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他招谁惹谁了遇到这种事。

李秋遥边崩溃地想边费力迈步，他的身体和精神双双到达临界值，脑内不受控制响起轰鸣声。

呼吸都艰难。

头顶的天空浑黄一片，找不到一丝一絮白云的踪迹。

即使四周没有了高楼的遮挡，也很难看到远方，仿佛就连空气中都充斥着沙尘。

滞涩、压抑、烦闷。

地上则是另一个极端——

四周没有一处裸露的地面，入眼处皆是废墟，灌满泥沙的七彩建筑残骸、各种外力导致变形的亮色交通工具、藏匿在背阴角落的荧光苔藓真菌……

这个世界像一个巨大的光污染垃圾场。

这是李秋遥这一路来最直观的感受。

也是因此，十几米的直线距离往往需要绕更远的路，还要随时注意脚下，让人眼花缭乱的颜色混在一起，一不注意就容易踩空或者绊倒。

有些时候他们不得不手脚并用翻越垃圾山，或是踩着一些看似没有落脚点的地方过，看起来就很危险，实际上一点也不安全。

李秋遥在地球时每天步数都不超过三千，哪经历过这阵仗。

多亏了孟希宥开路，他在这简直像个战神，轻松搬山填海那种。还一路哄着他，因此他虽然走得很吃力，但勉强能跟上。

从地球突然到了这样的地方，与其说是传送、穿越，倒不如说是流放。

至于为什么被流放到这里，李秋遥毫无头绪。

他胡乱的想，总不能是惩罚他和孟希宥上床。

想起这茬他就头大。

怎么会有人好不容易和白月光久别重逢，再见面**滚上了床却成了炮友，现在还双双穿越异世界。

这么多看起来不沾边的词是怎么凑在一起的？

暂且不提也罢。

这三天里孟希宥成了他的世界里唯一的活人，几乎是对方说什么他做什么。

孟希宥似乎比他来这个世界早一些，知道得也比自己多得多。

他说有这里有原住民，也有庇护所，只要他们能在四天内找到那个地方，就能活下去。

于是李秋遥就这么硬生生被他拖着走了三天。

可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孟希宥又闭口不谈，只是说很难解释，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告诉他。

事到如今除了相信他也没别的办法。

好消息是孟希宥知道大概的方向。

那就走吧。

为了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为了将来还能回家。

他们就这样上路，三天过去，李秋遥已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

指腹磨出水泡，手掌又脏又痛，腿上胳膊上都有不少蹭伤刮伤划伤。

他原本披散的中长发也扎了起来，原先在地球时他天天洗，现在已经脏得他想剪光。

没办法，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这个世界的风格很奇怪，画风像被套上赛博朋克滤镜，即使看起来被摧毁已久也依旧没有褪色，到处散发霓虹的荧光。从中能依稀看见原先城市建筑的影子，但没有完好的建筑了。

最早还有力气的时候，李秋遥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抱有新鲜感。

拉着孟希宥猜这块是商店的一角，那个扭曲如核桃的东西是个沙发，那条像梭子倒插在垃圾之中的应当是个交通工具……

也算是苦中作乐。

他甚至从类似破损的类似自动贩卖机的机器里找到几个条状东西，看着像这个星球的食物。

他拆了一包，半透明包装袋里的东西黏糊糊，但颜色是发暗的棕黄色，比荧光色令人安心。

问孟希宥，对方只摇摇头，说他们还有吃的，没必要冒险尝试捡来的不明物体。

但李秋遥还是将剩下完好的几袋收了起来，打算等弹尽粮绝吃，反正到那时候饿死毒死就都无所谓了。

好在这里的风格不像地球上任何一个城市，几乎没有地球文明的影子。

这让他隐隐松了口气。

……

而现在，他早已没有力气看路，只惯性似的跟着前面那人的影子前行，一脚深一脚浅地翻越废墟瓦砾，行走在废土之上。

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异界旅行。

孟希宥说过他们只有在四天内到那个地方才能活下去。

这之前孟希宥一直对他很好，几乎百依百顺，现在他态度这么坚决，李秋遥没理由不相信他。

这几天他们没有休息，几乎是日夜兼程赶路。

——每到夜里地上那些建筑废墟是真的会发光，不光能看得清路，还能照亮四周。

李秋遥觉得有些好笑，想象这座城市还没被摧毁时的样子，怕是多看一眼都会被闪瞎眼睛。

托它们的福，即使是夜里也能前进。

他每次问孟希宥还有多远，对方都说还不清楚，但是按照正常速度他们是肯定能到的。

这时候孟希宥总会握紧着他的手。

孟希宥的包塞得满满当当，是他不知打哪搜集的食物，它们挤压、碰撞、晃动，随着他的脚步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极端安静的环境下，这声音刺耳又挠心。

都没办法确定那些东西还能吃，李秋遥心说，说不定跟我的脑子一样，里面一团浆糊。

有时李秋遥累得发不出声音，脚步都微弱，前面的孟希宥就会时不时回头看，似乎

怕他忽然不见。

要不是他，李秋遥早就走不动了，早就不想走了。

不得不说，孟希宥真的是很负责可靠的男友，真要算的话他应该是比自己小半岁，却是对方一直在照顾人。

李秋遥都怕自己就这么在吊桥效应的驱使下爱上他。

因此，他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

别当真。

直到第三天黄昏——天色由黄转暗的时候，他们看到大地尽头出现了一座建筑。

那东西形似一根黑刺，拔地而出，刺穿远处的地平线，将远处昏黄幕布似的天空一分为二。

等再走近一些，能看出那建筑物的轮廓呈塔型，是一座通体深黑的方尖塔。

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那东西的特殊，它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是他们一路走来见到的第一座完整的建筑。

二人都不约而同停下来，远远眺望那建筑，只是脚下的垃圾堆和别处没有任何不同。

李秋遥已经累得这只剩半条命，但仍旧惊喜得快要哭出来，指着那里问孟希宥，“是那里吗？我们终于要到了？”

“在那附近，我们已经离目的地很近了。可以停下来休息。”

就连孟希宥都觉得神清气爽，话里带了几分轻快。

“太好了，终于到了。”

声音的主人朝他扑来，但人轻飘飘的像是没有一点重量，他将人牢牢接住，任由对方抱着自己好一阵摇晃。

怀里的人太鲜活、太真实，让他产生拥有的错觉。

“等到了那里，把你安顿好，我需要去做一些事情，可能需要两三天。你就在那等我回来。”

“做什么？”李秋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孟希宥的话像一瓢冷水，他慢慢松开环住对方的手。

他盯着孟希宥的眼睛，话里带了几分委屈。

“你说了要告诉我一切的。”

孟希宥从包里拿出半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他，“我会加入原住民的组织，去找一些东西。放心，不是很危险，但是事情很复杂，等我回来就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这是从原先世界带来的水——他俩住的酒店配的。

对，穿越来前二人在酒店。

不知道这瓶水是怎么跟来的，还有一些零碎日用品也一起跟来了。

这是孟希宥告诉他的，虽然是好事，但李秋遥得知这个消息时仍旧心情复杂。

这几天他们喝得很节省，还剩最后半瓶。

扯远了。

“好吧，那你快点回来。”

有了肯定的答复，他心安了许多。

至于孟希宥含糊的解释，李秋遥并不在意，只要他说了，他就无条件相信。

李秋遥好看的眉眼弯弯，眼底终于绽出笑意，将水递到他嘴边。

“你也喝呀。”

……

随着他们离黑塔越来越近，他发现那座塔比他想象中更高，黑色似乎能将周围的所有光吸食，四周显得更暗。

“要进到塔里吗？”

“应该是不用，会有人来接应。”

人？

李秋遥更加满腹疑问，但此时都被他咽进肚子里。

至少确认了安全，他放松了些。

他们在距离黑塔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在垃圾山上找了处稍平整的地方坐下，静静等待接应的人。

二人相互依靠，但并不交心。

各有心事重重，却难以诉说。

直到天色已晚，四周更加幽暗。这时四周废墟上的荧光完全显现出来，四周被照亮。

这时一个黑影向他们靠近。

李秋遥不免紧张，抓住孟希宥的胳膊，被对方安抚地回握。

直到他看清了眼前的人，目瞪口呆。

——这真的是一个人，活生生的、和他们一样有鼻子有眼四肢俱全的人！

李秋遥什么也顾不上，很没礼貌的直勾勾盯着对方，他实在太惊讶了，好奇地打量对方的脸。

但四周实在有些暗，只看得清轮廓，但他清楚看到那人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发出幽暗蓝光。

是真的会发光。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是地球人吗？

他甚至口吐人言，和孟希宥交流了起来。

不过内容只是简单寒暄问话，诸如到这里多久、什么时候来的之类，对方就让他们跟着他走。

夜色中他看得清路，但看不清孟希宥的脸。

一路无话。

黑色石塔在不远处伫立着。

他们似乎是顺着一路荧光轨迹走，绕着这里的垃圾山走了几圈，最后从一处隐蔽但宽敞的入口向下。

到的时候已经入夜，隧道同样漆黑，他们一路下行，一直走到尽头遇上了死路。

李秋遥走在中间，孟希宥殿后。

这么一停李秋遥就撞在了带路人的背上，被孟希宥拉了回来。

他后退两步揉了揉脸，那人的衣服里好像加了钢板，撞得他好痛。

带路的人身形遮挡，李秋遥看不清对方到底做了什么，只隐约看见红光从他面部扫过。

随后看似死路的洞壁轰然移动，一道在他们面前打开，露出里面宽敞能容几人通过的通道。

即使身体状态差到极点，他还是很欣喜，有种劳累的候鸟终于找到栖息之地的感觉。

这样想着，即使体力耗尽，他也有力气跟下去了。

几人又开始了前行，通道很是曲折，否则可以直接躺在地上滚下去。

似乎没有什么消防安全可言，他内心忍不住腹诽。

直到他们不再向下，开始水平行走，没过多久就到达一处大厅。

这地方让李秋遥的眼睛一亮。

外面接近黑夜，通道狭窄闭塞，而这里称得上宽敞明亮。地面、墙壁嵌着会发出微弱白色光芒的萤石，连成线型灯光，足以将整个空间照明。

最令人震撼的是，万千光路交汇，汇入数条光的洪流，最终在广场中央顶端的穹顶聚合。

无数光路融为一点，那简直像个小型太阳，悬挂在上方。

李秋遥盯了许久才移开眼。

这里简直和外面天差地别，比起外面的光污染，这里的光让人很舒服。

简直像桃花源记赛博朋克版。

到了这样的地方，他的内心活动都多了许多，精神简直有些亢奋了。

他们从这个巨大的广场似的空间穿过，来到一座稍小的、布局与音乐厅类似的礼堂。

这里的墙上地上同样镶嵌着萤石，不过没有那么多光路，似乎有其他光源存在，能够看清整个空间。

这里四面都有不少正圆形的漆黑门洞，似乎四通八达，上面有不同符号作为标记。

他们进入其中一条漆黑长廊，只有两侧墙壁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两线微弱光亮，照出一条路。

这里的光只够看清道路。

那人带着他们七拐八拐，李秋遥怕走散，手在虚空抓了两下，成功拉住孟希宥的一片衣角。

对方抓住他的手，牢牢握住，牵着他继续前行。

这简直是一座地下城市。

他们重回黑暗中，又不知走了多久、拐了多少次。

李秋遥好像又卸了力，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全靠一口气吊着跟着他们走。

这似乎是一片住宅区，两边都是房间，但这样的房间只有三面墙壁，根本没有门。大部分房间挂了帘子，再加上房间本身不大，看着很寒酸。

像啊，太像了，李秋遥心说，装上栅栏就是监狱。

“那是你们的房间。”

带路的人将他们带到走廊尽头，一指最里面的房间，又对孟希宥说，“我在这等你。”

李秋遥拉着孟希宥走过去。

——只有这间配被称为房间，显然比先前的小隔间宽敞许多，家具也多一些。

说是家具，实际上是各种金属板横横竖竖拼成不同形状。只是能看出大致用途，李秋遥就按照地球上的东西分类，但实际上这些东西的样式很奇怪，反正李秋遥从没见过这样的款式。

顾不得那么多，李秋遥瘫在椅子上，累得什么也说不出。

他看着孟希宥将背包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似乎是开始翻找东西。

他是不是就要走了，李秋遥想，他已经有些意识模糊。

不知为何，他太累了，反而睡不着。

他放空大脑，看着黑暗中那道模糊的身影动来动去，什么也不想。

直到那道身影忽然来到他面前。

要走了吗？李秋遥迷迷糊糊想。

要给我goodbyekiss吗……独属我的蒙娜丽莎……

他的思绪已经开始乱飞。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孟希宥突然单膝跪在他身前，吓了他一跳，这才恍然回神。

“你干嘛啊？快起来……”

他双手拉揪住对方的衣袖，下意识要拉他起来，胳膊被孟希宥反握住。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你要相信我，我永远不会做害你的事，我会永远保护你。”

他语速极快，李秋遥反应了一会，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吓住，不知如何回应。

干嘛，说那么多永远，还有什么等我回来，听起来好像flag啊……

他看着孟希宥的眼睛，在这样一片漆黑中望向他。

即使是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依旧亮亮的，像夜空，里面有星星。

“哦。”

李秋遥心热热的，像是要化了，但不知该如何给出回应。

“这里很安全，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哦。”

他除了点头还能干嘛呢。

他应该觉得自己应该感动，但他似乎没有那样的感觉，为什么呢，比起感动他更多是惊讶。

孟希宥起身环抱他，脸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轻语。

“等我回来。”

明明对方已经离开了，可他的半边脸颊还是有些发烫。

随着，两个脚步声由重转轻，到最后悄然无声，只剩李秋遥在一片漆黑中发呆。

孟希宥的态度让他有些无措，他清楚记得到这片世界之前他们上床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做同学时似乎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他根本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对自己那样情根深种。

他慢慢把自己从沙发上挪到床上，顺便把孟希宥的背包搬上床，放在最里面。

他侧过身，蜷缩着用孟希宥留下的外套将自己紧紧包裹。

与此同时，身下的床开始缓慢蠕动，像一朵马蹄莲一样从底部卷起，将李秋遥温柔包裹住。

他没有觉得一丁点异样，只觉得这里的床好舒服。

想也想不出来，他停止思考，疲惫像潮水涌来。

孟希宥刚才握住他手的时候，在他袖子里塞了一件冰冰的东西，紧贴着他的胳膊。

是匕首吗。

看来这里不像他说的那么安全。

既然如此，他决定先保护跟了他们一路的背包里的食物……

太累了，他的大脑昏昏沉沉，意识却轻飘飘的。

像透明的泡泡，旋转、漂浮，飞回地球的蓝天故土。

他很快陷入深度睡眠。

什么时候能回地球……

地球……黎女士……

孟希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