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一时不知道他是找骂还是求夸，于是没说话，一步步走到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灿烂阳光下透明的指尖轻轻敲了一下桌面，课桌右上角不小心被水杯磕出来的凹陷依旧安安静静地呆在那，仿佛一百多年的光阴不过瞬间。
亚尔维斯拉上窗帘，从空调上摸出遥控器按到二十度，从桌肚里掏出一摞笔记本和一把五颜六色的中性笔放到路西法桌上，拉开椅子按着他坐下。
厄瑞波斯一把拉住闭着眼往前走的贝利尔，也在他们旁边挑了俩座位，直到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起，路西法才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往桌肚里摸了摸，结果摸出来一打卷子。
看样子好像他们高三的一模试卷，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有些许的难度，差点让他没写完。
为了有点上课的氛围感，路西法把及腰的银白长发扎成马尾束在了脑后，但此情此景让他觉得自己头发应该是乌黑的短短的，他把卷子塞回去，“是有种这样的感觉。”
空调嗡嗡启动，凉风一阵阵地吹着纸张，路西法把羊皮卷样式的名单摊平在桌子上，划过上面寥寥无几的名字问亚尔维斯：“这么大的教室，十二个人？”
十二个人就罢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名字后面跟着的称号，除了他们四人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写外，剩下的一个比一个奇葩：【二进制】之神、【面包】之神、追寻自然的旅客、逆行的流浪者……
路西法没忍住把这张已经复制过一份送上领域的名单又看了一遍，很想找个人问问这都什么玩意，为什么二进制和面包也有神？那馒头和花卷算什么？为什么面包不继续细分成起酥面包、软质面包和全麦面包？
可惜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方面的文盲，亚尔维斯支着额头凑过来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点有用的内容：“神界的圣子有特殊待遇但不多，该和普通天使一样上的课也必须上，区别就是把教室搬到了圣殿……哎，有熟人？”
确实有熟人，字写得花里胡哨龙飞凤舞的名字中，在上往下数第五个赫然是“兰斯洛特”——接引他们到圣殿、对着顶着路西法脸的厄瑞波斯大骂“异教徒”的那位大天使。
亚尔维斯：“……”
厄瑞波斯：“……”
路西法奇怪地看着他：“这份名单你之前没看过？”
“没啊，”亚尔维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拿到之后直接给了你……有同学来了。”
不用他说，路西法也能感受到空间边缘无声地发生了波动，寂静中，一名扎着双马尾、穿着修女裙的天使蹦蹦跳跳地从教室前门走进来，万分疑惑且茫然地环顾了一圈陌生的环境，发现四人都坐在最后一排后又走到后面，更加疑惑地歪了歪头：“同学们怎么都坐在这里？”
亚尔维斯跷着腿打了个招呼，苦哈哈道：“习惯了，而且坐得靠后还可以防止老师提问，我们几个一穷二白知识储备几乎为零，万一碰上严格的老师不完了。”
他说完强行给路西法加戏，“是不是啊哥？哥？塞缪尔？”
路西法正忙着收拾垃圾，垂眼把名单、荧光色的本子和丑得牛逼的笔一股脑摞在一起扔到亚尔维斯那边，闻言不堪其扰地“嗯”了声。
天使“哇哦”一声，夸张地表达了“原来如此”后看向路西法：“提问是什么？”
对方看起来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女，路西法不好糊弄未成年：“为了保证学生学习状态、学习效率和课堂秩序而诞生的师生互动环节。”
“这样啊。”天使若有所思，转了一圈后走到第一排中间坐下了。
亚尔维斯没拉到人和他坐最后一排也没在意，只是很是受伤地翻着自己特意准备的学习用品：“你不记笔记吗？”
“不记，你自己记吧。”
说话间教室又进来一个天使，看上去像是老师，穿着一身希玛纯式古典长袍，对明显不符合神界风格的教室没什么反应，捏了块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墨提斯·沙利叶，然后在讲台上坐下，挥挥手，每个人桌子上便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摞书。
路西法看着封面上的文字敷衍地回复：“有垃圾丢上你的领域，别往我这扔。”
“领域？”亚尔维斯反应慢了两秒，“啊，神国？”
哦，原来魔界的领域在神界叫神国。
虽然神魔两界的语言是通用的，但有些叫法并不相同，路西法若有所思，抬手翻开最上面一本书籍的目录，随意扫了几眼，找到了“沙利叶”这个姓氏的来源——【真理】之神沙利叶。
魔界没有【真理】，倒是有个神叫【谬论】……这么巧？
一旁亚尔维斯见路西法不理他，也无聊地翻了几本书，一分钟后，神情微妙地把一摞高达半米的、表面镶嵌着蓝宝石的羊皮书推过来给他看：“我的书怎么长这样？”
路西法抬起头，还以为他大惊小怪，接着就被这惊人的高度小小震撼了一下。
他将书籍草草翻了几页，发现这些书名大多都十分抽象，且与凡俗密切相关——《肉/体：人类的身体》《**：必需与非必需》《情感与情绪》《人类社会》《物种集合》……
而他自己的书全部聚焦于神魔两届，各种《体系概论》《天国编年史》《未来发展规划》，不但与亚尔维斯相同的部分不多，总数也比亚尔维斯的少了将近一半。
之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点都有了解释，路西法仗着位格高交流可以屏蔽其他人，迅速理清了思路，简单扼要地说：“你算神二代。”
在亚尔维斯的记忆，他是从晋升开始的，但不止凡俗的人成为天使叫“晋升”，天使成神也叫“晋升”，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能越过一众天使成为圣子，更况且，“圣子”这种极其讲究血脉的称呼，能出身凡俗吗？
亚尔维斯接受地非常迅速，甚至有点高兴：“很好，现在我也被开除人籍了。”
和路西法属于同一个物种这件事让他有了莫名的快乐，亚尔维斯咧着嘴打开《**：必需与非必需》这本书，看了两页笑容越来越僵，最终没忍住吐槽：“神二代都是外星物种吗？为什么连人要喝水吃饭上厕所这种是个人就刻入DNA的东西也要列入课本？”
路西法没回他，因为他觉得神二代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可以算外星生物。
不光神二代，魔族也是，他们的躯壳不是肉/体而是灵体，没有生理反应与生理需求，情感道德异于常人，思维方式迥异，以及远离俗世不住地球，再加上一百二十岁成年，放在穿越之前简直比外星生物还外星生物。
亚尔维斯越想越疑惑，据他所知神都是有信徒：“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神真的能……”
路西法敏感地察觉到了空间的异样，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示意教室来了三个外星生物，包括两个神和一个大天使——【二进制】、【面包】和兰斯洛特。
两权柄稀奇的神一个穿着程序员必备格子衫，一个穿着可爱的蓬蓬裙，莫名非常符合他们的称号。
卓越的位格让他们迅速察觉到了亚尔维斯的存在，三人走过来，【二进制】推了推眼镜，【面包】提着裙子优雅行礼，简单向刚上任不到一天的圣子见了个面。
路西法在他们进来之前就把位格压制到了普通天使，一点没有交流的**，但兰斯洛特还是发现了他：“塞缪尔……殿下？”
兰斯洛特面上有些愤怒，跟在两位神明后硬邦邦向亚尔维斯和路西法弯腰行了个礼，转身去了门口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着。
信仰问题真的是水火不容，亚尔维斯趁机捏路西法手腕没捏着，转头悄咪咪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我能把他开了吗？”
“你再以权谋私小心被别人开了。”路西法一边看书一边飞速与已知的知识对应起来，连个眼神都没给兰斯洛特，倒是每来一个人都要见一下亚尔维斯烦得他想杀人，拽回衣角道：“你能换个位置吗？”
“不能，又不是高考，这么热爱学习做什么，先研究点别的。”
上课时间还没到，亚尔维斯试着把书都扔上神国，结果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控制物品上上下下，大堆图书和荧光色的笔记本在神国与教室里来回闪现，活像信号不好的显示屏，晃得人眼晕。
路西法决定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忍他半分钟，半分钟后他要是还像智障儿童玩泥巴似的就弄死他。
亚尔维斯可能在冥冥之中被触动了第六感，堪堪卡着半分钟的点停止了智障行为，路西法长出一口气，心平气和地拿起第二本书，下一秒亚尔维斯就献宝似的捧着一坨黏黏糊糊的潮湿泥块怼到他面前：“宝贝儿，你看……我艹！”
路西法忍无可忍，抬腿踹翻了他的椅子。
艾登·撒旦刚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金发蓝眼的英俊圣子脸上残留着被书砸出来的红印，椅子四条腿歪折了俩，差点被掀翻在地，一手举着泥巴似的不明物体稳在半空，一手艰难地拽着桌子的一角保持平衡，而那位杀死了他一个分身的魔族同类坐在圣子旁边，连雪白/精致的脸庞都透露着刀刃似的冷然。
身体被湮灭的剧痛仿佛在灵魂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艾登腿软得走不动路，扶着门框缓了缓，结果偏头就对上了两个真神和三个大天使。
艾登：“……”
什么叫冤家路窄绝处逢死，艾登绝望地坐在了教室的正中间。
而教室后排，椅子腿断了的亚尔维斯干脆站起来，用干净地那只手撸猫似的摸了摸路西法后背，在狂风暴雨到来之前迅速道：“嘘，看我刚刚开发出的一点技能。”
他垂下眼睛，非常认真地冲根本看不出来形状的泥团轻轻吹了口气，刹那间银白的光芒薄纱般将它笼罩，渐渐抽长、成形。
俄而，一朵蓝盈盈的重瓣月见草花朵两人的注视下绽开了芬芳，亚尔维斯弯腰举着花柄，眉眼弯弯笑着送到他眼前：“月见草因见月开花而得名，把它放在你的神国里，让它开一辈子，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