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牧几乎以为自己死了。
而事实是,她确实死了,被魔王变回了一幅画。
最初的错愕与疼痛过后,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幅画,虽然不能动,但她的意识很清晰,而且,视觉听觉失去了限制,并不局限于眼睛和耳朵,纸画的任何一个部分都能带领她看到、听到外界的信息。
起初她是疑惑过的,不是说变成画就是失去生命了吗?连记忆也会失去?她思考之后觉得,可能魔王不是纸片人,没有真的实践过死了变成画,所以具体内容并不了解,也许……记忆之类的要等到再次被赋予生命时才会被重置?
冷牧不认为自己会被复活,因为魔王那个人吧……还挺无情无义的。
她算是看明白了,魔王哪有什么感情?她以为自己攻略了魔王,其实那只是人家演出来攻略她的戏码!她以为魔王在第一层,自己在第二层,哪知魔王在第三层冷眼看她呢!从头至尾,魔王都只将自己看做一个游戏陪玩,谁会和一个游戏角色认真啊,又不是七八岁的纯真孩子。
踩碎了冷牧对魔王最后一点好感的,那就是魔王将她变成纸画后,对剑如虹下达了毁灭自己的命令。
冷牧再一次认识到,哦对,那是魔王,不是人。
尽管知道自己复活的可能不大,但是看到剑如虹向自己走过来,似乎要销毁自己时,冷牧还是不甘愿的。
她奋力挣扎,想要动起来逃跑,但已沦为一直死物的她,根本没有抗争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如虹走到自己面前,拿起自己,然后……
嗯?卷起来揣进了怀里?
剑如虹他……不打算听魔王的话销毁自己吗?
冷牧在剑如虹的怀里躺着,开始思考剑如虹的人设是不是出了漏洞。
她当初可是把“忠诚”二字着重加粗了的呀!——昂?难道剑如虹的忠诚只针对于自己吗?
唔……当初她是这样想来着,可是毕竟这些东西都是经过魔王的处理的,所以她还以为魔王会把不利于他自己的设定扭曲掉呢,合着没有啊?
冷牧现在毫无行动力,所以只能躺在剑如虹怀里跟着他行动。
她本以为剑如虹内心和自己一样都是向往自由的,所以之前才会答应帮助自己,可是她跟着剑如虹,却发现自己“死”后,剑如虹再没动过反抗的计划。
是她的“死亡”让他意识到反抗无用了吗?
不应该啊!她设定的剑如虹应当会奋力反抗不公才是啊!——除非他不认为这是不对的?
冷牧疑惑了。
纸片人到底是个什么存在?原始设定也会被慢慢改变吗?如果纸片人的性格行为会根据经历改变的话,那不就是脱离设定者活着的独立的灵魂了吗?
想到这,冷牧有点激动。
所以,她是对的,活着的纸片人,就算最初不是,之后也会变成独立的个体,她们追求自由,追求脱离魔王的掌控,追求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是正确的!
没过多久,剑如虹就被魔王叫去认新的女主人了。
冷牧在剑如虹怀里,透过衣服布料的缝隙,看到了魔王和他身边的姑娘。
白雅言?
嚯,名字比她的好听嘛。
冷牧仔细打量着对方,从衣着和神态推断出这应该是个温柔大方的富家小姐类型的。唔……跟她差别挺大,魔王的兴趣有点跳跃啊?
魔王这么快就换了新对象,冷牧对此没什么意见,毕竟那是没什么道德的魔王。只是,她听到魔王将剑如虹拨给他的新女友,嗯……感觉自己的人被抢了,怪恼火的。
剑如虹的外形是自己设计的,剑如虹的内核是自己的设定的,剑如虹获得生命之后一直是跟自己相处的……魔王算什么东西敢抢她的人!?
冷牧真想幻化出一双带着铁钉的手啪啪甩在魔王恬不知耻的脸上!
——诶?这个世界能不能修炼啊?说不定她几百年后能修炼成精,成为一只“画精”呢?那首先得先确定自己这幅画的质量很好,不会风化破损,否则就算修炼成精,缺胳膊少腿的也是个麻烦……
魔王交代完之后,剑如虹无可无不可离开了那里,都没跟新主人打个招呼。冷牧看见白雅言脸上略微的迷茫,有些不忍心。
啧啧啧……好美一姑娘,被这样忽视真令人心疼。
剑如虹再没关注过白雅言,而白雅言也没上赶着自讨没趣。
冷牧原以为这两人怎么也得发展点什么剧情,但还没等来那一天,就看到魔王成功追到那姑娘后无情地将她变回纸画,顺便一个响指引来火,将画烧成灰烬——啊不是,连灰都烧干净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冷牧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感觉,可惜有之,庆幸有之,物伤其类有之,愤慨有之……但在她还没修炼成精之前,这些情绪都只是纸上谈兵,没一点实用,所以很快,她就放下了。
冷牧把关心更多地放在剑如虹身上。
剑如虹也许是担心她的画像被魔王看到,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从没将她拿离身边,除了偶尔夜深人静,他会把自己拿出来看一看,突然说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外。
其实冷牧看着剑如虹这样照顾自己的菜园子,不能说不感动的,但是——
真没必要这样上心啊!她不是喜欢种菜,只是为了逃避被魔王把控的现实以及安慰自己她是有力量的所谓渺小的挣扎而已啊!
说到挣扎,冷牧旁观着剑如虹如今的状态,觉得他似乎失去了求生的力量,一股子破罐破摔的意味。即使面对魔王,也只是表面上的尊敬,走个过场,完全没有之前那种谨慎的态度了。
很快,魔王又把剑如虹叫过去,交代了新的女主人秦晓。
这回的这个秦晓可比之前那位积极多了,冷牧看着她每日风雨无阻来找剑如虹,完全不被对方的冷漠态度打倒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同样顽强的自己,颇有些知己的意味。
不过这种好感在秦晓即使害怕自己会被魔王杀死怕到泣不成声也不愿意想办法反抗只是一味屈从后,“啪”的一下破灭了。
如果因为最初的“顺从”设定和现在距离危险结局还很遥远这种心态,导致一开始没想到反抗也不敢反抗,冷牧表示能理解。但都到了最后关头,一念生死的时候,作为个体活了那么久还是没一点长进,连反抗都不敢反抗,想都不敢想追求自由,这样的人和她当不成朋友。
很快,秦晓也骨化形销了。
冷牧很想学剑如虹的无视他们,但是剑如虹尚且可以种地巡逻,还有事可干,可她作为一幅画,不能说话不能动的,还不知道该怎么修炼,只能关注这些相对比较有意思的事了。
她发现魔王玩恋爱游戏越来越熟练,攻略那些姑娘们的时间越来越短。但冷牧并不觉得是魔王本身越来越懂得如何看透人心,因为当局者迷,她在一边旁观着,明显感觉出魔王创造那些姑娘们的时候越来越不上心,使得那些姑娘们越来越脸谱化,攻略成功的套路也越来越单一。
冷牧本来还想看看多种多样的性格,看会不会出现一个和自己一样叛逆但比自己能力强最后真能反抗成功的同伴,但是到后来,连和秦晓那样哭一哭、悲伤一下自己命运的人都没有了。大家都是一样的模式,诞生、被魔王送花送礼物追求、搞一顿华美的饮食、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气氛正好一个当场表白一个顺势答应、瞬间变回画然后消失。
——同样的事件看了十几二十遍就腻了好吗?
冷牧想当电影看图个消遣都觉得无聊,比数学课还催眠。
要不是因为没别的东西打发时间,她才不关注呢!
就这样冷眼看了一段时日,魔王好像突然开窍了一样,创造出来的纸片人忽然有了性格,没之前那么寡淡了。
比如,有个兴趣爱好是种地的姑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种菜园子。那姑娘在城堡剑如虹所在的另一边重新开了一片荒地,每日乐呵呵地研究种地,不论魔王怎么送礼都打动不了她的芳心。冷牧觉得剧情即将开始有趣起来的时候,魔王抢了剑如虹的田,“借地献佛”,那姑娘居然就这么轻易沦陷了!?冷牧忍不住破口大骂差点喊“退票”。
这姑娘有没有点脑子?跟人恋爱还是跟地恋爱啊?
再比如,有个特别主动的姑娘,反客为主,把魔王当作自己的玩伴,每天都想着要魔王变出什么东西来陪她玩,魔王被她惹得疲惫不堪。冷牧正瞧好戏,希望这姑娘争点气,多欺负欺负魔王——不料,魔王因为不堪其扰出去躲了几天,这姑娘因为找不到玩伴,剑如虹又不理人,自己闷在城堡里也不知想了什么,闷着闷着居然得出了自己对魔王日久生情的结论!等魔王回到城堡,她就主动表白,当场为爱牺牲了,死的时候甚至含泪带笑。
冷牧:“……”
他大爷的,她的拳头硬了。
呼……
性格是设定得有趣起来了,但故事发展却变得恼人了起来。
冷牧看着魔王和一个个缺心眼子的女角色们谈恋爱,一边生气一边吐槽,从一开始的摔碗摔盆心态到后来的见怪不怪,她感觉尽管自己没有修炼成精的倾向,但是有立地成佛的本事,心境在这一件件破事当中得到了质的飞跃。
OK,fine。
不管魔王现在创造出什么牛鬼蛇神,发生什么样的情节,她都能保持绝对平静——
然后与她长得近乎一样的苏婉婉出现了。
冷牧静若止水的心瞬间开裂,表情就像——虽说她现在做不出表情——吃到九转大肠的地铁站老爷爷一样。
“菀菀类卿”,啊不,“婉婉类卿”?
她是卿?
嗯……应该只是魔王江郎才尽,画不出新脸了所以随便画了自己顺手的脸吧。
冷牧再不敢高估魔王对自己的情谊,生怕一个不慎会沦落到比现在还惨的境地。
如果只是看到和自己相似的脸,冷牧最多晃一下神,也没什么……
但这胆大包天的妞儿居然开口就要掀了自己的地种向日葵!?
哈??她知不知道这片地能长成现在这个繁荣的样子费了她和剑如虹多少力气啊?说撅就撅?
冷牧从未觉得自己的脸可以这么讨人厌。
泥人也有三分火,纸片人都想跳出来给她咣咣两脚!
好在这人再嚣张也只嚣张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就被魔王消灭了。
冷牧一边感慨这姑娘看着挺暴躁内力却这么容易被攻心,一边又庆幸,还好她没把对方和自己长得差不多这事当作魔王喜欢自己。——要是魔王真对自己有感情,造了一个替身,怎么可能才一晚上就狠得下心动手哦!
苏婉婉殒命后,冷牧又要担心被苏婉婉的出现推后的另一件事了——剑如虹在自寻死路。
冷牧听到剑如虹说要带她追寻自由走出城堡,就觉得莫名其妙。
他这些天尽顾着种地和行尸走肉一般巡逻练剑了,哪儿来的办法能顺利走出城堡啊?
冷牧很想劝他冷静,不要冲动尝试,魔王明说过不会动他,那他就有充分的时间和魔王慢慢耗,只要有耐心总会想出安全有效的逃离办法。
可是剑如虹听不见。
于是冷牧就眼睁睁看着剑如虹走出城堡,让之前惨痛的画面再次上演。
冷牧想拦住她,可她只是一幅画,动弹不得;冷牧想大声制止他,可是她说不出来;冷牧想闭上眼,可是纸画没有眼睛,无法自欺欺人……
冷牧贴在剑如虹的怀里,听着他体内被抽空的声音,只觉得自己也开始疼了起来。
奇怪,明明她只是一幅没有痛感的画,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如果这世上有魔王,那就一定有神明。
冷牧只能哭着祷告,祈求着有神迹发生救救剑如虹,不论那是好心的神明还是邪恶的魔鬼,只要活着就还有抗争机会,只要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回应了她的祈求的是魔王。
冷牧:“……”
冷牧看着魔王将剑如虹拉回城堡,又用尾戒将他救了回来,心里没有一丝感激。
这一切苦难本就来自于他,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有什么值得感激的呢?
冷牧在心里默默劝说着剑如虹,再忍一忍,不要硬拼,也不要随意放弃,你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与魔王抗衡,不要像她,这样毫无机会……
“把冷牧的纸画,还我。”
冷牧闻言一愣。
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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