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傻子,一只死鸟。
魔头立于门前,自上而下俯视他们。
做什么?原本只是开门,现在的魔头双手抱臂,对着林昭道:“你还挺能惹事嘛。”
玄羽背对他,一颗鸟头昂的老高,小傻子又是一副心虚求原谅的模样。
蹲成一个球,双手扶在膝盖上,下半张脸都被胳膊遮挡,他在看鸟,鸟在看远方。
远方来了个魔头,一眼瞧出了端倪。
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有本事的傻子惹完自己惹木头,整就是个惹祸精!
“阿月。”林昭像个被霜打的茄子,一下蔫了吧唧,低下原本就不高的头颅。
嘶~
江落月心头倒吸一口冷气。
这傻子!没事撒什么娇啊!
……
他是来传话的。
这小破山村里唯一的那个秀才,对,就是小傻子嘴里念叨的那个季大哥。
“他要去临镇了,村里说明日送行。”
在来年春季科考会试前,书院组织临镇游学,也算是当年的考生在会考前一次交流。
文人的东西,也不是每个书院都如此,但这个消息也确实在数月前就被林昭所悉知。
“那是得去。”小傻子点头,一本正经,还要送东西,虽然迟钝,但在缓慢的接收完所有信号后依旧起身。
送点什么好呢?鸡蛋,干粮,季大哥的笔袋好像旧了。
魔头皱眉,不知不觉间小傻子已经走到屋子里的柜头前踮脚去够上头的一块棉布:“喂,你干嘛?”
林昭回眸,“啊?”然后再次抬眼去看已经被他扯下一角碎布,恍然,“哦,阿月是问这个吗?”
扯下棉布抱在手中,“季大哥要去考取功名了,村子里都知道这是大事,他平时很照顾阿昭,明日出发,阿昭要做点东西给他送行。”
人情世故,在魔头耳边,整段的句子被无情拆散,分析提取。
“季大哥a%&s#*dj照顾我#s@u%做东西送他。”
魔头:“!”
这个朝三暮四,左右逢源的傻子!
……
我又惹阿月生气了?
林昭坐在桌边用一只手撑下巴,阿月是不是也太容易生气了一点?
肝不好?
林昭试图通过医者的角度分析,但他始终不是大夫,只能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魔头拿起绣花针,从穿线,打结,缝针到最后,该断的线头放在牙边一咬,极其专业的手法!
从穿线时舔线头就能瞧出!
小小的绣花针,说是一针一线,但其实缝平布头的时候往往是几针连在一起,平行抽出,这样与针尖相对的线条才足够工整。
线与线之间的距离也几乎一般,先缝外壳,在装内衬,最后整个布袋向外一翻,收尾后打完的绳结还要像里多滞留两针,以防抽线,增加布袋使用寿命。
“阿月。”看了那么久,林昭再傻也明白,拿过魔头递来的笔袋,在烛火下细细观望然后惊叹,“你好厉害,以前是不是经常自己动手缝这些?”
那还不是因为……
魔头晃神,反应过来,将用好的针精准的往针线篓中丢。
“没有,第一次。”
“那你怎么做的那么好?”
魔头死要面子,林昭半信又疑惑。
“只是缝个东西。”江落月已经很烦躁了,“这又不是什么劈线搓丝绣花样,不过有手就行的东西有什么好问的!”
烦躁的拿针,烦躁的回答,烦躁的将一整个布袋认真缝好。
“真的吗?”林昭趴下对着烛火,“那为什么不让我来?”
“你做不好。”魔头简单明了。
把小傻子说呆了,不是有手就行?
他不服气,偷偷趁阿月把布袋抽回去,收理桌上其余碎屑的时候。
和做贼一样的偷了根针,魔头瞧在眼中,一点不怕。
楚朝澜那人可是半点生活常识不懂,洗衣做饭手工,他……
“啊,嘶~”
思绪都没放空片刻,刚刚还十分不服气拿起了一把绣花针的小徒弟就被针给刺了。
疼得惊呼一声,食指的指尖迅速冒出一颗圆滚滚的血珠,就如同突然惊醒的魔头一般。
皱着眉快速拿过他的手找东西按压。
“都说了叫你别动。”
怎么那么不小心?怎么,就那么不小心。
只是短暂的瞬息之间,魔头面上却要被惊出一层薄汗。
落在小傻子眼中是担忧,还贴心的安慰,“阿月,我没是。”
可只有魔头自己知道,不是的,他明明应该一直很清楚的区分小傻子和那个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会下意识的认为楚朝澜不会的东西,小傻子也不应该会?
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小傻子会洗衣,会做饭,会种田还会在他生病的时候被人骗!
那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不一样!是不一样的……对吧?
“阿月?阿月。”魔头就那样拽着那只手一直看着,一直看,看的林昭浑身上下终于有片刻都不自在。
动了动气力想收回,可是魔头一直将那只手拽的死死的。
“阿月。”林昭害怕了,连声音中都带着几分同平素不太相似的怯意,“你别这样,别拉了。”他好怕,这样的魔头,本能的危险,又莫名其妙的,鼻尖酸酸的。
好像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心底深处,莫名的情愫叫嚣着。
可他分辨不出。
分辨不出,等魔头突然有所动作,站起一把拉过小傻子抱在怀中,很突如其来,叫林昭反应不及。
后脑被魔头伸出的一只手按住,在身前,林昭睁大了双眼。
你不是他吧?
小傻子在害怕,可魔头心里更怕,甚至抱住小傻子的手会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不是吧?
他好像有一瞬回到了当初,那些个等待又被抛弃的日子,一日又一日,他在那层层天阶之下等了整整七年。
痛恨一个人,总是更恐惧于会将身旁的他人与心头那个混淆,在不知不觉间,即便他们本身就长的一模一样。
那是……对所有人的羞辱!
“江落月!不要那么下贱!别叫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阿月?”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向外拱了拱,小傻子抬头,虽然刚被吓到,但当他发觉魔头的情绪也同样不对时,心头那为数不多的恐惧也不知为何登时消散。
好像胆在瞬间都肥了不少,于是竟然也敢伸出手绕到魔头身后,“阿月不怕,阿昭在这。”
魔头躯体微僵,身后的力道不轻不重,小傻子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如同哄孩子一般的手段。
可却一下一下,真正的抚平了魔头心底,那一点焦躁,那一点迫切。
……
玄羽在屋外头瞧的分明。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木头小鸟一歪头,魔头还是一个奶娃娃?
为什么主人还要前主人哄啊?记住他,嘲笑他!
啾啾啾啾啾啾啾~
木头小鸟不自觉的扬起鸟头,抑扬顿挫的鸟鸣声很快引起了隔壁家鸡崽的共鸣。
咯咯咯咯咯咯咯——
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
人鸟的悲喜并不相同。
小院中的饮水装置加上李叔送来的鱼线后就被魔头正式装上了。
拿竹片做的小水轮在小院后头那个活泉上吱呦吱呦的转着。
可事情总是不止如此的,清明过后天上的日头就越发大了,家里的水田需要人照看,从前小傻子多是上山采药,家里也就他一口子,水田种不了,村里的叔伯帮他种了,等秋天收成的时候分他一些。
今年不一样!今年有叔伯叫了婶娘特意上门,苦口婆心。
“阿昭啊,家里多了张吃饭的嘴,田可就不能叫我们再占了去了。”
魔头也要吃饭,而且小白脸也不能一直吃白食!
至少在村里的大家心中这样想。
小傻子有些犹豫,“可是婶子,阿月他……”
“不会?不会可以学啊!”王婶如长辈般在他手背上拍拍,“哪有不会种田的汉子?交给婶,保管他三天下田比谁都利索!”
不然就是懒的!村里人勤恳,懒汉不招人待见!
于是不用林昭帮着推脱,小小水田!魔头撸起袖子,第一天在田上上演了一出孩童学步!
连村里步履蹒跚的老人都比他稳健一点,可是叫村子里的叔伯们瞧了个好大的热闹。
真是没见过这么笨的!
脱鞋啊!这全湿的泥泞能不滑吗?这泥都湿了,能不陷脚吗?
江落月沉着张脸,不脱!
就是打死了也不脱!谁都别想让他光着脚踩进那一滩看着就埋汰的东西里!
里面还有不知道多少黑不溜秋的蠕动物,前一天看到的蝌蚪原来还都是好的,田里水渠边的田螺看久了可爱,可那种水蛭,漂浮在水上时不时飞一下的怪虫!
忍不了,那是一点也忍不了!
魔头有一点洁癖!而且是对特定的东西,间接性的洁癖!就算从前最落魄的时候,最最困苦的时候也没人叫他过过这种苦日子!
魔头可以打打杀杀,却不能和小傻子家里的水田斗智斗勇!
刀剑比不过锄头,“你啊,能不能聪明点?这么大的人了,听不懂人话是吧?”
王婶教魔头都教到急躁,明明只是一锄头下去的事,叫他往东,他往西,叫他捕鱼,他抓鸡!这是多么愚蠢才能生出的猪啊!
撂挑子!这个该死的王婶!
魔头很是不满意,一上午又是累死累活,又是七荤八素,临了了还要一直忍受责骂!江落月长这么大都没能这样被人骂过蠢,这实在太欺负人了!
杀心!
一锄头丢到水田旁边那块废弃的荒草上,他腾的一下。
“怎么?你还有脾气了!”王婶插腰,什么蠢人,说他两句还不成?
结果落下的锄头压弯了一大丛荒草,就在魔头开口想要说什么,对面王婶却突然变了脸,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抬手颤抖的指向他的方向。
魔头:“?”
他的神威已然这般不凡?这都还没开口就已然吓退肖小?
“手,手!”
这里的动静很快吸引到了同在田中的大家。
林昭从家里出来送水,一来便瞧见了这副场景。
只见众人向着王婶所指的方向瞧去,荒草中,被江落月一锄头砸伏的地方,一只长满痈疮,已经被脏水泡到发白,肿胀,皮肤上还带着斑斑血迹,几乎都是溃烂,没有一处好皮的手,就那般平放在那,而那只手后……
魔头缓缓转身,身侧已有人惊叫。
“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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