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震怒的昌意皇帝一挥手，就要说什么。

牧放赶紧念起清静经：“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清凉之感一下子灌到昌意脑子里，昌意皇帝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火气就像是被扑了一大盆冰水的小火苗一样，一下子不见了，让他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

牧放趁机说：“陛下，贫道这里还有一调息之法，练后可身轻气清，精神百倍，养寿延年。”

昌意：“……”

昌意皇帝忍了又忍，看在牧放还有功法可教的份上免了他的死罪，“讲。”

牧放却打了个呵欠，“今日时辰已晚，不如改日清晨时候陛下再召，贫道和陛下一起正对日出，呼吸吐纳，收敛紫气修炼。”

昌意皇帝和前朝昭明皇帝的又一点相似之处就是放纵淫’乐。

所以昌意皇帝是不会早起的。连上朝都推后了时辰，更别说让他早起修炼。

不过昌意皇帝没有意会到牧放的这一层意思，他生怕自己再看见牧放就要控制不住怒火，把这个好容易会点真本领的道长给咔嚓了。便压抑着怒起，让牧放退下。

牧放微微拱手，朝着殿门走去。

他还没走到门口，迎面一身穿鹅黄宫装的妃子走了进来。体态娇俏，脸色红润，戴着玉冠。

早就听闻昌意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为了迎合昌意皇帝，也诚修道法，热爱丹药；更是被天宝观的道士度为女冠，看来就是这一位了。

一边走，这妃子一边嗓音娇柔：“陛下，昨晚的房中合和修炼之术，今夜再由真玄先生指导尝试一番可好？”

牧放表情恍然大悟地看向真玄先生。

真没想到，真玄受宠竟然是因为这个！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真玄先生！

真玄先生看见牧放的目光，瞪了他一眼，然后赶紧撇开脸。

反正不管真玄先生是凭借何法获得荣宠，牧放和真玄先生之间暂时算是相安无事了。

在相安无事的这段时间里，牧放除了无所事事地好吃好喝、糊弄皇帝，唯一的乐子就是找江云尧的茬了。

江云尧果然是个坚韧不服输的人，发现自己错过了彭城车队之后，便下定决心离开了江家，揣着坚持检测灵石和江家二小姐塞给他的盘缠，步行要往彭城赶。

第一天，牧放给代表着江云尧的傀儡施了个诀，江云尧于是迷迷糊糊走岔了路，去到了山匪窝。

第二天，江云尧好容易从山上逃出来，因为饥寒和牧放法术牵引，自投罗网去了一家人肉包子的饭馆。

第三天，江云尧斗智斗勇把黑心老板药晕之后逃出来，结果不知怎么半路冲进了小倌馆，被扣留下来。

第四天，江云尧因为长相平凡又性子拗，不懂讨好客人，被老鸨嫌弃地赶了出去。

第五天，风尘仆仆地赶路的江云尧突然头晕眼花，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一处山崖前，土石松动，他立即滚了下去……

天道一点也没有慈父之心，非但半点也不心疼江云尧的遭遇，反而还跟着牧放一起幸灾乐祸、啧啧称奇。

真的是后爹无疑了。

牧放被供奉、好吃好喝的日子过得乐不思蜀的时候，一个有些意外的人找了上来。

“万先生？”

万先生轻轻颔首，随后被牧放请了进来。

他看上去和之前差不多，唯一不一样的是目光中多了些沧桑和落魄。牧放这些天在皇宫之中也知道这位万先生，原本他在民间是很受尊敬的一位道长，一生奉道，著书立说无数，现在道家好多典籍、心经、炼丹之法，都是出自万先生笔下。

这样的先生在昌意皇帝登基之后被召请入宫。按道理万先生应该会很被皇帝重用才是，可是万先生大概算是道士里的忠臣，说的话常常违逆皇帝的意思，每次都劝诫昌意不要追求虚无缥缈的仙道。后来越发不被皇帝待见，因而这样一位教众之师，竟然被派去管理车队。

万先生坐下之后，第一句便说：“前些天牧君与陛下的对话，在下听闻了一些，知晓牧君是一位不慕官贵、志慕清虚之人。”

牧放：……不，我还真不是。

万先生又正色道：“牧君宁愿冒着触怒陛下的危险也要直言劝诫，为天下生民劝言，在下佩服。”

牧放于是一点都不心虚地接受了万先生的夸赞：

“万先生言重了。”

万先生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和牧放说起了他的来意。

“我是不愿让牧君再冒杀头风险的，只是有些东西我看在眼里，有些话憋了太久，料想在入土之前总该说出来，否则难以安心长眠。不管牧君你要怎么做，还请你听我讲一讲。”

牧放感觉到了万先生眼里的郑重之意。他正襟危坐，听万先生说道：

“陛下崇奉仙道，渴求长生，妄把奉道与长生混为一谈，于是现今四海之内皆起此风。起天师道场，筑宫观、金丹大台，蠹财耗民。陛下所广纳方士，皆借神鬼之名弄权，荧惑天听罔上害人。陛下又锐于服饵，饮金食玉，喜好淫’乐……长此以往，大齐恐将千疮百孔、一夕覆灭啊。”

“道法本该济世度人，希求长生与坐地成仙，原本就虚渺至极。可陛下不曾听劝言，一意孤行……如果牧君愿意，还请您面见陛下的时候，能够在一些时候适当劝诫几言……”

就算万先生不说，牧放也想多骂一骂这个小气’皇帝的。

他于是仗义道：“万先生放心。我会的。”

随后牧放美滋滋地收获了一堆万先生的夸赞之语。

昌意皇帝劳民伤财求仙药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前往东海的军队一波又一波，五年之中从未断过；每日都有十几位道士捧着“仙药”供奉给皇帝，换成糖豆都能堆满一个屋子。

自从上次牧放把皇帝给骂了之后，昌意就没再召见过他。这天牧放闲得很，主动去了皇帝寝宫。

昌意听见牧放来拜见，以为是要教他什么延年功法，命宫人传唤。

牧放慢悠悠走了进来，到了皇帝塌前。

“陛下，”牧放笑眯眯地捧起一本书，“我来给您讲睡前故事。”

昌意皇帝还很感兴趣，“哦？有何奇人轶事，仙人事迹，鬼神之说，讲给朕听听。”

牧放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了起来。

“生者，天地之大德；寿者，脩短之常数。生有七尺之形，寿以百龄为限……”

昌意听了个开头，知晓了牧放要来说什么，脸色顿时阴沉下去。正要张开嘴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声。

牧放还在继续诵读，抑扬顿挫，饱含感情：

“……虽复回天转日之力，尽妙穷神之智，生必有终，皆不能免。”

读完之后，牧放笑眯眯看着昌意皇帝：“陛下，说说听后感？”

昌意皇帝现在只想要把牧放拉出去砍头。

在昌意皇帝怒火濒临顶点之时，牧放却一拍脑门，说道：

“对了，陛下，贫道这里尚有一延寿功法，见效显著，不知陛下现在是否有闲暇与贫道学习一番？”

昌意皇帝想着，等他把牧放会的功法都学完，一定要把他拉出去砍头。

然后在他跟随着牧放的口诀、摆好姿势、运行气息之后，熟悉的冰凉灌顶之感一下子袭来。

牧放谆谆劝导：“此为清心沉气之法，想要长寿，还是要少些火气才是啊。”

昌意皇帝：“……”

牧放彻底失宠了。

第二天他再次来到皇帝寝宫之外，想要再给皇帝讲睡前故事的时候，昌意皇帝干脆装死，不让他面见。牧放摇头叹气地回去自己住处，一边想，他才教会了皇帝延寿功法，昌意皇帝竟然就过河拆桥。

不仅不见他，还连个赏赐都没给！

他明明暗示过那么多次！贫道贫道，难道不应该赏赐给贫穷的道士一些金银俗物吗？！

“没关系，”牧放怜爱地摸着小灰的毛毛，“皇帝不听，不给他讲。给你讲睡前故事！”

小灰原本都自己在屋里睡着了，一下子被回来的牧放摸醒，凶巴巴地吼他：

“嗷！嗷嗷！”

牧放：“今晚的睡前故事叫做，一只狗崽子变成狗肉的故事。”

小灰：“……呜。”

牧放失宠，别的道士就要抓紧时机了。

最忙的是真玄先生。牧放好多次见真玄先生早出晚归，并且经常有宫人呈着赏赐送去他的院子。牧放抱着小灰扒在墙头看着那些金玉琉璃、道衣符板等一件件被送进真玄先生的屋里，一人一兽都羡慕嫉妒得扣墙皮。

万先生近来也经常到他这里走动，从他那里听说万先生最近荣宠的原因不仅仅是精通房中之术，并且还会炼制丹药。

让牧放意外的还是万先生。

这位不被昌意皇帝看重的先生有大能，足可济世。

“……已经在彭城以北的东平县试行过一年，凭各人善行计分，过则减分，在坊间划分等级，使人为善去恶……”

“或规范科仪，整顿道士，甚或是该裁抑教众。道为清净之教，怎可使异端方术，霍乱愚民。”

不知道为什么一写万先生说话就成这种调调

注①：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清静经》

注②：生者天地之大德，寿者脩短之常数，生有七尺之形，寿以百龄为限，含灵禀气，莫不同焉，皆得之于自然，不可以分外企也。虽复回天转日之力，尽妙穷神之智，生必有终，皆不能免。——《唐大诏令集》卷七十六

（听起来很有道理是吧，可是说这话的李世民求神问道痴迷得很）

注③：按照行善行恶计分减分这种做法是在某个朝代出现过的，虽然后来弊端也不小，但对于道教发展很有帮助……查资料的时候瞥了一眼，现在死活想不到是哪个朝代颁布过的了，你们知道这个方法是借用、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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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失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