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放说：“不妨事，权当是为了这些年的养育，老爷子虽然去了，可这点面子还是有的。我也懒得为难他们。”

天道：……最后一句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小厮办好了差，正高兴地很，远处又急匆匆跑来一个和他穿着相同衣服的小厮，连牧放也无暇看一眼，只拉着小厮，低声说：

“大少爷去了！”

“什么？！”

两人急匆匆地走了，牧放这才听不远处的人说，江家大少爷前些天自己炼了丹药，好容易成丹，今早服下之后便一命呜呼了。

那用童男女心脏为药，炼成的所谓长生福丹。

都是因果循环。

牧放把这件事听过便抛在脑后，转身回屋。

*

五日后，一大早便热闹起来。

牧放起身看了看外面的街道，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小灰狗趴在他的枕头边还闭着眼，被牧放打扰，皱着眉舔了舔鼻子。

牧放伸手戳了戳它。

小灰不耐烦地背过身去。

牧放挑眉，“嘿，脾气见长。”

小灰闭着眼扒拉着枕头，把自己埋到下面。

牧放于是没有再叫它，想来现在以他的名声，不会再有小孩来欺负他养的狗，便让小灰继续睡觉，自己则简单收拾了一下，去外面街道上吃早饭。

出了门，在街道上逛了一会儿，便见一队车马从远处走近。路上的百姓们纷纷退避，然后人马直朝着前方，最后在牧放身边停了下来。

牧放咬了一口糖葫芦。

为首的他见过，是前一次去请他的知县府里的侍卫。这次也是专门来找他的，下了马，朝着牧放行了一个别别扭扭的道士的抱手礼：

“牧真人，知县大人请您去府上。”

牧放慢腾腾把嘴里的糖葫芦咽了，“……彭城来人了？”

“回真人，没错。”

牧放“啧”了一声，“还挺快。”

他看了一眼来接他的车队，“那就走吧。”

知县大人的府宅修建得古朴而奢华——说是古朴，因为大略一看就只是青砖黑瓦，间杂几棵松柏攀附在外墙，竟还带着一些道观一样的意境；说是奢华，因为这府宅占地极大，甚至还将一座金钟高塔囊括在墙内。而建筑古朴的原因是这任知县比上几位对大道都要“虔诚”得多，特意拆了原本的知县府邸，建造了这么一个“素静之地”。

还没到知县正门，便看见之前的大块空地上停了许多车马，随从的侍卫和牧放解释道：

“是彭城来接引各州县真人的车队，彭城的大人正在府内被知县大人接待。”

牧放点了点头。

他看着那边的知县府邸，微微眯起眼。

好像……中途要有变故啊。

“有什么问题？”天道突然出声。

牧放收敛了神情，懒洋洋道：“没什么，就是发现有一群小老鼠正藏在周围呢。”

话音刚落，最前面便响起一声长长的“吁——”

接着是侍卫的喝令：“什么人！敢阻拦知县府上？”

牧放低声说：“有好戏看了。”

他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看见拦在了路上的是一群五十多个穿着道袍的道士。为首的真玄先生穿得仙气飘飘，臂间搭着拂尘，侍卫见到真玄先生便不由得语气放缓了：

“这位先生，后面是知县的客人……”

“什么客人，分明是妖道惑人！”

众人微惊，纷纷看向后面的牧放。

牧放眯着眼，斜倚在马车上，并不说什么。

真玄先生也看到了牧放，见他不说什么，心想果真是心虚了，语气更加有底气起来：

“知县大人的这位客人，分明前十六年都是被称作怪物，前段时间甚至还有饮食孩童的恶举！怎奈何偏会蛊惑人心，一夕之间妖术尽显，让人以为他是神通，来骗取大人的信任！”

接引牧放的这些侍卫闻言也不禁看着牧放的目光惊疑。

他们也是范县人，自然也都知道牧放的名声，他前十几年也确实如真玄先生所说，所有人都避他唯恐不及。

而牧放拥有神通之事，除了最初看见牧放用火烧灼了那位刘道士的尸体的人，其余都不过是听说，谁也不知道牧放所会的真正的“天雷地火”是什么样。就是前一次在真玄先生旁边“讲道”，那些神奇若是用真玄先生的话来说，还似乎真的用“妖术”可以概括。

加上真玄先生也是声名显赫，所说的，自然比旁人要可信几十倍。

再加上被指的牧放本人，就只是默不作声……

不止是真玄先生，和他一起来的众多道士也都纷纷指责。有拿出一面镜子，大惊失色地说照到牧放的妖形的，有测算星斗得知范县有妖孽降临的，还有个道士画了张符，朝着牧放的方向远远一扔，符纸凭空燃烧，那道士便大惊失色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一样远远躲开的。

牧放：“……”

精彩，这些道士汇聚一堂，比妓子唱曲还精彩。

除了周边侍卫，还有旁边的百姓逐渐聚拢过来，以至于慢慢地，竟然形成了以那五十多个道士为首的对于牧放轰轰烈烈的征讨之势。

而牧放只袖手冷眼看着这些。

天道不禁夸赞他：“我都急死了，你竟然还能安于泰山，不动声色，胸有成竹！”

牧放慢吞吞地说：“……不是，我还没反应过来。好不容易能够去进京陛见了，现在好像……要去不成了？”

天道被噎了一下，“是啊！”

牧放：“噢，我再看看。”

知县原本派来请牧放的这些侍卫，已经从最开始的无措，到了后来和周围百姓一起如临大敌地看着牧放了。

不知道是谁最先说了一句“把他抓起来！”人群顿时涌动。

天道催促牧放：“你还不跑吗？”

牧放挠了挠头，“哎呀……忘记要买点东西回去喂我家狗崽子了。你说我现在去买东西的话……人家还会卖给我吗？”

天道：“……”

天道，卒。

好在最终百姓们也没有涌上来要打死牧放，真玄先生再次站了出来，拂尘一挥，众人都不禁安静下来。

他看向众人，见所有人都是如初对他信服，下巴微抬，一副清矜模样。

“诸位，依贫道看来，牧放虽妖道惑人，可终究在我们范县生活十多年。不若暂且再给他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吾有一真圣之火，可烧灼不净之物。倘若他不是妖邪，便会真火化甘霖，保他安然无恙；倘若是妖邪……”

真玄先生的目光带着不怀好意地看过来。

牧放懒懒地抬起眼皮，视线和真玄先生的短暂相交了一瞬，然后又离开。

仿佛十分不屑一顾。

不过真玄先生现在已经不会被牧放给激怒了，一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不禁得意地摸了摸胡子。

*

小灰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没有了牧放。

难得牧放没有睡懒觉，竟然比它要早。小灰爪尖勾了勾被角，想起昨晚被迫在牧放身上给他踩了一晚上的背的事。

——好恶劣的人！

它气呼呼地抓了两下枕头，把枕头抓得抽丝，这才解了气。随即又心虚起来，摸摸自己方才抓到的地方，担心牧放回来看到又要逼它给他踩背。

它往外看了一眼，已经快要正午，按理牧放应该已经回来了才是。

它百无聊赖地趴在枕头上，甩着尾巴等了又等，牧放还是没有回来。

小灰忍不住起身，到门口往外觑了一眼。

——它才不是关心牧放，只是饿了而已！

牧放把自己捡回来，就应该要好好养着自己才对！

就算是要吃自己的肉……也要好好喂着养大了才好吃啊！

小灰不禁为自己心酸了一下。

而让它意外的是，往日里应该很热闹的街道，这时候竟然没有几个人。

它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外了一眼，然后听到旁边几个小孩的对话：

“爹爹和娘亲都出去了。”

“哥哥，他们去干什么了？”

“旁边住着的那个小怪物，他原来真的是怪物！这些天是用妖术在蛊惑我们！幸好被真玄先生发现了，现在正要把小怪物绑起来烧掉呢！”

小灰睁圆的瞳孔微缩。

牧放，那个坏人……要被烧死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它缩回头，兴奋地在地上磨着爪子。

可是磨着磨着又停下来。

牧放这个人，把自己捡回来——虽然它的传承记忆告诉它，它只待在出生的地方也能自己长大；给它东西吃——虽然每次喂它东西都要逗自己半天，恶劣得不行；给它温暖的被窝——虽然对方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给他暖被子；它受伤了还会小心地帮它把刺拔’出来——虽然过后还抢走了自己好多毛毛、嘲笑它被小孩子欺负很没用……

但是，不可否认，牧放被窝里的温度，还有抱着自己时候手指的柔软触感……实在是温暖得太让它安心且眷恋了。

而且，要是牧放被烧死了……是不是就没有人喂它了啊？

小灰爪爪顿了顿，看向外面。

不远处的小孩还在说话：

“就在知县大人府上不远处呢，我也想去看看，但是爹让我们看着家里……”

小小的、毛茸茸一团的小崽子突然就下定了决心。

它扒开了木门，迈开四条稚嫩的爪子，快速朝着知县府衙方向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