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狗觑着脑袋往外面看了看，乌溜溜的眼睛打量四周，又动了动鼻子，没有嗅到属于牧放的气息，确定牧放已经远离、并且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小灰狗轻轻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抬着小短腿费力地爬到倒塌了一半的矮墙上面。

矮墙经过了风吹日晒，土质十分疏松，表面光滑。还不等小灰狗在矮墙上面站稳，它脚下的土砾便往下坠落，小灰狗一个踉跄，顺着土砾滑了下去，摔到墙角牧放的床铺上。

小灰狗懵了一瞬，四只摊平在柔软的被子上趴了一会儿，低头看到被子上被自己带下来的泥土，心虚地用爪子拍了拍，把被子整理干净。

这是牧放刚买回来的新被子，他可宝贝着呢！

等到被子上的泥土全都没有了，甚至原本被子上面的褶皱都被它用爪子打理平整，一点也没有原来的凌乱，小灰狗才回过神来，懊恼地用爪子拍了自己一下。

它为什么要给那个坏人整理被子啊！

小灰狗从被子上跳下来，迈着小短腿走到另一边。对面墙上的一个缝隙紧贴着地面，大小正好能够让它钻出去。

小灰狗晃了晃尾巴，小心翼翼地从缝隙探出头去。

现在是白天，街道上有很多行人。有挑着担子在路边叫卖的人，不过生意似乎很零落；另一边空旷的地方有一群小孩子在拿着树枝挥舞嬉戏，清脆的嗓音传到小灰狗的耳中。

小灰狗彻底从缝隙里出来。

它抖了抖毛，用爪子捋了捋耳朵沾上的尘土，把自己弄的干干净净。

只是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它对于这个地方一点都不熟悉，没有它认识的人类，也没有它熟识的灵兽，这些草木也都和它传承记忆当中全然不同。

不过空气当中有着众多生灵生活过的久远气息，醇厚并且悠长。小灰狗觉得，这里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地方。

就在它有点发呆的时候，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带着雀跃响起来：

“看那边，是不是小怪物家的狗？！”

“我们快过去打它！”

“打小怪物的狗！”

*

百姓们这样蜂拥而至并不是因为某个地方有什么道长讲道、传授长生诀窍，而是去到了一户看起来平常的人家。

这些百姓看戏一样，涌到人家的院子里；另一些人就搬了石头踩着在稍远处看；或者攀到墙头去往里张望。牧放毫不起眼地站在表情兴奋的人群当中，听到他们聊天：

“这就是哪位刘道士？”

“没错，据说从山中道观里学来长生之法，不用食五谷，只‘食气’，如此身中没有杂物，便可以坐化成仙啊。”

“成功了吗？”

“约好了三个月，这不是来看看，如果能成，我也要尝试一番！”

“前面人多，看不见啊。”

“听前面人怎么说。”

过了一会儿，便看见走在前面、进去了那位“刘道士”的院子里的一众人，摇头叹气地走出来。旁人拉住他们询问情况，便说：

“唉，失败了。刘道士尸身没能羽化。”

失败了，不就是死了么。

虽然前面的人都告诉了众人结果，不过后面这些都还是不死心。前面人离开了一些，他们便上前亲自去看，果然陈横在刘道士院子里的是一具已经腐烂了些时日的身体，模样还能依稀瞧出来是刘道士，还保存了死前的狰狞面目。

这些兴冲冲来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摇头叹气的离开。

没用多久刘道士家便一个人也没有了。牧放在他家院子外看了许久，眉头轻轻拧了一下，终究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尸体躺在院子中央一具蒲团上面，皮肉瘦削而嶙峋，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直望着天空。

牧放在尸体旁边站定，微微低目，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具尸体。

半晌，他叹了口气，带着些悲悯地看了尸体一眼，挥了挥手，火苗在尸体上燃起，由小变大，然后一点点吞没了整个人。

凡人希望成仙，实际上成仙究竟是怎么一种意义，大多数人其实也并不知道。他们听闻仙人登霞而飞升，去到另一个天地，那里有着彩云华宇，雕梁画栋；或者坐地尸解，成为游荡于天地间无有形态逍遥肆意的一抹气息。

但是牧放却觉得，很多时候，偏偏凡人心中所构想的“得道”，要比修真界的修士们所追求的更几近与道。

可是终究是凡人。

天地生息将养，最有灵不过的凡人。

最后一点衣角被火苗吞没，原地已经没有了尸体。牧放淡然地收回手，抬眼却看见站在院子里茅厕旁的一个人，神情呆愣地看着这边，一只手提着裤子，突然就惊叫出声：

“神……神仙！！”

牧放一愣。

他低头看看被自己烧没了的尸体，心想……

原来……出名如此之简单。

*

牧放被簇拥着送回了自家附近，那些被看见他用火燃烧尸体的人大发宣扬从而得知他非但不是妖孽，还是个有本事的高人的百姓们，此时看着牧放的眼神都有些热切。牧放摆摆手，装了一副高人模样，让他们离开：

“都回去吧，我喜清净，无事不要来打扰。”

就算这样，最先看见牧放“神通”的那人还是热情地给牧放塞了一个篮子。牧放边翻弄着里面的东西边往回走，里面原来是一些吃食和布料。

牧放捻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推开了自家的木板门。

然后脚步一顿。

他轻轻耸了耸鼻子，嗅到空气当中若有若无一点气息。随后目光放到墙角一团灰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上。

牧放把篮子放到一边，走过去揪着它的后脖颈把它拎了起来。

小灰狗不知道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毛毛上弄了很多灰尘。原本柔软喜人的毛毛变得凌乱。小灰狗身体轻轻颤抖着，抬起水润的眼睛看了一下牧放，随即又偏过头去。

“嘿，”牧放坐到了床上，把小狗崽放到自己膝盖，用手指给它梳理毛毛。

“小东西，什么脾气。”

小狗崽用后腿蹬了一下牧放的胳膊。

牧放随即皱起眉头。

他看着自己胳膊上沾染上的一点血迹，重新把小狗崽拎起来。小灰狗被牧放提着脖颈与他面对面，不禁羞恼地伸着尾巴过来挡住自己的腹部。

牧放看着小灰狗被血染红的后爪，表情阴沉下来。

“怎么回事？”

小灰狗当然不会说话，因为伤处的疼痛而轻轻抖了一下。

牧放拧着眉头，把小灰狗摊平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捏起它受伤的后爪。

小灰狗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又去蹬牧放的手。

牧放一巴掌拍到小灰狗的屁股上，凶巴巴道：“别动！”

小灰狗一僵。

好在小东西终于是不动弹了，牧放便仔细打量起它受伤的后爪。原来是那软软又粉嫩的爪垫上被扎了一根刺，把整个小爪垫染上了血。

那根刺是一种荆条上面的，刺还很新鲜，断处有新鲜的木质纹理，不像是因为干枯而自然脱落，更像是人为把这根刺掰下来、又扎到小灰狗爪子上。牧放目光往外看了一眼，一边是那些小孩子经常过来玩的场地，于是心中了然。

他屈指弹了一下小灰狗的脑门，说道：

“被小孩子弄成这样，出息。”

小狗崽用前爪捂了捂自己额头。

牧放又说：“给你把刺拔掉，忍着点。”

小灰狗虽然很不喜欢这个说要吃自己肉的坏人，这时候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在他的腿上待着了。它身体下面是牧放的大腿，隔着两层衣服的布料，温暖的热度还是传到它紧贴着牧放衣服的肚子上。

小灰狗竟然觉得这样的温度很安心，想要一直待在这样温暖的温度当中。随即它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样被哄骗收买，用爪爪揉了揉脸，不自在地动了动。

然后又被拍了一下屁股，牧放的声音凶巴巴：

“别动！”

小灰狗捂住脸，真的不动了。

不过就算不动，它也还是有着鲜明的触感。后腿被扎了刺的地方在钝钝地疼痛，随后一个柔软的指腹轻轻按住伤口周围，那扎进自己后爪的刺被捏着拔出啦。疼痛只是一瞬间的，下一刻伤口便被指腹按住了。

小灰狗两只前爪捂住脸，感觉脸上温度有点高。

过了一会儿，牧放移开手，却“咦”了一声。

“伤口……”牧放手指摩挲着小灰狗肉垫上原本被扎了刺的地方，那里现在光滑平整，除了周围毛毛上沾染的血迹，根本看不出曾经受过伤的迹象。

小灰狗被牧放手指弄得有些痒，动了动身体。

它转过脑袋看向牧放，觉得应该谢谢他。别扭了一下，正准备过去蹭一蹭表达一下感谢，之前帮自己拔出刺的那只手却再次捏住了它的后爪。

牧放阴险地笑着：“嘿嘿，小灰不要动，让我拔一点沾血的毛，研究研究你的血。”

小灰：“……”

哼，它才不要感谢他了！

最终是牧放拿出来一个肉包把别扭的小灰狗哄好了。小灰狗吃完之后，便被牧放塞进了被子里。

“帮我暖好被窝，等会儿我要睡午觉。”

小灰愤怒：“……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