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声拿起了手里的茶杯,感受着手里温热的触感。
时寂递过来的茶水温度刚刚好入口,甚至里面的黑糖还多放了一倍。
屠声对上了时寂的目光,又摇了摇头,告诉时寂没有必要这样做,时寂抬起手,揉了揉屠声的头发。
“这件事解决了,来说下一个问题吧,”屠声看着无声的众人,打破了这个沉默,“所以,这个死而复生的技术是什么?”
凛风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跳骤停了一瞬,这是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他刚刚实在是过于愤怒了,这几年里,凛风为手底下很多死去的、受伤的军士流过泪,在今天早上老诀道出真相的那一刻,他只感觉到了被戏耍的怒火。
仿佛他这么多年,为了生死而流下的泪水,都变成了小丑帽子上坠着的那颗水晶。
凛风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笑了,自己的征战生涯是可笑的,自己为兄弟们流过的泪是可笑的,自己多年来的每一种情绪,每一个人生的价值,都是可笑的。
它们变得一文不值,连带着凛风觉得自己的生命都不值一提。
凛风当少将当了几年的时间,在多次战役中指挥过战斗,所以他清楚地知道,有很多时候,为了保证战争的胜利,作为将领,是一定要牺牲手底下的军士的。
所以他知道这一切是一场骗局的时候,他如此愤怒,除了被戏耍之外,他还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负罪感。
这一点,他和屠声应该都是一样的感觉——肩膀上承担的人命不是假的,生命的分量当真如此沉重。
他很愧疚,又觉得痛苦。
从这样可悲又可笑,可怒又可怜的情绪里走出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项能够让人死而复生的技术。
之前,凛风看屠宇,宛若在看自己此生最大的敌人,而现在,他又会为了那个屠宇口中的目标,而感到了一线希望。
他想起了漆铭,想起了他在南极大陆的山崖上刻下的名字,想起了很多人。
真的能够让所有人都活过来吗?凛风心想。
他看着诀鹰,看着这个真实的、死而复生的例子,心里憎恨自己——他居然忘记了愤怒,他正在对着一个敌人,怀抱着希望。
但是他不能不抱希望,如果真的能死而复生,如果所有人真的能够活过来,那多好啊。
这让凛风忘记了自己的自尊,忘记了自己的愤怒,他几乎想要跪下来求着虞庆,求着诀鹰,求着屠宇,求着他们来明白地告诉他,让他确信,真的有这门技术,这门技术很快就能成熟,很快就能被投入使用,死去的人都能活过来。
虞庆吐出了一口气,这让凛风的呼吸变得紧张。
却见虞庆没有看问出这个问题的屠声,而是看向了一直沉默的时寂,说:“时博士听了这么久,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时寂也没看问问题的虞庆,而是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诀鹰,问:“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虞庆和屠宇都看向了诀鹰,发现诀鹰现在的脸色已经有点白了,而明明刚刚的时候还好好的。
虞庆想站起来,却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手臂还处于脱臼的状态,他一站起来,就因为身体的不平衡,又跌坐了回去,这让他看起来比之前更狼狈。
可虞庆急着看诀鹰的情况,他的上半身探出了沙发,弯着腰又尝试着站了起来。
却见诀鹰摆了摆手,示意虞庆和屠宇不用紧张,他回答了时寂的问题:“还可以。”
时寂却摇了摇头,说:“你很快就要死了。”
屠宇和虞庆对时寂怒目而视,屠声却满脸讶异,他想起来今天早上在早餐铺子里,时寂说自己的话能够把未来的时间线定死。
当然,是理论上的。
时寂当时也说过他不愿意对这个世界做出什么改变,万事皆有可能,他只有在事情出现苗头的时候才会顺势而为。
也就是说,现在时寂对诀鹰说出的这句“你很快就要死了”,就是一个既定事实,已经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了。
屠宇却不愧是军人出身,心理素质一流,现在已经勉强从屠声刚刚的那番话里缓了过来。他看着诀鹰,说:“回海底之下。”
凛风站了起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个代表着狙击枪的红点牢牢地锁定在了屠宇的头上,没有一点移开的迹象。
只要屠声有任何的表示,屠宇现在就会脑浆迸裂,死无全尸。
“诀鹰是无辜的。”屠宇看着屠声,说道。
他不知道如何向自己的儿子求情,也不知道如何正确地谈判——毕竟他也从来没有在谈判桌上求过人,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屠声的心软——说来可笑,屠宇之前明明最讨厌屠声心软的品质。
仿佛是为了印证时寂的话一般,诀鹰从海底之下带上来的十来个保镖,他们原本站在办公室的一角,现在一个接着一个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身体变成了一堆又一堆棕黄色的泡沫,只有一支又一支的枪掉在地上,连续地发出了十几声沉重的闷响,像是炸了好几朵哑炮烟花。
整个过程发生得毫无预兆,瞬息之内,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几个活人。
像梦一样。
所有人都看着诀鹰,诀鹰却看着虚空,像是在看死神,笑着说:“行,我又要死了。”
屠宇和虞庆傻住了,一时间竟然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样,他们在沉默地数着自己的呼吸,仿佛在计算着诀鹰什么时候变成泡沫消散。
过了几秒,虞庆站起来,用头撞向了时寂,时寂的反应速度很快,向后一仰躲过了虞庆撞过来的头,一旁的雷燃很快反应了过来,拉住了虞庆的身体。
却没想到虞庆直直地朝时寂跪了下去。
诀鹰站了起来,他喘了一口气,对虞庆说:“你干什么!”
虞庆没有看诀鹰,而是从下至上,仰视着看着时寂,说:“我没有办法了,你既然很早就知道了识域的存在,你肯定有办法。救救他吧。”
说完之后,虞庆的脸上滚下了泪珠。
诀鹰气笑了,他原本因为失去血色而煞白的脸,现在竟然涌上了气血,让他的脸庞看起来像年幼的婴儿一样红润。
“你别管我!你不是想成为人类的上帝吗?草,你当初和我求婚的时候你都没跪我!你现在跪什么跪,起来!”诀鹰怒道。
虞庆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对着时寂说:“你救救他吧!你救救他吧!我求求你,救救他……”
一屋子的人都看傻了。
时寂没说话,温和地看向了诀鹰,问:“你对死亡有什么感觉?”
诀鹰喘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因为愤怒而急促的呼吸,他的目光坚定,就像当年在战场上以一当百的维和部队的将领。
诀鹰粲然一笑,说:“死亡能耐我何?”
这是一场和死亡的战斗,是一场必输的战斗。
虞庆绝望地看向了诀鹰。
时寂对诀鹰露出了一个笑容,说:“向死亡宣战,我不祝你成功,但我祝你好运。”
诀鹰尝试地点了点头,头在点到一半的时候,人就晕了过去。
但是,诀鹰没有像刚刚的保镖们一样,他仍然在呼吸,没有变成一堆泡沫。
屠声快速地站了起来,抱起了诀鹰,对着屠宇快速地说:“带路!”
屠宇愣住了,虞庆也愣住了。
时寂对着屠声说:“走。”
两个人冲向了书柜后的那条幽深的隧道。
屠宇拉起了还跪在地上的虞庆,紧紧地跟了上去,只有凛风和雷燃还留在原地。
凛风脑子里一片混乱,问:“怎么回事?不是说能死而复生吗?怎么又要死?”
雷燃摇了摇头,整个人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
凛风喃喃自语:“不是说大家都能活吗?”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停止了转动,只有本能的渴望在催动着凛风的脚步,让他跟上了前面的人的步伐。
雷燃也想跟上去,但是耳机里老诀的声音让她的头脑保持了一定程度上的清明,她抹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她先是从地上捡起来四把枪,肩膀上挂了两把,手上又拿了两把。
枪械沉重的重量让雷燃感觉到了一点踏实的感觉,她对着耳机里的老诀说:“我们现在都要进海底之下,老诀,你……”
“你慢慢说,我听着呢。”老诀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但是雷燃知道老诀这也是装出来的平静。
在现在的局面之下,所有人的认知都在被不断地动摇,被不断地冲击,就连他们这些受过训练的防卫军军人,都做不到绝对的冷静。
但是雷燃还是很感激老诀,因为她知道老诀现在是装给自己看的,目的是为了让雷燃安心。
“我也没什么要说的,没有人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雷燃苦笑了一声,看着窗外的**,“不过你可以试试和瞭望台上的人联系一下,我没猜错的话,那个狙击手,应该是屠声的副将,罗涵。”
“我知道了,基地目前的情况一切正常,你们在海底之下要小心,保持通讯畅通,情况不对的话,我和罗涵下去捞你们。”老诀的语气很轻松,话音落下的时候还带着笑。
“谢谢你。”雷燃吐出了一口气,说道。
她扛着四把枪,也走进了那条幽深的隧道,走向了海底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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