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尘没有变得和其他同龄男生一样“油腻”，多多少少要归功于，他在童年就认识了叶落雨。

他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叶落雨四岁，司尘五岁。

大年初一的大院冷冷清清，没有值班任务的人都和家属回了各自的老家，有值班任务的，家属也普遍都不在大院里常住。

叶落雨家里穷，在外面租房子住，后来打了报告给上面，以后就住在大院里。过年的时候，叶落雨的母亲就带着叶落雨在大院留下，陪叶父值班。

每天早上被铃声吵醒，叶母是有点不愿意起床的，可是叶落雨不一样，小孩子精力充沛，早早地就从床上爬起来，想找小伙伴玩。

可是现在的大院有几个人？叶母和叶父怕孩子无聊，思来想去，找上了同样留下来的司尘爸爸。

于是，两个小孩就被家长带着见面，打算认识一下，在这段时间做个伴。

叶落雨从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劲，爬树上墙无一不做，司尘反而谨慎地过分，总想拦着叶落雨爬上爬下。

因为见面之前，司尘的父亲告诉他：你是男孩子，比叶落雨大一岁，应该做个哥哥，保护好她。

奈何……叶落雨是个熊孩子王，她是谁的话也不听。

什么哥哥？明明是被叶落雨忽悠着站岗望风的小团子。

什么保护？明明是保护她不被家长发现她爬树的同伙。

叶落雨爬树能得到什么，大院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树上的鸟窝，枯黄的树叶，松树上还没掉完的松塔。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叶落雨从来不吝啬给小伙伴东西，松塔会分一个，鸟窝会一起玩……甚至还找了个角落，用纸盒纱布搭了个小小的秘密基地，和司尘玩过家家。

别人玩过家家都是“爸爸妈妈”，叶落雨不一样，她玩“妖精和道士”，她是那个“妖精”，比“道士”厉害很多的那种，每次都要司尘去抓她，然后再以“你打不过几千年的妖精”为由，假装用法术控制住司尘，让他给自己端茶倒水。

……于是，一个月后，司尘的父亲就惊奇地发现，自家那个原本有点混的小子，在叶落雨手里变得服服帖帖，甚至唯命是从。

等到大院里的孩子多起来后，叶落雨就凭着与众不同的“过家家”，成功地忽悠大院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听她的话。

在这些孩子里面，司尘反而变成了最软的那一个，因为他太听叶落雨的话，就有孩子开始欺负他。

叶落雨发现后，直接把那几个欺负司尘的孩子踢出了自己的小团体，随后非常嫌弃司尘不会反抗打架。

司尘从那时候起就发现了，叶落雨不喜欢那种以欺负别人为乐的人。

后来又过了好几年，叶落雨十二岁，司尘十三岁。

司尘因为家里的一些原因，晚了一年上学，和叶落雨同级。

他们考入同一所初中，因为那所初中是全市最好的，家长都希望自己孩子有最好的教育。

十二、三岁的孩子进入青春期，萌芽的情感还未能成功分辨，就已经有人开始学着电视剧里的剧情，开始对喜欢的人“追求”和“告白”。

叶落雨的长相自然是好看的，虽然不能说是绝世大美女吧，但是她五官端正，合在一起是张非常耐看的脸。右眼皮上有一颗小痣，撩动刘海时若隐若现。

她性格不羞涩，自信且张扬，这样的叶落雨不少男生喜欢。有男生觉得她这样大大咧咧很好追，就去追求她，结果就是碰了一鼻子灰。

司尘早些年的时候，就已经被家里人调侃过，是不是喜欢叶落雨，对于这个，他一直不清楚，只是见到有人追她，他心里又酸又涩，很不开心。

可是叶落雨一个人也没答应，司尘反而疑惑了，“落雨，你怎么看那些人的？”

叶落雨：“哪些人？”

司尘：“就是前几天说，想和你处对象的那个……”

“哦，他啊，”叶落雨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不愉快，“他就是一时兴起，又不了解我，怎么就敢说喜欢我的？”

好像被一句话打开了话匣子，叶落雨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这些人压根就不知道怎么追人，哪有一上来就问我要不要处对象的？别说他不了解我了，在这之前，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清楚，我怎么可能会答应？他们哪里来的自信？”

叶落雨突然抬手一把捏上司尘的脸，托着他的脸颊揉了揉，“他们甚至没有你长得符合我审美，怎么敢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落雨那不轻不重揉捏，司尘感觉脸上好像火烧一样，心跳也变得很快，“是，是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司尘紧张地抿住唇，有一种冲动涌上心头，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如海啸般汹涌浮现。他……是不是可以……

然而司尘还未理清那股冲动，叶落雨就自顾自说了下去：“你知道吗？我其实很不喜欢这些男生，他们的言语态度总给我高高在上的感觉，我偶尔觉得他们跟女生说话，态度像是一种施舍。更别提他们送的礼物了，送的花就是一朵玫瑰，甚至不知道我喜欢的是桔梗……”

发热的脑袋在叶落雨的碎碎念中逐渐冷却，司尘猛然间意识到，叶落雨从来都是那样的敏感清醒。当别的女生因为男生的追求或嫌弃或羞涩时，叶落雨却想到了更多更深的东西。

……她不喜欢过分自信又自大的男生，不喜欢那种明明高傲自大，却又假装自己卑微的态度。

司尘不想被叶落雨厌恶。

因为自小就和叶落雨相熟，他比其他人更无法接受自己被叶落雨厌恶。

可是叶落雨不一样，她对谁都报以热情和善意，可是，她对谁都是一样的冷漠，身边少了谁，对叶落雨来说，都没有区别。

在这一天终于明白自己心意的司尘，也是在这一天，决定隐藏自己的心意。

末世到来的前一年，叶落雨十七岁，司尘十八岁。

司尘的生日在10月26日，今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也是他的成人礼。

从叶落雨和司尘上初中开始，他们家里的条件也都渐渐富裕起来。司尘的成人礼请了好几桌人来庆祝，成年人坐了几桌喝酒聊天侃天说地，司尘的朋友请了一桌，单独隔开留个清净。

好巧不巧的，这天是个阴天，叶落雨本来准备穿一身蓝白配色的、长袖的、棉质假两件的长裙。可惜10月本来就是晚秋，气温低，阴天又刮起了大风，她不得不在裙子外面又套了个黑色风衣。

叶落雨半扎起一头长发，在她脑后扎了个高马尾，八字刘海撇开，脸上画了个淡妆，勾了眼线，画了眼影，唇上是抓人眼球的阿玛尼红色的唇釉。

司尘哪里见过这么讲究的叶落雨，一时间人都看愣了，手里端着一个拿来迎客敬酒的小玻璃杯，杯子里的酒好像都因为他指尖传递的剧烈心跳，震动地泛起涟漪。

叶落雨凑上前，看着发愣的司尘，弯起眉眼笑起来，明知故问道：“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司尘，我这样好看吗？”

司尘被她笑得心神震荡，心跳鼓动上咽喉，嗓子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落雨抬手在他耳朵边“啪”地打了个响指，见他快速地眨动眼睛，终于回过神来，笑道：“回神。这样的我，就这么好看吗？”

“咳……嗯，嗯……”

司尘狼狈地一手遮住自己的脸，生怕它泄露了自己的心思，“好看，非常好看。你今天怎么突然化妆了？”

叶落雨撩动着头发，披散着头发的感觉不是很习惯，“一时兴起。觉得今天比较特殊，想尝试点以前没尝试过的风格。”

“怎么样，这种风格你喜欢吗？”说着，叶落雨觑了司尘一眼，大有一种“你敢说不喜欢就弄死你”的威胁。

心跳声剧烈到在耳边鼓噪，司尘都快要听不清叶落雨说什么了，声音略哑地回应道：“我喜欢。”

我喜欢你，不止是这种风格的你，是所有的你。披发的你，扎马尾的你，化妆的你，素颜的你，蹙眉的你，开怀大笑的你……

可是，你会喜欢我吗？

成年的那天晚上，司尘彻夜难眠，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叶落雨的模样，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心里怀着强烈的罪恶感，他单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念着叶落雨的名字……沙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汹涌的感情不会随着时间而流逝，反而因为长期的压抑，而变得愈发浓烈和渴望，渴望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炉火点燃他的每一寸。

叶落雨确实做到了，她把司尘的成人礼变成了最特殊的一天，对司尘来说，他大概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一晚的煎熬。

——而这些记忆，在司尘变成虫子之后，他每每与虫子的意识对抗，作为代价，不可抑制地渐渐遗忘。

先忘记的是初遇，随后是一个爬树一个望风的时光，再是初中的互帮互助，最后是他成人礼时叶落雨的撩人一瞥……

被虫子意识同化的最后，他甚至一度记不起来自己是谁，熟悉的声音在他面前哭着喊他司尘，他还在想：司尘是谁？我不是个怪物吗？

所有的一切都像流淌过指尖的风一样，抓不住，留不下。直到腹部被灼热的长刀贯穿，那些遗失的记忆被剧痛从深海中翻涌出来。司尘在心里深深地叹息着。

太遗憾了，真的太遗憾了。

他还没有说。他还没能说。

可是她哭得好伤心，她不应该这么难过的。

这说明叶落雨在乎他，她不舍得他的离去，他对她来说是特殊的。这应该令人开心的。

……可是他是那么的爱她，又怎么舍得让她哭？

司尘多想帮她擦掉脸上的眼泪，想揽她入怀，亲吻她的指尖。

可是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到，这副虫子躯体只会让他伤害她。甚至，他想以人类意识死去的愿望，都要叶落雨来实现。他还是那个需要叶落雨保护的小团子，活该他一直没敢坦白。

“不要死。”

直到生命的最后，司尘还是在给叶落雨留下一份牵挂。

“无论如何，请你一定，不要放弃生的希望。我……”

司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句话，辗转十几年，终是没有说出口。

这一年，叶落雨十九岁，司尘二十岁。

是她和他的第十五年。

（完）

（目移）正文完结的日期，即司尘死亡的日期，是10月26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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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番外篇 她和他的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