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不舒服么？肚子疼，还是牙疼？”

跟着乔爸乔妈在地里打混了一天，黒潭的脸上丝毫未见疲态。倒是姜唐，沉默的样子与平日在水中的欢实大相径庭。他慢慢下到水里，粉白提花的大浴巾服帖的披在脑袋上。姜唐靠在水边的大石上，身形俨然恢复到少年模样，湿漉漉的刘海间或垂在眼边，遮的看不清表情。

月光薄纱般拢着湖面，远处蛐虫鸣叫，让夜更显得静谧了。只有姜唐百无聊赖的时不时甩下尾巴，长长的银尾落入湖面，碎了一池春水。最后只剩下个尾巴尖儿，在远处慢慢划拉着起伏。只有上面银色的鳞片在月色下熠熠生辉，宛若碎星落湖。

“你怎么觉得我是不舒服？”姜唐挪了挪位置，半掀起眼皮，懒洋洋的问：“要是真肚子疼了牙疼了，怎么办？”

“忍着。”

……

姜唐对天翻了个白眼。

“只是犯困而已，其他也没什么么，其实你之前是骗我的吧？什么失控之类的。”

黒潭只是笑了笑，换下的脏衣服都积在盆里，放在水边，还没来的及洗。比起用自身力量去解决，他更喜欢老老实实一步一步泡水，揉搓，清洗。就像一个正常生活的人一样。

他闭上眼，水波漫在少年初成的胸膛，随着呼吸带来细小的波动。姜唐正在闭眼假寐，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清晰的景象来。那是看不到尽头的海，抛的惊天巨浪不断的席卷，吞噬，海面浮起的白色泡沫之下，随着巨浪上下起伏中，隐约可见的粗壮触手如长蛇般毫无章法的挥舞。

画面的尽头，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这是研究所得到的最清晰的资料了。他们认为这是那里海啸频发的源头。这没什么好争议的。”黒潭睁开眼：“他们觉得，她以戏耍人类为乐。就像个拥有巨大力量但性情恶劣的孩子，每一次的嬉闹都会带来无可避免的灾难。”

姜唐回想之前的画面，压下内里突然涌起的窒息感。

“你让我看这个，是因为这个是特别的？”

“异种跟人类不一样。我们身体的变化，连我们自己都搞不明白。只能依靠直觉和本能。”

在人类眼里，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作怪，大约不过是海浪大小，祸患程度不同的差别。但是同为异种，即使只是画面，也能敏锐的查觉出明显的不同来。

她在挣扎和痛苦。想嘶吼却嘶吼不出，想挣扎挣扎不开，暴戾像不断冲气的皮球，积累的鼓胀却宣泄不出，只能自伤。

“所以你有什么不舒服，一定不要自己忍着。”

黒潭最后总结说。联结的力量在于，他们共享生命，一起分担痛苦。对对方的情绪感知自然也更为敏感。所以他第一时间察觉了胸口憋闷，还有别的复杂微妙的情绪。让他也连带着漫出几丝惶然与酸楚。这样的情绪来自于姜唐，也源于他自己的共振感受。

秘密是什么？联结者之间，不存在的。

“要不干脆吃了他吧？”

“谁？”

“那个叫楚亦的男人。”

姜唐的尾巴晃晃悠悠在水面上甩来甩去，最后“啪”的一下绷直了鞭子似的重重落入水中。脑补了乔冉被外面男人骗了之后惨遭抛弃的画面，越想越暴躁，越想越觉得还是这个主意好，干净利落，消灾解气，靠谱！

他可太知道了！姜唐愤愤然的想。以前没少跟着乔爸乔妈看电视，那经验教训还少了？多少无知少女被外来的下放知青骗了身心最后人家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别的不说，楚亦那队人，即便不去接触，所带来的力量波动像细小的石片一样刮着他的神经，那种异样的存在感，跟那些普通人根本不一样。

这让姜唐本能的觉得不安。

但对于黒潭来说，这股力量算不得陌生。外面本就是异能者的世界了。但是看姜唐情绪焦躁的样子，似乎是刺激到他了。

村子里来了外人，而且还是力量强大的异能者小队。他们的警惕从未放松过，不过是不去招惹，各自相安无事罢了。跟黒潭进阶后自带的隐匿气息能力不同，姜唐的异种力量波动一直没有断过，也是黒潭刻意引导，才晓得收敛气息。

吃个人的事儿，倒也不是不可以。比起这个，积蓄力量冲击下一次的成长期更重要。黒潭上下打量了姜唐一圈，诚实的传授经验：“人肉不好吃，酸巴巴的，又瘦又柴，还腥气的不得了。”

姜唐转过身看着他。黒潭坦然自若回望过去，想了想又补充道：“比起吃人，他们更喜欢我撕着他们的同类玩儿。”

倒是那些倚靠着他的血催化出来的怪东西，一个个挺能吃的。失去了他血脉中能量的支持，那些东西就像被玩儿坏的玩具，即便不去处理，也撑不了多长时间，这也是让研究所大为恼怒的原因。

“喂！你听到我说的了吗？”姜唐不满的甩了甩尾巴，溅起的水花劈头盖脸的糊了黒潭一身。后者不以为意，只是抹了把脸，皱着眉头问：“所以，你就是为了冉姨，想要吃了他？”

“这还不够？”姜唐冷哼了一声。一切未知的变数都是威胁。

“你不觉得她现在这样才不正常么？”黒潭想起曾经看到过的那些人记忆中画面，淡定的说：“人类是需要伴侣的，即便不是出于繁衍的考虑。他们的寿命很短，而子女并不能陪伴父母一辈子。就像你喜欢吃加了很多蜂蜜的鸡蛋糕，但米饭的味道只有米饭才有，代替不了。”

“我可以给她抓更多更好的猎物！”姜唐扭过头不去看他，抱着手臂气鼓鼓的盯着水面。黒潭没有再说话。繁多的星星缀于穹顶之上，似乎触手可及。清凉的风吹的环绕的树林哗哗作响，有几只鸟大着胆子飞过来，被黒潭挥手赶走了，闭目享受这样静谧的夜晚。

“正常的应该是什么样子？”沉默了半刻，姜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

黒潭想了想：“男女，男男，男男女女？各种吧？他们的情感挺复杂的。”

“……”

“人类有一句箴言，永远不要为尚未发生的事情拧巴。”黒潭温和的说：“即使是我们，也不可能预知后事。”

姜唐挑眉看着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知道你现在比人类还人类么？”

“这是夸奖？”

“是讽刺。”姜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算了，那就等他们真有点什么的时候再吃，就当储备粮了。”

一连几天，天朗气清，日头好的不得了。人们像潮汐一样，日出便涌散出去，到夜幕下临，各自归家。春日生发，把人内心里的激勇之气都生了出来，摩拳擦掌，要好好大干一场。

倒是乔爸乔妈并不怎出去了，一是天一热乔妈身体受不住，脸上惯常的发痒，再有光是乔爸跟黒潭，那几亩地也尽够侍弄了。乔爸心热，旁边几户的田，能帮忙的也都帮着弄了，大都是上了年龄的老人，在地里耗上一整天，也不见什么成效。乔爸看不得这个。

乔妈是打定主意不再出门了，躲着太阳走，每日只做了凉茶凉糕让乔冉送过去。她每天忙忙碌碌像个蜜蜂一样在家里转个不停，转完这边转那边，总能挑出许多毛病来。乔冉就不明白了，就是个水泥地，还不是家里以前那些瓷地板，恨不得一天扫八遍，能扫出什么来？反正她是瞪着眼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然而乔妈是看不得乔冉犯懒的，早上起来粗粗吃点东西顶着，又接着去凉亭那边补觉了。那里被乔爸拼出张大床铺，凉席一铺，被褥一放，外面小风微醺，俨然是个小憩的好地方。乔妈望望正好的天，又看到一大一小挺尸般睡的天昏地暗的两个人，火气“蹭”的就上来了。

时隔二十多年，乔冉再次尝到了坐臀肉跟亲爱的妈妈手心相亲的滋味。然而她只想装死不动弹。像个毛毛虫一样弹蹬了两下权当挣扎，又静止不动了。

乔妈一屁股坐在床边，微微的汗潮气窜入鼻孔，乔妈的碎碎念在耳边响起来，乔冉终于忍不住挠着头慢腾腾的坐了起来，两坨大红膏药贴纹丝不动的牢牢扒在脸上，头发也是七歪八扭的。又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整天睡睡睡，养了你这么大不是吃就是睡，还不如大白二白呢！”乔妈恼的在乔冉脑袋上拍了一下。乔冉睁开眼，大白二白扑棱着膀子慢悠悠的踱着步子大摇大摆从脸前头走过，后者还“噗嗤”一下优雅从容的拉了一坨鹅屎，摇摇晃晃的走开了。

这是鄙视吧？是鄙视吧？乔冉回头看到姜唐长长的睫毛安静的微微翘着，忍不住去戳儿子的脸蛋，有样学样道：“天天睡睡睡，养你还不如大白二白呢！”

自然头上又挨了乔妈温柔的“抚触”。

“说你呢，编排姜唐干什么？”乔妈打掉乔冉再次试图作怪的手：“姜唐正长个儿呢，你没事别打扰他。你以为都是你啊，长肉了上称也卖不了几个钱！”

扎心了啊老妈。乔冉心虚的挠了挠鼻子，又躺下了。

乔妈在床上坐了一会，终究是闲不住，又去和面去了，打算中午做凉拌烩面片子来吃。天一热，越精致的东西大家越没胃口。临了还不忘嘱咐乔冉去水库那边给乔爸送饭，这两天乔爸钓鱼的瘾头上来，二半夜都悄悄起来挖蚯蚓找鱼食。

“越活越不成样子了！”

乔妈如此评价。

不管乔妈怎么吐槽。乔爸像是找到了人生第二春一样激情满满，连饭都顾不得吃。有时候钓的鱼多，也只是让黒潭送家里，自己是决计舍不得离开的。

乔冉看了看身边的姜唐，脸上压出了红印犹不自知，依旧睡的香甜。倒是比她这个来大姨妈的还要犯困。

想到村里的传闻，乔冉只希望那河里的鱼还是少点的好，照乔爸这个瘾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去。眼瞅着屋檐廊下的鱼干越晒越多，几乎有放不下的趋势。乔冉的喉咙一阵腻歪。

再好的东西也禁不住天天吃啊。水满则溢，之前外面的氛围苦巴巴的，骤然一松，似乎一息之间突然变得明媚晴朗起来，一派的欣欣向荣之态。反而有种不真确的虚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