是肉做的,”屠声温和地笑了笑,他看起来变成了那个站在码头上,面对着围堵的群众和镜头,被臭鸡蛋砸了一身的青年,“但这不代表我没有脑子。”
诀鹰看着屠声,他刚刚还在想,一个孩子怎么会用审视的目光看待自己的父母。
现在他稍微明白了一点,因为在屠声的心里,不管是父母,还是别的什么亲朋好友,他们都得先是人,是有血有肉、有优点也有缺点的人,才是屠声的父母或者亲朋。
所有由身份带来的滤镜在屠声眼里都是失效的,屠声看屠宇,是先把屠宇看成人,才把屠宇看成父亲,而屠宇,显然是被屠声这个儿子的身份蒙蔽了双眼,让他对屠声的判断完全出错。
“我信任你?我信任你……我信任你!”屠宇干笑了两声,嘴唇也在不自觉地翕动,“我太信任你了!我太憎恨你了!”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
诀鹰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老朋友,发现屠宇的右手在不自觉地抖动,这一刻,屠宇鬓边的白发显得尤为醒目,让他看起来不再像一个年轻人,而像一个垂垂老矣的人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