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冉再次做了一晚上胸口碎大石的梦。胸口被压的沉甸甸的，呼吸都是费力。在她觉得自己被压死之前，果断的，坚决的睁开了眼。
脖子上湿黏糊糊的东西是什么.....
乔冉抖着手摸了一把脖子，不出意外的冰凉粘湿，那怀里温温热热的一坨呢？那被呼吸之间吹到手指上的热气呢？那哼哼唧唧的吞咽口水的小小呼噜声呢？
“妈——！”
乔冉扯着嗓子，喊得撕心裂肺，中气十足。
三个小时了。
乔冉坐在床上，头发乱如鸡窝，眼屎恋恋不舍的挂在眼角，表情呆滞生无可恋。怀里暖呼呼温软软的一坨嘬着手睡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乔妈乔爸严严实实带着口罩，手举酒精喷雾，宛如左右护法，一人一个板凳，沉默以对相顾无言。
自从医院回来，乔冉都是在主卧单独吃住，不让他们进来，乔妈送饭也是放到门边，乔冉送出来的东西，被乔妈带着消毒手套单独刷洗归置。
这是乔冉归来，他们第一次进入这里。大早上嗷那一嗓子，整栋楼都听见了。
乔冉的脸色还不错，相较于之前的苍白蜡黄，红润精神的不少，乔妈梗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肚。——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
乔妈小心翼翼的觑着乔冉的脸色，斟酌着开了口：“楠楠啊，这孩子......”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那天床上莫名其妙多出个蛋来，肯定有怪异;我知道有怪异还留着它，除了加班那几天把它搁家里，其他时间都带进带出的不离身。我晓得它可能孵出来个小鸡小鸭小鹅或者旁的什么......”
乔冉眼神悲怆，欲哭无泪。窦娥含冤，六月飞雪......乔妈的眼神她理解，分明是不信。但她哪来的时间地点经历和没脑子，大意怀孕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养私孩子啊！
千！古！奇！冤！
都市频道那些怀孕了自己不知道连老师同学都看不出来最后在厕所生下孩子的事不是没有，但这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么？她连自己未来娃他爹在哪，有没有这个人还不确定呢！
“天上掉的，窗台拣的，垃圾桶里拾的，你们随便选一个吧，我是不管了。”乔冉心累，百口莫辩，十张嘴也解释不清的玄学，爱咋咋地吧。
乔爸闷不吭声的找了保暖衣给睡的香甜的娃盖了，乔妈回过神下意识想要抱孩子，还没碰到胖藕似的小手臂，这娃儿惊天哭嚎顺势而起，仿佛比含冤的乔冉还要冤。
这日子，没法过了！
活像闭关的十几天，汗出了一层又退下来一层，乔冉自己都觉得埋汰，身上没气力，哪里还有精力洗澡？头发更像腌酸菜，一缕一缕集结成一团。精神不好时没察觉，这会儿觉的挠心的痒。
热水倒是现成的。只是身边活似跟了个黏黏胶，一刻都离不得，哼哼唧唧哭闹不休，连眼睛都不睁，闻着味道都能准确的抓住乔冉的睡衣。
乔妈的眼神更意味深长了。
说不清了。奶奶的。
不大的浴室里，水蒸气笼罩着屋子，严严实实的起着雾。随着喷头里淋出来的热水，雾气蒸腾。乔冉舒服的喟叹了口气。她爱热水。
长时间不洗澡，头发猛然一洗，头竟然是越洗越痒。乔冉洗发液打了一层又一层，后来干脆也不管了。只专心坐在凳子上淋水，这样一会才好擦背。
旁边的大椅子上放着乔妈在药店攒积分送的特大泡脚盆，放下一个娃娃绰绰有余。人家在里面玩的如鱼得水，根本不用人招呼。乔冉蹲下身，托腮看了半晌。
肉嘟嘟的，像个粉团子。睫毛跟小排扇一样铺散开来。乔冉忍不住用手戳了戳他的脸。
“你说实话吧，哪里来的妖怪？”
泡脚盆里的宝宝顺势手脚并用，一口叼住了乔冉的手指，吸吮的津津有味。
“别装傻，再装傻就扔掉你哦？二楼也很高的。”乔冉顺势抱起他让人往窗外看，小粉团子咯咯笑了起来，一手攥着乔冉的头发往嘴里塞，口水稀稀拉拉糊了一手。
“妈！”
......
“头再低点。”乔妈套着搓澡巾的手狠拍了乔冉一下。“你也是的，就拽拽你头发，看把孩子吓的，要哭不哭的！”乔冉受制于人，不敢跟乔妈呛声，老老实实让高高，让低低，无比配合。
粉团子坐在泡脚盆里眼巴巴的看着她，没牙的小嘴要瘪不瘪，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水里划拉着。
乔冉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小可怜样，乔妈一看就不干了。从进来到现在，嘴里就没停过，尽是数落她了。她也不知道乔妈为何立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原本乔妈心里疑虑是乔冉瞒着她做下的事。除此之外没别的解释。结果后来孩子一睁眼，乔妈也沉默了。
这孩子眼睛是墨绿色的。
像小时候玩的琉璃珠子，比那个要更好看。乔冉形容不来，漂亮极了，不能细看，越看越觉得移不开眼睛，好像里面有璀璨星河。
外国人虽然已经不算稀奇，电视上也常见，但小城里要是来了什么国际友人，绝对是个大消息，根本瞒不过人。况且这样漂亮到邪乎的眼睛，外国人也不见得有。
“你爸刚才拿上钱换了衣服去超市排队了。”
乔妈突然冒出一句。
“他去超市干什么？”乔冉扭头，被乔妈一把按下去了：“头别动，正擦着呢！”
“这外面又是下雨又是化雪的，连路都不好走，冻死人了，家里又不是没吃的，不晌不夜的乍然去，要排多久的队！您怎么让他去了！”
乔妈闻言又打了她一下。
“你倒是不缺吃不缺喝，孩子吃啥？”
.......
“妈，我真......”
“行了，都这样了还说什么。”乔妈擦完最后一下，示意乔冉冲水。“我们能怎么办，冰天雪地的，把孩子扔哪儿？现在这个世道，谁管谁的闲事啊，乱了套了。这娃儿来历玄乎，可这活生生的，你说要把他丢给谁？”
“没说要丢给谁，我刚才就吓吓他。”乔冉嘟囔了一句。擦头发穿衣服。她才是受了心灵重击的那个人好么。任谁一夜之间莫名其妙的喜当妈，还被粘的这样紧，她没仰天长叹大吼三声就不错了。
也不知道他是认定了乔冉还是怎的，一刻都离不得。只要乔冉在身边，他就不哭不闹，乖的很。乔冉哪怕是去上个厕所，一抽身背后一准儿就开始哭了。
更让乔妈心疼不已的是，也不知道是没力气了还是怎的，除了最开始的惊天哭嚎，往后声音越来越小，抽抽噎噎的，像没出月子的奶猫，哼唧的让人心疼。十足的小可怜样儿，让乔妈的心都化了。
乔冉也沉默了一会。
“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不适应。您跟爸......”
不会害怕么。
像是知道乔冉要问什么，乔妈哼了一声：“你们这才到哪里，什么难都没作过，将来指不定怎样呢，照这个形式，那天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真来了也不稀奇。”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乔妈脸色一顿，神色整肃的叹道：“现在这日子过的，能不能起来穿上第二天的鞋子都是个未知，有一天过一天，想那么多也没用。我跟你爸年纪也不小了，还忌讳这？再说......”
乔妈扫了眼被乔冉抱起来的宝宝，安静的闭着眼嘬手指，仿佛在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乔妈没有再吭声，催促着乔冉去电暖扇下晾头发。自己开始翻床单被褥，找乔冉小时候铺的垫子。
乔爸顶着风提着塑料袋回来的时候，乔妈已经铺好阵仗，修着第二件衣服了，祸害的依旧是乔爸的旧衣。乔爸正要开口，被乔妈悄悄摆了摆手。乔妈撂了手上的东西，跟乔爸去了卧室。
“睡了？”
乔爸小声问。
“睡了，折腾半天了，那还有什么力气，沾枕就着。”乔妈一面答一面催促乔爸换衣服：“外面天怎么样？”
“坏的很。冰溜子结的到处都是，咱们这多少年没结过这东西了，我有印象的还是楠楠小时候那次，打那以后哪还有这样的冷天！”乔爸的手指头冻的胡萝卜似的，他出门急，手套也忘了带，乔妈止不住的埋怨他不知道操心。
“那现在怎么样？把孩子叫醒？”乔爸犹豫了下，问乔妈的意见。
“等会吧，我先做饭。做好了饭一起叫。”
乔妈翻着袋子，里面只有一些豆奶粉和老年人喝的高钙奶粉，还有奶瓶磨牙棒之类。“你买这做什么，现在又没长牙。就是买点小馒头也比这个强啊。没有奶粉么？尿不湿也没有？”
乔爸摇头。他们家平时采购也没有注意过这块儿，哪里知道尿不湿早就断货了。更不要说有孩子的家庭刚需奶粉，早就抢光了。超市也供不上货。
现在买个东西排的队越来越长。绿叶菜也还充足，价钱压了那么长时间，天一冷，终究是涨了。乔爸从来不懂政治，只有底层老百姓最务实的经验。
“价钱一涨，再压就压不住了。人家超市也难，其实根本就不挣钱，倒还不如关门赔的少些。进的货不可能不涨，卖的还是原来的价钱。这眼见都没个头儿了，不涨价，能撑多久？”
乔妈脸色暗了暗，也没有说话。
“贵就贵吧，实在不行咱回老家去，有地有粮食，只要不缺粮，人就能活。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比什么都强。”乔爸低声安慰她：“我看那孩子挺粘楠楠的，现在这情况，谁能拉拔谁啊，楠楠的事情更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连个头影儿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娃娃到咱家来，就是缘分。我跟你一辈子行的正坐的直，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情。积福积德，都是为了孩子。我就不信点子这样背，招个灾星进门。再说这娃娃来了，楠楠的病是不是立时好了？精神头儿都不一样。”
乔爸握住乔妈的手小声道：“趁着咱俩还能动，帮着带带娃娃，外一哪天咱俩蹬腿儿了......”
“呸呸呸！”乔妈也顾不上伤感，闻言拿眼睛去瞪他。
大白天说什么丧气话！
“我是说外一.......”乔爸安抚的拍拍乔妈的手。
“至少，到时候孩子还有个伴儿，总归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外面的情势不是不清楚。短短一个多月，把他们活了四五十的见识撕了个彻底。每天都有隔离带被拉起来，甚至超市外面排队的时候都有人突然发病——据说伤了好多人。
乔爸从来看新闻没有像这段时间一样认真过。他不懂网上说的末世，但他知道乱世。
世道乱了，一个女孩子，终究是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