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与敬“啧啧”两声，“那你又何必死守北疆，干脆跟北荒合作灭了大齐不也是一样？但你还是守了，走到现在，你已经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了”

莫邪长叹一口气，“是啊，我在北疆见了太多世间冷暖，金梁纸醉金迷歌舞升平，又怎能看到普通百姓尤其是战乱地区的百姓食不饱穿不暖？”

“北疆对大齐来说只是几个州郡，但对那些百姓来说，北疆是他们的家啊，是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可现在却变得千疮百孔饿殍遍野，饶是这样他们也未曾放弃过守护自己的家园”

“我当年初到北疆的时候，那边的形势几乎陷入绝地，军营里断水断粮，战士们也没有御寒的衣物，战马三个人一匹都不够，刀枪、弓箭全都是破破烂烂，城中随处可见乞讨者和拾荒者，背着破布行李步履匆匆的百姓见怪不怪”

“但是翁掌门你知道吗，我在军营中看到了很多一看就不是战马的马匹，战士们说那是北疆的老乡们自发送去的。还看到了一筐一筐的干粮和米面，还有一些战士的鞋子、衣服，都是老乡们自发送去的”

“城中的铁匠铺都没有关门，我起初很奇怪，后来亲自去见了才知道他们在打的不是农具，而是武器。原料都是乡亲们捐的自家的铁货，在后面满满当当堆了一棚子，有铁锅有铁锹有锤子，什么也有”

“我在街上碰到一个半大男孩，他拦住我们的队伍说要参军，他说他一家五口除了他都死在战乱中了，他要参军，他要打北荒，他不想别的孩子也跟他一样”

“后来形势慢慢变好，我带人收了郾城，百姓们的脸上头一回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大军进驻郾城那天，城内没撤的百姓，还有在周围流浪得以回家的百姓，都围着我们给我们送吃的送穿的，可是他们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啊”

“后来我免了他们的赋税，差人把田地都收上来重新划分分给百姓，又从周围的州郡和内地找人弄了些谷物和种子，他们都欢呼着领了自己的地和种子，回去就立马开始耕种，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第二年秋天是北疆第一次丰收，他们自己留了一点吃的，剩下所有的又全都送来了军营里，还有很多自己缝的衣服和棉鞋，我那时候走在路上经常会有百姓请我去家里吃顿饭”

“再后来，廊城收复，北疆已安，我带人长驱北上劫掠北荒朝都，带回来的东西全都分给了百姓，我在他们眼里看到的是真真切切最淳朴的感情”

“翁掌门，你说，我看了他们，如何还能再置身事外？”

翁与敬叹口气，“这便是民心所向啊，你能对此深有体会说明你也是胸怀大义之人，只是接下来免不了又要狼烟四起，不论是大齐还是夏越两国，哪一方打起来，受苦受难的都还是百姓啊”

莫邪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扭头看他，“破而后立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大齐如今已经溃烂到骨子里了，唯有强权才能迅速树立威信。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大业，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翁掌门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翁与敬欣慰道，“看你说那么多，最怕的就是你会有不该有的恻隐之心，这对你要做的事来说是致命的，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莫邪颔首，看着脚下的灯火辉煌，“翁掌门，我们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他们估计都等得急了”

翁与敬摆摆手笑笑，“你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去休息了，年轻人在一块多聊聊，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去凑热闹了”

莫邪无奈点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翁掌门”

离开望月楼后，莫邪顺着小路往回走，一阵风吹过，她冷不丁一个激灵，立即停住脚步放轻了呼吸。

耳朵动了动，前面有人在说话。

莫邪不动声色，悄悄潜过去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你确定有把握？”

“这就不劳如烟姑娘费心了，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了”

“可是那代书萱今日与我师父在广场比试一番，一掌对过去竟把我师父也打地后退好几步，我担心你们不是她的对手”

“她再厉害的武功能抵挡得住我的软筋散？”

“她又不是傻子又怎么会站着不动让你用出软筋散？”

“这不是还有你吗，不然为什么让你把她带到梅园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梅园，他们的住处与梅园相隔甚远，我若硬是要带人过去未免显得有些太刻意了”

“因为现在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梅园中的梅香能很好地隐藏我的气息，再加上今晚代书萱必定饮了不少酒，我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对她用出软筋散”

“那好吧，我会想办法把她带到梅园，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

另一个声音没回话，莫邪侧头看去只看到了一片衣角，待那边彻底寂静下来之后她才从石头后走出来。

摸摸下巴，莫邪若有所思。

刚刚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确定是如烟了，另一个莫邪听声音觉得耳熟，看到的那片衣角非常像阙阁的人，估计就是白天那个阙阁的天字杀手。

这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他们抓自己要干什么？

莫邪边往回走边想，如烟跟阙阁的天字杀手有交集，阙阁的阁主又跟夏国关系匪浅，那么如烟跟夏国呢？

她是单纯想联合杀手对自己下手还是已经勾结了夏国？如果她已经勾结了夏国，那长风剑派呢？翁与敬呢？

莫邪清醒清醒脑子，她并不认为翁与敬知道这件事，此事多半是如烟自己的行为，不过也不得不防。

回到席间，上官烨大概是喝了点酒，懒懒地倚在椅子上抬眼看了看她，笑道，“昭和还知道回来啊”

莫邪还没说话，唐谦和就皱了皱眉头，张口就怼，“她自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什么时候回来还要跟你汇报？”

席间寂静了几秒，众人都是一派看好戏的模样，上官烨也不恼，继续笑眯眯道，“我哪敢啊，只是这长风剑派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昭和出去一趟这么久，谁知道是不是遇见了谁呢？唐兄，你知道吗？”

唐谦和面无表情，“我知道才有鬼”

莫邪：“……”

她选择不说话，并飞了一柄眼神刀给挑事的上官烨。

落座后，众人又开始没事人一样觥筹交错，都心照不宣地当做没看见。

莫邪一边喝酒一边想着，她得去弄明白如烟和阙阁和夏国都是什么关系，得让她一会儿没有心理负担地把她带去梅园，不如就给她推上一把。

正想着，就听翁长宁道，“快开春了，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正好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了”

莫邪眉头一挑接过话头，“是啊，我听说长风剑派有一座梅园，乍暖还寒时候，梅花开得正好，想来甚是好看”

如烟心里一颤，果断抓住机会，立马笑盈盈道，“是啊，我们门派的梅园远近闻名，这个时候正是最好看的”

她很懂得循序渐进，没有贸然提出来把大家带过去。

莫邪继续给她加把火，她摇着酒杯，“梅花自古以来都是高洁的象征，今日喝了点酒有感而发，不如题词一首送给贵派梅园，不知几位师兄师姐意下如何？”

翁长宁眼神一亮，他方才已经听上官烨讲过代书萱的文才了，此刻颇有些激动，“昭和快请！”

随后连忙招呼人拿纸笔来准备记下。

莫邪看着杯中的酒，缓缓道——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话音刚落，莫邪昂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看着席间目瞪口呆的男男女女。

上官烨咋舌，“昭和每次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翁长宁忙活着招呼人把词带下去，“快，快送去给掌门，让他找书法名师誊抄，到时候裱起来挂在梅园”

唐谦和细细品味着这首词，“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昭和，你这首咏梅词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莫邪摇摇头，“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将来的20世纪会有一位伟人作出比我更加惊艳的诗词”

几人听不懂她说的一些名词，纷纷又道昭和真是太谦虚了。

莫邪但笑不语，静静留意着如烟的动作。

铺垫到位了，莫邪想了想悄悄凑到唐谦和那边。

她侧过头去低声道，“谦和，交给你个任务”

唐谦和一听立马坐正，“昭和请说”

莫邪没有看如烟的方向，只是低着头言笑晏晏，“方才我回来之前在小路上看到如烟和阙阁的杀手在一起说话，阙阁阁主现在倾向西夏，我吃不定如烟跟西夏有没有交集，也打算试一试长风剑派的态度，这件事还需要你帮忙”

唐谦和心里震惊，面上却不显山水，他若无其事地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一会儿如烟会带我去梅园，那个杀手就在那里，他们的目的只是带走我，我已有应对方法你不用担心，正好将计就计看看他们打算干什么，你的任务就是在长风剑派抓出如烟”

唐谦和垂下眼睫，“不行，这样你太危险了”

莫邪笑道，“你放心，我会拉上官烨一起下水，不会有危险的”

唐谦和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有他跟你一起也算放心多了”

莫邪佯装气恼，“怎么回事，怎么有他你就放心了，你不相信我啊？”

唐谦和失笑，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怎么会呢，我的昭和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莫邪乐呵呵的，“到时候如烟肯定会想办法否认，你早做打算，记住你最主要的目的是通过抓出如烟这件事摸清长风剑派的态度”

唐谦和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一定要小心”

莫邪笑着退开了，方才两人这番互动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打情骂俏一般，丝毫想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如此根正苗红。

这也就导致另一边的上官烨吃味了。

但是下一秒他就看到莫邪靠了过来。

眉头一挑，上官烨戏谑道，“怎么了昭和，跟正室打情骂俏完想起我这个通房来了？”

莫邪笑着斜他一眼，“哪能啊，刚刚是跟谦和聊正事，通房才是我的最爱啊”

上官烨闻言也笑了，“怎么了，有什么事？”

莫邪压低声音道，“一会儿需要你跟我走一趟，如烟跟阙阁有联系，她会把我带到梅园，那边有我们白天见到的第一个杀手，他手里有软筋散，目的是把我带走”

上官烨略一思索，“你想将计就计看看他们背后的人？”

莫邪点点头，“我要知道这件事情仅仅是如烟和阙阁，还是牵涉了长风剑派和西夏，他们又到底想干什么”

上官烨余光看到唐谦和一直在注意着他们这边，他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仰，伸出胳膊搭在椅背上，看上去就像把莫邪环在怀里一样。

果然唐谦和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上官烨满意地笑笑，继续听莫邪讲话。

“我这里有软筋散的解药，一会儿你我先行服下，到时候只要演一出戏即可。因为事关重大，剑州是中原西部最重要的一处门户，我怕事有纰漏便想着你与我一起”

上官烨也抬手摸摸她的头发，眼神温柔地能滴出水来，“那是自然，你交代我的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会第一时间去做的”

莫邪低头笑笑，脸色似有娇羞，上官烨继续道，“你让唐谦和留在这里是为抓出如烟试探长风剑派？”

莫邪点头，看着他感慨道，“论计谋策略，阿烨最得我心”

上官烨眼神一变，能滴出水的温柔渐渐变成了隐藏着风暴的危险，他音色低沉，“你叫我什么？”

莫邪并不虚他，依旧是笑盈盈道，“阿烨怎么了？”

上官烨看她几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你应该庆幸现在是大庭广众”

莫邪哈哈大笑。

上官烨无奈又认真道，“你是第一个这么叫我的人，也会是唯一一个”

说实话单凭性格脾气来讲莫邪觉得上官烨更加投机一些，但两人的身份决定了这辈子她都不能给他一个正式的名分，既然如此，那她就其他方面多偏爱一点吧。

没办法，谁让她立志想给全天下男孩子一个家呢，哎。

“阿烨，”莫邪眸光流转，看着他的眼神缱绻多情，“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话？”

上官烨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漫不经心道，“嗯？”

“吾爱有三，”莫邪缓缓道，“日月与卿”

上官烨手下动作停了下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莫邪继续道，“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