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傅准思忱时，他身后的西塞尔忽然抬起头。

暗红色的瞳孔骤然缩紧，他感受到尾椎骨传来一股电流，直攀上脊背——这是一种生理的直觉，有什么很强的人正在靠近。

西塞尔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便听到有人轻轻说了声：“是巫先生。”

他循声望去，透过大厅如洗而明亮的玻璃，能看到走廊外，一双长腿正迈出漆黑的车门。

那是一个高挑挺拔的男人，似乎是感受到了西塞尔的视线，他径直转过来，一双如洗墨般的黑色眼瞳，径直对上了西塞尔打量的视线。

西塞尔感觉到一种微妙的熟悉，但这种感觉很快随着对方目光移开而消散。

那人容色冰冷，举手投足带着上位者的从容，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对视，只是西塞尔的错觉。

原来这就是巫冽。

见到本尊后，西塞尔便觉得他和邬列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他见到邬列的时候，都是在战场上，饶是那样严肃的场景，那家伙也总喜欢呛他，然后大打出手。

幸好不是一个人，不然他现在可打不过这家伙。

更重要的是，如果被发现成了魅魔，大概还会被嘲笑到死为止，那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这里，西塞尔面色一僵，他感觉到，自己尾椎骨的位置正在微微发烫。

西塞尔：“……”

不用692号告知，他也能从魅魔的本能知晓，这是身体在告诉他，这个男人，很“美味”。

仔细看的话，也的确如此。

巫冽简直就是把“美味”写在了脸上，宽肩窄腰，下颌锋利，裁剪得体的西装衬得比例完美，往那儿一站，就像一棵挺拔傲人的雪松。

多看了两眼，西塞尔听到自己的胃，发出“咕噜”的声音。

不像雪松，像一块银质的鎏金蛋糕，他心想。

看得人有点饿了。

西塞尔朝傅准踱了一步：

“我们队是不是人太少了？”

傅准点点头，心想还不是因为他人帅心善，只捡漏，不争不抢，爱好和平。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说：“放心，我带得动你们两个。”

“哦——”西塞尔耸耸肩，缓缓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傅准不明所以，客观评价道：“巫冽？他……他的实力很强，在我之上。”

傅大组长是个好同志，他没有表现出对自家小队成员的不耐烦，甚至因为对方是个没有异能的哑炮，显得格外包容。

西塞尔：“那让他加入我们的小队。”

他的眼神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傅准：“…………？”

他匪夷所思地看了西塞尔一眼，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包容了。

显化者的社会生态有点像狼群，一个狼群只能容纳一只头狼，而头狼必须确保自己的绝对地位。

而A级们往往只愿意当头狼，即便这只是个临时的小队。

一支小队，怎么能有两个A级！这是在挑衅他，更是挑衅那位长官！

他深吸一口气，真的很想打开西塞尔的脑袋，看看这个哑炮到底是怎么想的，简直疯了！

“你最好别惹事，西塞尔，一支小队只能有一个A级，”他警告道，“虽然我不想歧视，但你最好记住，你没有异能，乖乖躲在我身后就行……”

西塞尔没有吭声，他盯着自己的鞋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哒、哒、哒”

当这位超A级进入大厅时，所有正在谈论的声音都暂停了几秒，一瞬间只能听到巫冽皮鞋踏过光滑砖面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

几位A级纷纷向这位同僚点头致意，他们或多或少在任务中和巫冽合作过，即便没有，也能从旁人口中听闻他堪称完美的履历。

入职三个月，创下本厅多项任务记录，解决了好几个令人闻风丧胆的S级折叠事件……像这样的荣耀数不胜数，简直能与当年那位首席执行官的传奇经历比肩。

有几位强B级显化者，很快起身，靠了过来。

他们的异能都很强，实力介于A级和一般B级之间，在刚才的分组中婉拒了其他A级的招募，就是因为想要等待这位大人物。

贝塔狼只想追随最强大的头狼。

他们争先恐后地自我介绍：

“巫先生，我的异能是【B级·大地樊笼】，强化攻击系，打架贼6，请务必让我加入您的小队！”

“长官！我的是【B级·藤蔓生长】，比那家伙实用多了，能打能防还能救人质……”

听了这话，第一个立刻不爽起来：“嘿你这人怎么还拉踩呢，你积分点有我高么就胡说八道，我拿了多少勋章你懂么？”

另一个当仁不让：“你瞅谁呢，谁不懂啊，我勋章……”

两个B级都是暴脾气，还没等巫冽发话，已经掐起口水仗来，拉都拉不住。

傅准远远地看戏，忍不住扶额。

他和巫冽有合作经验，知晓那人的脾气，比松冈淳还独来独往，虽然不拒绝单位给他安排的合作者，但真行动起来还是更喜欢分头行动。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理睬这两个B级，真是扮美给瞎子看！

他回头想要继续教育西塞尔两句：“等着看吧，这大佬谁都不带，最后只能我给他开特权，安排单人小队，你就更别想……诶等等，人呢？”

他错愕地发现，原本在他身后那个哑炮队友，消失了。

下一秒，他便听到西塞尔的声音从身体前方响起，扭头看去，差点没惊掉下巴。

那黑发青年不知何时钻到了那位A级长官的面前，弯着唇，伸出一只手：

“长官，要不要考虑和我组队？我很强的。”

很狂妄的自荐方式，完全将显化者内部的规矩视为无物。

巫冽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看清对方长相与姿态时，瞳孔骤然缩紧。

他视线上移，落在西塞尔制服胸前的铭牌上。

【Sissel.】

铭牌的样式很简约，只镌刻了主人的姓名，但这张嚣张的脸，配上这个名字，巫冽很难不怀疑自己那几个白衣下属的话是放屁。

老实说，那几个家伙办事，大多数时候都很靠谱，但……也不能完全相信。

巫冽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道宛如漫漫寒夜般的视线，似乎是要穿透这具身体，看清里面藏着的魂灵。

半晌，巫冽启唇：“傅准，这个人给我。”

不是商量的语气，他只是在陈述客观的结果。

冲过来想要拉走西塞尔的傅准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整个人一僵：

“可他……他没有异能，您确定……？”

巫冽斜了这位同僚一眼，没有说话。

明明同样是A级，傅准却感受到一种隐形而厚重的威压，让他不得不用极快的速度臣服：“好、好。”

那两个还在掐架的B级回过神来：“不是，怎么被截胡了！”

“那还是个哑炮啊！等等长官，那我们俩……”

巫冽扫了他们一眼：“我不喜欢人多。”

哥俩张大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可是炙手可热的强B级，这算什么理由！偏偏还真选了那个美丽废物！

傅准忽然觉得自己不是那个最倒霉的了，虽然他莫名其妙失去了一个队员，上一秒还在教育人家别惹大佬，下一秒大佬真把这人从他手上要走了，实在是有些丢脸……但这二位更是可怜呐。

要不怎么都说大佬的心思你别猜呢。

他幸灾乐祸地勾上那俩哥们的肩：“你俩跟我吧，不亏待你们。”

-

异能管理厅的经费充裕，这种大规模的紧急任务出行可以申请一架波音的BBJ，就在园区的机场快速起降。

随行的飞行员是拥有飞行系异能的显化者，他可以轻量化载具，让飞机的性能得到进一步提升。

代价就是，飞得太快，部分身体素质不够的显化者，会晕机。

“呕——”

老徐下飞机已经吐了三次，他憔悴得就像是七天没睡，脸青得能刮下来当颜料。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趟旅途有多折磨，那种蛇虫爬过大腿的幻觉如影随形，飞机还一直在加速，惊恐超级加倍，他现在只想辞职回家。

他光顾着大吐特吐，没注意到，有个人多看了他好几眼。

巫冽收回打探的目光，信步走在墙面的阴影中。

尽管最终巫冽不至于组单人小队，但显然智能系统并不太理解这支队伍为什么人数这么少。

出于安全的考量，系统给巫冽和傅准分配了两片重叠度很高的探测区域。

两支小队将会有相当长一段路程可以陪伴前行。

巫冽没有反对智能系统的建议，傅准当然也不会有意见，六个人沉默同行。

巫冽掀起眼睑，看见西塞尔正像猫一样伸展着脖颈，好奇地打量着47号折叠遗迹重建后的模样。

西塞尔对巫冽发出邀请，就像是会议茶歇的时候端走一盘抹茶流心小蛋糕一样顺手。

没想到对方真的答应了。

虽然他并不喜欢巫冽看他的眼神，有种令人不适的窥探感。

但考虑到这样优秀的“口粮”并不多，他决定把小蛋糕揣进口袋，作为储备粮，再养养。

至于之后在飞机上，其他人投射过来的各种意义不明的视线，魔王并不在意。

嫉妒、贪婪、怀疑、厌恶……这些带着负面情绪的视线，在成为魔王之前，他就已经习以为常。

倒是眼前的47号折叠遗迹，西塞尔左看右看，感觉和乌洲市的城建没什么区别。

傅准：“这里折叠度比较低，被划出来进行灾后重建，我们的任务地点在更深的地方，要徒步前进。”

随着探索的深入，西塞尔很快见到了想象中的遗迹模样。

当年的47号折叠空间毁了半座繁华的城市，尽管外围重建，中心地带还是用一层异能防护罩撑起防护，进入这片核心区域后，风景才开始大变样。

地面时不时出现深不见底的裂缝，荒楼外爬满了茎叶肥大的植物，空中时常横亘着漂浮的田野，还有从头顶向地下生长的参天古木。

只有亲眼见到，才会明白为什么叫“折叠空间”。

这里的一切，就像是将整座城市打碎，再进行无规律的重组。

资料显示，这些残垣断木，不仅仅来自乌洲市自身，还有来自那个被称为怪诞世界的部分。

大片的农田，和空置的农庄，被割成四分五裂的模样，随机夹缝在城市的钢铁森林中，显得格格不入。

从建筑风格来看，它们很像两百年前的欧洲农场，但里面似乎废弃已久，田地里也杂草丛生，没有近期耕种的迹象。

诡异的是，全球范围内登记在册的地点，都没有和这片田野对得上的。

学者们推测，这应当和这里出现的怪物一样，来自怪诞世界。

两支小队负责探索的是城市的下水道。

乌洲市曾经是一座繁华的都市，作为城市倒影的地下同样错综复杂。

被折叠入侵后，地下也被打碎重组，更是成为一座庞大的迷宫。

原本宽阔的隧道，常横亘着枯朽的浮木和不知道哪来的漆黑管道，只留下了极窄的通道，勉强能过人。

这里潮湿，黏腻，透着阴冷的气息，污水从地底溢出，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不到半天，一行人原本整洁的制服，都变得脏污不堪。

好消息是迄今为止，都没有遭遇异常，只需要机械重复样本采集的过程即可。

无惊无险，就是钻来钻去，有点费腰。

这一次的样本采集清单很奇怪，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请取样一切真菌，并做好个人呼吸防护！】

下水道湿润的环境，无疑是真菌类的天堂，可疑的菌种随处可见。

“难不成这么多年，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传奇真菌病毒？实验室到底在想什么呢。”

郝昊骂骂咧咧，将一株有着透明伞柄的微小菌类夹下，放入收容皿中。

实验室为显化者们准备的防护面罩显然属于某种异能制品，完美地贴合在他的面部，箍得人有些呼吸不畅。

“而且这么厚的面罩，什么也吃不了，根本就是看不起本大厨啊！”

西塞尔看了一眼郝昊，回忆起了名单上此人的异能。

【E级异能·食物制造】

难怪他还能在这种烂地方，拥有吃饭的胃口，原来是职业病。

在上午的时候，692号吐槽过这个鸡肋异能。

它需要施术者漫长的烹饪，才能得到拥有强化效果的食物，上位替代异能无数，甚至整个异能管理厅只有郝昊一个人有这个废柴异能，所以才会被评级为E级。

按照纯粹的异能指数，郝昊原本应该是个B级显化者，这几年业绩太差，一降再降，便成了这样。

傅准安慰他：“等回到营地，就可以吃点东西。”

郝昊来了兴致：“真的吗？我可以就地取材，这里可到处都是千金难买的野味。”

傅准斩钉截铁：“不行。”

他可不想吃这种地方长出来的蘑菇！

“好吧。”郝昊又重新回到兴致缺缺的状态。

听着队友的对话，西塞尔抓了抓手背，感受着感觉气温的下降，有点不耐烦。

说好紧张刺激的遗迹调查，怎么感觉像某种流水线作业。

向前走，采样，继续向前，再采样，循环往复。

他还想再抓几个和692号一样的异常，看看能不能再榨出点什么有用信息——而不是真的在这里勤勤恳恳打工。

得找个机会，把他们甩开。

正当他这样想着，又忍不住搓了搓手背。

有点太冷了，人类的身体根本不能承受这样的降温。

西塞尔脚步一顿，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与此同时，几乎是一瞬间，一层厚重的浓雾凭空出现，遮挡住了全部的视线，伸手几不可见五指。

以及骤然的安静。

纷乱的脚步声、流水声、还有同伴的吵闹声，不知何时全然消失，世界化作寂静的坟冢。

西塞尔下意识地攥紧指节：“傅准、郝昊……巫冽？”

可没有一个人回答西塞尔，整个隧道安静地只剩下他自己放缓的脚步声，令人毛骨悚然。

-

异能管理厅监管中心。

值班人员撑着下巴，双眼无神，鼠标机械地翻着页。

“47号折叠遗迹都探索过那么多遍了，能出什么事呀……好困。”

正当他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忽然，屏幕上亮起一片红光。

他倏然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翁颤着双唇。

“不、不、不对，怎么全是红的，不可能！”

屏幕上，是一列参与遗迹调查的显化者，一人对应一串绿灯，代表着信号通畅，体征正常。

他的工作就是出勤人员的紧急联络员，接电话顺带还要盯着各项指标，有一项出现异常的红色，就要查清缘由，层层上报解决。

而此刻，一列又一列的数据，全数亮起红灯，仿佛是阿鼻地狱的岩浆，被恶魔倾泻到了人间。

所有显化者，全部失联！

他来不及多思考，直接敲下了硕大的紧急按钮，喉咙猛地缩紧：

“警报！47号折叠遗迹全员失联，初步判定是……”

“……是大范围二次折叠！”他嚎哭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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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