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腾一下起身，顺手拍了隔壁兄弟的肩膀，“来了来了。”

几人像是接受将军检阅的小兵，双腿笔直并立，手掌贴近两侧，只是飘忽的眼神，泄露了他们紧张的情绪。

城外人来人往。

要不是几人动作明显，还真不容易发现。

乔安：“怎么找了这么个地，差点看不见你们了。”

赵青身旁的男子，不好意思开口道：“以前躲习惯了，一下子没改过来。”

背井离乡，还要护着家人躲避路上官兵的追捕，其中的艰辛，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庆幸的是他们坚持下来了，如今温饱有待解决，性命却是无忧的。

他们之所以蹲守等待乔安，也是期望有个机会，扎根在安县，从此过上安稳的日子。

思索片刻，乔安对众人许诺，“我先想办法帮你们办个户籍吧。”

中元朝地域广，虽说都归朝廷管，但各州的治理水平不可能完全一样。比如凉州贺州，作为政治商业中心，兵家必争之地，当地各级对户籍管理非常严格，严格控制人口进入的同时，也会限制区域内的商户离开，以保证稳定发展。

平州地处偏远，考上科举如果没什么门路，一般就会安排到这里，升迁机会少，油水也少，官员大多得过且过，有钱就能使鬼推磨。

赵青他们没法弄到户籍，只是因为一没钱，二没人脉，所以处处受阻。

乔安自己也不是大人物，如今她无数次庆幸，搭上了陈大勇的关系，既讲义气又有原则，这样的朋友不可多得。

至于孟霆云，不好意思，这人已经被拉进黑名单了。

赵青他们激动万分，忙不迭地鞠躬致谢，“姑娘你以后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

乔安：“你们有识字的对吧？找人罗列清楚，我好带着去办事。”

赵青和其他人点头，“没问题，那我们之后要到哪里见你？”

乔安拿出一堆铜板，赵青见状双手做出推拒的动作，还把兜里的钱掏出来，告诉她现在还有余钱。

“这不是给你们吃用的，进城需要缴费，要是把所有人都记好了，就到东边商业街，找香榭居的罗掌柜，给他收着，我进城会去取的。还有这段时日，你们可以让他帮忙找些零工，维持生计。”

确定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乔安提前跟几人透了个底，她想做生意，之后会组建一支商队走南闯北。

赵青一伙能够相安无事地来到平州，实力差不到哪里去，而且走镖不用顾着老弱妇孺，到时再给他们配上一些防身武器，遇到危险也能有能力脱身。

乔安计划通过商队来往，赚取两地差价，顺便打听消息，目前自己手头上也有一些胭脂水粉，等打响了名声，还可以对外拓展销路。

到手的银钱，就用来买药材、种子和粮食，有商队为由头，大批买入也不用担心引起注意。

赵青几人全是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眼前的姑娘野心不小，光是听个大概，就足够振奋人心，恨不得立马开始走镖。

******

乔家。

龙凤胎各自安静坐在老者的旁边，对面的杨氏正温柔说着话。

“娘，我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听着大外孙女中气十足的嗓音，杨正风咧嘴大笑，慢慢捋着下巴胡须。

乔安刚走进堂屋，只见多了个陌生老头。

五六十岁的模样，浓眉大眼，棱角分明，即便是坐着也不掩其身材壮硕，此刻正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

杨氏挽住乔安的手，走到老者面前，“安安，这是你外祖父，小时候还抱过你骑大马呐。”

这一次来乔家，杨正风是想接闺女外孙回镇上定居。杨氏刚分家时，他就有过同样想法，一辈子就这么一个闺女，从小如珠如宝地疼爱长大，嫁人之后先是经历生别，又被婆婆赶出家门，独自一人带着四个娃，想想就难过。

谁承想，那傻丫头倔得跟头牛似的，拉都拉不住，立定决心在村里等着丈夫回来，说什么“出嫁从父”，真不该让她学老伴那一套。

后来家里小子不争气，欠下巨额赌债，往死里打也没用，最后还是要替他擦屁股，接闺女的事情就搁置下来了。这几年来，全家减衣缩食，天天上山打猎卖钱，日子才慢慢好转过来。

他一直惦记着闺女家的情况。

这不，刚还完债，跟家里打了声招呼就往村里走，直到看到闺女住着新房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这一切变化竟是乔安带来，令杨正风更加意外的是，她不仅失语病痊愈，还继承了先祖力大无穷的天赋，靠着打猎，担负起养家的重担。

百闻不如一见，他早早就守在院门口，就想第一次时间见见，杨氏却说有很多话想问，硬是拉他回来坐下。如今见乔安披着海棠色长裙，袅袅婷婷来到跟前。

脆生生喊了声：“外祖父！”

他仿佛见到了阿兰未出嫁前的模样，心里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哎，咱们安安长得真俊，一晃眼就快及笄了。”

提起这个，乔安有点郁闷，幸亏这里没有适龄不嫁人就罚款的律令。最近走在村里，总是被少年郎拦住，红着脸，支支吾吾却说不出话来，心里咯噔一下，乔安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了桃花。

十里八乡的媒婆，登门了好几次，不停打探杨氏选女婿的口风。

最后还是乔安扬言，只嫁打得过自己的男人，才让事情消停。

杨氏哭笑不得，把这事当成小儿戏言，讲了出来，杨正风止不住点头，“谁说不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婚嫁之事，谨慎再谨慎也不为过。找个文弱书生，有个屁用，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日子的委屈还不是要自己往肚子里咽。安安，听外祖的话，咱们自身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听君一席话，人生不走岔。

跟外祖父对视过眼神，乔安发现知己可遇不可求。

“外祖父，你这趟别急着回去吧，在家里多住一段时日，我听娘说您老箭术了得，百步穿杨都不成问题，要不你就收下我这个徒弟，传授一二。”

轻手抚摸了桌面上放着的老家伙，这把弓箭跟了他好多年了，修修补补，还是舍不得换掉，看着乔安满脸期待的模样，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

要想练好箭术，臂力是关键，杨正风没有因为乔安是女娃娃就放低要求，他先是制作出简易弓箭，让乔安每日练够一万次拉弦动作。

他做好了乔安会撒娇耍赖的准备，可事实却打了他的脸，将至晌午，日挂高空，任凭汗水滑落到眼角，院子里的小姑娘依旧挺直了背，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嘴里轻声呢喃着，九千九百九十八，九千九百九十九，一万。

乔安忽然转过头来，带着欢快的语气：“外祖父，我做完了”，那双眸里的坚韧，让人一下子忽略了她柔美娇艳的样貌。

这时微风拂过，轻轻拨动着三千青丝。

屋顶的人，被这一刹那的风景迷住了眼，回过神来，甚至都没有跟十一打个照面，便先行离开。

坚持了数日臂力练习，乔安渐渐习惯了，拉起弓弦得心应手，杨正风本着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的想法，把龙凤胎也拎到院子里操练。

经过乔安一段时间的投喂，弟妹俩人脸上胖嘟嘟的，双颊红润，全身洋溢着健康和活力，见了就觉得讨喜。

两小只举着比自己还高的弓箭，差点磕到脑瓜子，杨正风忍不住笑了起来，只好手把手教他们。

乔家虽说在村尾，人少偏僻，但不是荒无人烟，偶尔有村民路过，见到几人练箭的场景，又想起乔安一拳就能打倒野猪的实力，满脑子都是肉，于是厚着脸皮把小孩也送来学习。

杨正风倒没有拒绝。

这事传开后，越来越多人找上乔家，甚至二十来岁的青壮年也来自荐。

练武的热情一下子高涨起来。

可惜日复一日，有的小孩受不住苦，有的要帮家里干活，还有的村民见孩子总是练习拉弓跑山，觉得是杨正风藏私，没有传授实际的技能，就不再让孩子上门了。

心要是被蒙住了，看什么都是黑的。

杨家祖上出过武将，现在是没落了，但总有一两分实力，练武最重要的是打好基础，不然一下子来猛的，亏的就是身体。

最后坚持下来的人，还不到原来的一半，仅有二十来个。

乔安其实没有想到，自己练箭会带起村里习武风，也没有想到有人能坚持下来。

等到乔子阳旬休归家，看到院子里挥拳的，拉弓的，耍大刀的，惊愕不已。

忙着在人群中寻找安安几人，相见的人没见着，后背却被拍了一下，力气大得很，他忍不住掩袖咳嗽起来。

“小子你体虚啊，我才出了三分力。”乔子阳恼怒转头，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前，让他想怼人的话梗在了喉间。

有点迟疑道：“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