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牧放是第二次听见旁人对顾映临的这个称呼了。他转头看向旁边护犊子地护着自己的顾映临，看见对方眼中也是茫然神色。

而妖兽已经彻底停下了攻击，不甘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牧放，鼻孔当中喷出炽热的气息，口水连成一串滴落进下方的熔岩当中。然而即使如此，对方也并没有再上前。

顾映临对于面前的场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并不十分惊讶。

他潜意识里似乎就认为，眼前凶兽服从的一幕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牧放看着眼前的凶兽一脸不甘心，却还是收回了利爪和牙齿，眼中凶光明明灭灭，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撇过头去，吸溜了一下口水。牧放微微眯眼，伸手环住顾映临的腰，把一脸如临大敌的小东西揽到自己身侧，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凶兽：

“不吃我了？”

凶兽呲了呲牙，长啸一声，愤怒得纵身在炎融上方飞了一圈。牧放在凶兽转身飞走的一瞬间却一个踉跄，低头伏在了顾映临的肩膀上。

原本还因为腰间的手臂而热意上涌的顾映临瞬间警觉，伸手揽住牧放，低声询问：“你没事吧？”

牧放额头抵着顾映临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顾映临却不信，调动着两人之间的契约感受牧放的身体状况。随即惊怒道：“——你！”

牧放食指抵在唇边，低声道：“真的没事，总能恢复过来的，不算什么伤。”

经脉俱伤还不算是什么？顾映临急得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却听牧放通过契约传音道：

“那只凶兽确定是不会攻击我们了？”

顾映临只好用力搂住牧放，尽量替他承担起自身体重减轻他的负担，“应当不会。血脉的压制不是可以轻易违逆的，它既然方才选择了收手，之后也想必不会再次出手。”

牧放点点头，这才彻底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被顾映临支撑着。

不消一会儿，那只凶兽想必是发泄完了郁气，重新飞到了两人面前。凶狠地瞪了牧放一眼，转而看向顾映临，磨磨蹭蹭道：“……大人，是否有什么吩咐？”

顾映临抬眼看面前凶兽一眼，低头同牧放传音：

“这只凶兽力量尚未彻底恢复和稳固便苏醒过来，方才又没能吸收到你身上的气运，你与它的一击彻底用尽了它所剩不多的力量。所以就算是它现在要攻击我们，我也能够把它打败，保护你！”

牧放忍俊不禁，伏在顾映临肩膀上低声笑了笑，说道：“那就仰仗师弟了。”

顾映临得以地扬了扬下巴。

转身面向三头凶兽，顾映临一扫浑身的温和，凶道：“你刚刚瞪他了？”

凶兽：“是……吧？”

凶兽再次瞪了一眼牧放。这个人类修士还挺会找庇佑，若不是这个人跟在大人身边，它犯得着为着几口肉馋的口水直流？

顾映临一竖眉毛，“你还瞪？！”

凶兽略有些讪讪地收回视线。牧放看向顾映临，一眼便看见对方咕噜噜转着的眼睛，牧放甚至不用多猜便知道这是他在思考怎么来给自己出气。

牧放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指点了点顾映临的额头，“让它把吸收的各个门派精锐弟子的气运还回去，看它会不会照做。”

顾映临点点头，冲凶兽扬着下巴道：“你把抢来的那些气运都还回去。”

凶兽闻言忍不住瞪了瞪眼，三颗脑袋焦躁地晃荡着，犹豫：“大人，这……”

顾映临奶凶奶凶：“你还不还？”

凶兽三颗脑袋成了肉眼可见的垂头丧气，竟然真的伸出了额角，那些看不见的气运在一点点逸散出去，回归原处。

然而顾映临却比对方打上来还要紧张。他忍不住传音问牧放：“他为什么听我的？”

牧放道：“……我也想要知道。”

他想要知道是因为嫉妒。这个凶兽很明显是对小东西的身份知道很多，比自己对顾映临要了解得多——甚至比顾映临自己对他自己都要熟知。

但是牧放什么都不知道，所知晓的就只是对方是自己在人间捡到的一只小崽子而已。

巨泽兽显然是被血脉驱使，保留了对于顾映临最原本的尊敬，却同样所知甚少；那个巨泽兽的同族白毛团子看样子也知道顾映临的本体身份，它的传承记忆比顾映临要完整不少，但是这个讨厌的小东西该说的时候又瞧起来连说话也不会，更别说是问出什么东西；现在又出来一个三颗脑袋的丑东西，知道的东西更多……

牧放随后却又想，罢了，他只知道小家伙是自己在人间捡到的一只小崽子，其实这样就够了。

因为他所知晓的旁人是没有机会知晓的、独属于他的。比如顾映临乖巧又胆小，却可以挡在他面前凶巴巴的保护他；他腰上的皮肤很滑嫩、胸口其实很好咬……

牧放轻咳一声，避免自己继续想下去。而面前，凶兽已经将一半的气运还了回去，停顿了一下，看向顾映临，又丑又凶的脸上竟然好似带着一些委屈；

“大人，能不能、给我留一点啊……”

顾映临小脸十分冷酷无情：“不行！”

那凶兽便只好继续还回去气运，感觉心疼得快要滴血。牧放低声道：“看样子不仅仅是因为血脉。你还记得巨泽兽之前说过的话吗？这只凶兽对你如此态度，有没有可能你是和它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顾映临表情茫然，摇摇头，“我……不知道。”

牧放略微思忖，最后道：“看看能否找个机会试探一下这个家伙。”

气运马上就要全部归还回去，凶兽额头上的角越缩越小，以至于即将消失，变成它额头上的一个小包。

三个脑袋因为好容易抢夺过来气运的减少，一个脑袋焦躁，一个脑袋不甘，还有一个脑袋眼泪汪汪。

就在牧放和顾映临都对于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的脑袋很是疑惑的时候，面前妖兽却倏地消失，原处只剩了一团淡红色的雾气。

牧放微愣。

怎么就消失了？牧放和顾映临对视一眼，突然顾映临指着一个地方惊道：“那个是不是它？！”

只见空气当中，一个迷你小兽脚踏着空气磨磨蹭蹭走过来。全身暗红色的鳞甲，三个脑袋合成了一个，不过面貌还是如先前那般丑丑地，獠牙和大鼻孔使得它显得十分牛气哄哄。

当然重点并非是它只剩了一个脑袋之后仍是这样丑，而是这只凶兽现在的身形……不过巴掌大。就连顾映临的本体大小都不如，算起来也就和白毛团子差不多。

这个小不点凶兽踩着空气抵达了顾映临面前，不情不愿道：“……都还回去了。”

倏地又换了一副悲愤表情，“都还回去了！”

牧放摸着下巴，“所以阁下这是……”

凶兽愤怒地挥爪子，“我力量不足，现在缩小体型来节省力量，你满意了吧？你这个大人身边的妖妃！”

牧放：“……妖妃？”

顾映临觑他一眼，赶在牧放之间义正辞严地斥责道：“你胡……胡说什么呢！什么妖、妖妃，他是人类修士！”

凶兽不知道为什么，在顾映临脸上看到了一点心虚。

不过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在顾映临的吩咐之下，变成一小团的凶兽在熔岩上方飞了一圈，最后在牧放和顾映临掉落下来的那个洞穴里面选了一个溶洞，挥了挥爪子把原本在里面栖息着的妖兽扔进下方的岩浆当中，鸠占鹊巢地住了进去。顾映临扶着牧放也进洞坐下，牧放一直支撑着的力量这才能够松懈下来。

凶兽看一眼牧放因为力量耗尽和内伤而煞白的面容，轻嗤一声，扭过头去。

牧放觉得自己现在但凡还能有一点力气的话，都一定要去把这只没有颜色的丑东西踹飞出去。

而出乎牧放意料的是，在两人在这个洞穴当中安顿下来之后，被牧放一直塞在靴子里、因为一直没有动静以至于被牧放遗忘了的两个小球球这时候跳了出来。

牧放斜睨了一眼巨泽兽，目光微冷。

巨泽兽和面前这凶兽原皆是万年以前诞生的灵兽，必然不可能如他所见这般实力低微。但是纵使方才情况紧急如此，对方也并没有任何动作，更甚至出来保护顾映临。看来它对于顾映临的态度……还很值得考量。

巨泽兽现身之后，先是对凶兽现在巴掌大的体型表达了惨绝人寰的嘲笑。

“哈哈哈哈……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有这副样子的时候。”

凶兽原本就凶的脸变得更黑了，“……你谁？”

眼见着两只家伙就要吵起来，顾映临充当了调解者：“……你们先不要吵。”他看向一脸牛气哄哄的凶兽，“这里应该是你的伴生之地吧，所以我们要怎样才能出去？”

牧放在一边从纳戒当中拿出丹药，手指因为身体当中经脉的破败而微微颤抖。顾映临注意到，连忙凑过来，从牧放手中拿过丹药喂给牧放。

牧放微微垂眸，看着面前捏着丹药的顾映临的手指。

顾映临催促，“快吃呀，你的伤不能再等了！”

牧放这才微微张口，轻抿住散发着丹香的丹药，连带着嘴唇擦过顾映临的指尖。

顾映临面上一红，被烫到似的迅速收回手指。牧放还故作疑惑地歪头问他：“怎么了？”

顾映临磕磕巴巴道：“没、没什么，再来一颗吧？”

那边的凶兽在顾映临问出问题之后，心虚地低下头，随后迈着四肢变小了的小短腿在这个洞穴当中绕着圈子跑起来，试图以此来宣泄焦躁、理清头绪、编造理由。

牧放不动声色地调戏完了顾映临之后，看向小小一只凶兽，语气淡淡道：“不要想着编什么理由来糊弄我们，我们既然敢一路来到这里，这点分辨力还是有的。”

凶兽撒欢似的四个蹄子一顿，身形停住，随后慢慢转过头来，目光幽幽地看向牧放。

牧放享受着顾映临的亲自喂药的待遇，此时心情正好，对着凶兽露出一个和蔼的笑。

凶兽便哒哒哒地跑到了顾映临的面前，委屈道：“真的不是我的原因啊！都是大人你的妖妃，非要和我作对，让我不仅得不到足够的小点心，就连好不容易恢复的能量都用光啦！现在只能用这样一个一点也不威武霸气的体型……”它说着不由得悲从中来，“所以我现在没有足够的力量送大人出去了。”

顾映临眉头微拧。

凶兽接着补充说：“不过、虽然我自己现在没有能力送你们出去，但是想要出去也并非一条生路都没有。”

“所以有几个出去的方法、有几条生路？”牧放问。

凶兽不好意思地翘起一根手指头，“嘿嘿……一条。”

牧放：“……所以是什么方法？”

凶兽道：“每个地域在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独特领域之后，其实皆会诞生出自己的意识和运转规则。或少或多，规则或简或繁。你们人类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天无绝人之路，所以恰恰是这样没有生息的死地，生路也最清晰明了——想要出去，就要通过它的考验。”

它顿了顿，爪子扒拉了一下脑袋，冲顾映临说道：“大人稍等，太久不用，我忘记要通过什么样的考验了，等我想一想。”

牧放：“……”

他突然问：“为什么叫他‘大人’？”

这一点是顾映临也想要知道的，不禁也看向凶兽。而后者却只是一顿，随后表情十足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牧放，说道：

“你这个妖妃，浪费我那么多力量、又欺骗我你很好吃来把我提前骗出来，还妄想要我回答你的问题？”

牧放无奈，指了指顾映临，“那他问呢？”

凶兽却依然没有回答。

顾映临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所以，这个你的伴生之地，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凶兽略微沉默了半晌，说道：“是一段记忆。”

牧放挑眉，“记忆？”

凶兽点点头，“被封存起来的一段记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第七三章 变小变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