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无聊的爱情游戏,我以为长公主您是十分不屑的呢。”他声音更低,挑逗意味更浓。
他抓住我四处游走的手,把手搁到他唇上。我的手被他的大掌覆盖着,被逼抚摸过他双唇。
听说薄唇的人,通常也薄幸。但我指尖滚烫,快要被烧着了似的。
我了个去。不知是变异松果的药剂过去了,还是我突然清醒了。
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货只见过我两次,就提出要和我联姻。本来在开战的三国突然停战,而本来相安无事老死不相往来的朵利帝国却又突然提出联姻。
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想想。”我抽回手指,死鱼眼睛一样瞪着他。
我猜我目光一定十分凶狠,妄图从他脸上看出阴谋破绽来。
“好,”他招呼侍女送客,又意味深长地一笑,“公主好好想想再答复我。七天够了么?”、
看来公爵很喜欢用周作单位么。我本来已经走远了,听他这么说,扭头大喊了一句——
当然。
*
潮湿的墙壁,阴冷的蚂蚁排成一队,从我脚底爬过。
隔壁囚房传来女人湿冷的笑声,可能被关押得久了,笑声都被霉菌腐蚀了。
送饭的狱卒推开小铁窗,递过来一盒子土豆泥。
我贪婪地大口咀嚼,土豆泥渣滓一会儿就布满我嘴唇。
三天了,我就这么饿了醒,醒来就嚼土豆泥。
我有些怀念华沙公爵和他的变异松果了,甚至还怀念他的诺言。
三天里发生的一切都宛如幻觉,我从D国回来时,还哼着波尔卡小调。但在我回到私人卧室的一刹那,就被皇家禁卫军包围,冰冷的刺刀抵着我的咽喉。
禁卫军军长扔下一句“叛国”,就把我直接扔到了地牢。
叛国。他们说一个国家的长公主叛国,这难道不是笑话。
要叛也是禁卫军军长您自己吧?只有看得见权利却摸不到的人,才需要极端行为。
第一个晚上我在僵硬的地板上睡觉,受寒发烧,感觉世界模糊而扭曲。
朦胧中,看到妹妹轮廓圆润的眉眼,她笑眯眯问我,“急什么呢,姐姐?我本来还想等我到了摄政年龄,再慢慢让你修改宪法,让我继承皇位的。你却偏要巴巴赶去矿区,还让人把红宝石样本送到我这来了。这也罢了,姐姐你关心矿区也算好事。你偏偏让华沙公爵提出了联姻!真是可笑!他怎么会选的你!”
她一定是抵着我的耳蜗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直接印到我脑膜。
我头脑无比肿胀,被她这些字句戳穿,疼得撕心裂肺。
第二个晚上,我饥肠辘辘醒来。室内空无一人。
脚底是肮脏湿冷的地板,头顶却是模拟星空。
我抬头看看暗淡星光,与正转到头顶的模拟启明星,忽然想起这个坑爹创意的提出者——
我。
那次例行检查完监狱后,我总觉得被关押的犯人只能对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太过可怜,也许换成移动模拟星空就会让犯人心情舒畅些。
我甚至在妹妹皱眉时,赶紧补充,星光即是意味着希望。
现在看着这些所谓的希望,我觉得是莫大的讽刺。
第三个晚上,烧退了。我盘膝坐在地上,抹干净嘴角的土豆泥,开始认真思考人生。
我二十五年的人生不算太失败。我没有妹妹漂亮,但也不算太丑。我魔力值低微,但好歹血液里流淌着微弱魔力。
我靠着讨好妹妹,维持着一份长公主的体面生活。
我在生日前一个晚上,打算改变一下活法,但代价是锒铛入狱。
利兹帝国这么大,幅员辽阔,物产丰富。
法律、禁忌、历史、魔法、矿产、交通等等条文等着我去啃。
我却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世界,整日只知逃避、沉溺于小说。书里说被欺负的女主角一定会重生,且是带着异次元空间。
但我知道,那是小说。
现实是我快死了,只差一纸判决书。
你妹的,如果我真能死而复生,第一件事一定是先查查法律条文——
到底哪个条款规定长公主不能与别国公爵**了,必须竖中指!
*
第三人称
墓碑
利兹王国皇家墓园。轻柔的风吹过墓园,偶尔有小鸟叽叽喳喳斗嘴。
小公主踏过墓地矮矮的青草,一直走到墓地深处,对着一座墓碑鞠躬。
墓碑刻着她姐姐的名字。晚霜公主。终年二十五岁。
她晚上一直睡得不太安稳,总是梦到疯疯癫癫的姐姐,光着脚丫子在皇宫里乱晃。
每次当她喊姐姐的名字时,她总是看到一个血淋淋的女人回头。女人有着姐姐的脸,有着姐姐怯弱的笑容,却也有一张姐姐不该有的脸——被生生挖去了眼球、劈开半边的血脸。
她的姐姐是活活被监狱的冷气冻死的。
小公主想,她可没有折磨过姐姐,她甚至来不及下判决书呢。
小公主喃喃哭着说,姐姐,我想你。
她甚至单膝下跪,对着墓碑上泛黄的照片说,如果没有你,我掌握帝国权利又有什么意义。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从小时候一起去后山玩迷路,一直到说到姐姐省下的半块牛肉干。
“真是足够虚伪呢。”一个男声从背后响起。
小公主蓦然回头。她看见一身酒红色制服的公爵,一手按住自己的肩头,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华沙公爵?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侍女们都是死人么?”
她皱眉,漂亮的小脸蛋扭曲起来。她肩头被死死压着,竟然变成了强迫下跪。
“我说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侍女们没敢惊动你呢。”公爵眯起眼睛,坏笑得更厉害。
晚霜公主死后的一段时间,虽然对外宣称长公主是病死的,小公主为了纪念长公主,三年内不会继承皇位,但人们私底下都谣传,是姐姐要抢妹妹的心上人才让妹妹痛下杀手的呢。
谣言在很多情况下,恰恰泄露了真相。
于是这位偶尔来皇宫走动的华沙公爵,被侍女们偷偷等同为“未来的国王”。
“病死?真是笑话呢。”公爵微微笑着,手却并不松开,“你姐姐可是被你活活钉入棺材的呢。你明知她只是冻僵了而已,微弱气息仍在,却装出悲悯的样子,祈祷着什么愿神与你同在,看着她一寸一寸被埋入土里。”
小公主豁然起身,一下子摔开公爵的左手。
她指尖泛着淡蓝星光,火焰逐渐蔓延开来。
“滚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你。”
“她没死呢。我的小公主,你可是得早点继承皇位才好。不然三年之后,她可是会回来得哟。”公爵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别以为是我救了她。即使你把华沙城堡翻个底朝天,也是找不到你姐姐的。你该问问你死去的父皇,到底赐予了你姐姐多少神谕与魔力,让她注定不会死在你之前呢。”
“我说……华沙公爵你对我们帝国倒是十分关心啊?连神谕你都知道?”
小公主被气得不行,口中念着咒语。手指尖燃烧的火焰越来越旺盛。
“当然。我五岁的时候,不知哪里跑来的巫婆告诉我,唯有娶了利兹帝国的女人,我才能享尽此生权势。我因此对于你们国家非常在意。小公主要是有空闲,倒是可以查查哪些侍女是我安插的探子。你可以试着拷打她们,或者割了她们的舌头——”
“够了,你简直和我姐姐一样疯癫!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小公主受够了,咒语都念不下去。
她觉得她能容忍姐姐疯癫,只是因为她是她姐姐。
“她没死?我们不如赌一下。”小公主眼眸一转,换了策略,“如果我现在派人掘开坟墓,里面若好端端躺着我姐姐,你们朵利帝国不如借我十万骑兵,助我们帝国攻打莲姬?”
“真是嗜血呢。好容易三方停战了,你却要挑起战局?才太平了不到一年。”
“嗜血?暗夜公爵也有资格说别人嗜血?”小公主挑起眉毛,笑得十分甜美,“别的军队屠城,暗夜军队却直接屠国。你假惺惺与莲姬联手过,又直接撕毁盟约,差点害得莲姬精英部队全歼。现在倒来装和平使者了?”
她声音高了起来,笑容气焰更盛,“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年前三国突然同时宣布停战,都是暗夜公爵您在背后掺合。公爵这种突兀的善举,真叫人寝食难安呢。”
“不错不错。做足了功课么。”华沙公爵轻抚手掌,轻声赞叹,“你姐姐怎么会是你的对手?好,现在就开棺验尸,看看里面可是空的。”
“如果是呢?”
“借你十万骑兵。三个月后归还。”
“鉴于暗夜公爵的信用度近乎为零,我可是会对这些骑兵下三个月的死灵咒的。”
“死灵咒?你怕他们叛变,反过来攻打利兹?好啊,你下。”
他们争执的时候,小公主已经派人开始一铲子一铲子掘土。狭长的棺木从泥土里慢慢露出来,金色的十字架在棺材盖上闪闪发亮。钉子被一颗一颗撬起来,棺材板被推到一半。
两颗脑袋同时凑下去,小公主金色的脑袋先竖起来,骄傲得喊,“我赢了!惊扰姐姐睡眠真是罪过呢,公爵你赶紧把十万骑兵赔给我!”
银灰色长发的脑袋也挪了回来,哼了一声,“好。不过小公主以后别再说我毫无信用了。”
金色的小脑袋吩咐着手下把棺材重新钉好埋下去,又笑得十分愉快,表示以后会喊他“极有信任度的好公爵。”
暗夜公爵迈着军步离开,小公主脸上的笑容凝滞,看着军队制度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她低下头摆弄着裙角的流苏,盘算着怎么好好利用刚赌赢的筹码。
朵利帝国、利兹帝国都是军事强国。莲姬、瑰提、昭泽则是中型国家,但各有优势。
莲姬拥有整个大陆最为强大的魔法师军团。瑰提拥有特殊功能的水晶矿石。昭泽则拥有上古神谕轻易不会亡国。
朵利帝国既然与利兹一样,都是大国,两国基本上保持敌不动我不动的对峙姿势。
剩下的三个中型国家之中,乍一看,莲姬所具有威胁性最大。小公主也因此主动提出先对付莲姬。
昭泽明面上看来是最不具有优势的国家,所谓上古神谕似乎是可有可无的传说。但小公主隐约觉得,这个国家依附于神明,才是最大的威胁所在。
这片大陆上,虽然魔法横行,但是对于神灵的敬畏早已流于形式。
天地精灵、上古神明、奇珍异兽都可以作为魔力来源。但按照古法,这片大陆只承认也只有过一个神。
棺材上的十字架并非装饰,但小公主知道,只有触及死亡仪式时才会想到画上十字。
她捏紧手上的流苏,越盘算越混乱。
“埋好了。”侍卫长擦了满头大汗,赶走手下,只剩他一人邀功。
小公主笑得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公主您在担心暗夜公爵的鬼话么?长公主好好安息着呢,怎么会死而复生。”侍卫长一脸讨好的笑容,声音也柔美得发腻。
“躺在棺材里的是‘幻咒’,其实是一颗仙人掌。”小公主说得面不改色,她记得自己是怎么挖掘了一颗肥硕的绿色植物然后念了‘幻咒’,脑海中不停浮现姐姐死之前的样子,才让术成的。当她发现棺材空了的那一刻,她想到父皇留下的厚厚书籍,里面提到的“死而复生”。
书上说,只要三天,神之子必然会获得新生。姐姐尸体失踪恰好是在埋下去的七十二个小时之后。
*
村落
莲姬帝国边境。
小村庄名字被历史堙没,村里人自己也只管唤它‘坚果村’。
村口的老人们唠嗑时,会神情颇为骄傲地说起,曾经在地底下挖掘出的古代城堡遗址,还有破旧的古籍上写着,莲姬帝国的军事魄力曾经一度让朵利帝国的都城都被迫迁址。可惜莲姬帝国官方却不愿意承认这段辉煌历史,宁可把挖掘出来的宝贝一股脑儿统统埋葬回去,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热闹过一阵的坚果村重新又恢复了平静,考古学家们带着他们笨重的挖掘仪器一起撤走,只剩下传说蹦跶在老人们缺了半边的牙齿缝里。
这几天,坚果村忽然冒出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姑娘,她喜欢穿着式样繁复的长裙,还动不动就称呼自己为公主。
别人都把老人们的唠嗑当做笑话听,只有她一本正经拿着个小本子,认真记录那些关键词,“古堡遗址”“古籍”之类的,很快密密麻麻被她写满了一个小本子。
老人们摸摸小姑娘的头,笑呵呵问她,“你不会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被淹没王朝的公主吧?”
小姑娘低下头,双脚晃在村口土坝上,红着脸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公主了。”
村长恰好气喘吁吁赶来,对着小姑娘劈头盖脸一段说教。总结起来就是,虽然我们坚果村乐意救人,可是救完了姑娘你就每天混吃混喝,这可不行。
小姑娘只好眨眨眼睛,咬啮着手指,说她会很多东西。
“很多东西?犁地会么?插秧会么?灭虫会么?预言天气会么?”村长一口气报下来,手指晃来晃去。
他听到的答案是一叠连声“不会”。他早料到了,刚想说那就快滚回你老家吧,却听到对面的小姑娘怯生生问,“我会微弱的魔法,这个有用么?”
一个微弱的光点在小姑娘指尖凝结,光点慢慢变大,直到一个火系精灵雏形在小姑娘手掌跳跃。
“这个?”村长惊讶了,这还是挺出乎意料的。
“我……能帮忙生火。或者召唤水系精灵雏形,替村长浇灌花盆。”
“会魔法啊。嗯嗯,正好村里的巫婆洛洛要炼制魔药,不如你去帮忙吧。”村长微眯起眼睛,神情宛如捡到了一个宝贝。
“好啊好啊,老先生那我们下次再聊!下次一定要告诉我,古代城堡遗址墙壁上的血字都写了些啥!”小姑娘一下子跳下土坝,临走时笑眯眯回头喊了一句。
*
华沙公爵找到晚霜时,她正穿着一身褐色的学徒袍,对着一堆魔药研究。窗外是一弯月亮,窗内是热气腾腾的烟雾。华沙公爵一身黑色立领风衣,站在夜风中很久,隔着玻璃窗户看她折腾完了魔药,才轻轻敲门。
红砖搭成的小房子里,立刻传来晚霜不耐烦的声音。
“村长您又来了么?我今天可是好好跟着洛洛巫婆学了不少珍贵魔药的用法呢。”一双略肮脏的手推开门,然后是惊讶的喊声,“公爵您还没死么?”
本来带着一腔感概——死而复生的利兹帝国长公主却沦落到替小村子巫婆打工的地步——的公爵现在冷了一张脸,一边步入小房间,一边没好气回她,“没死呢。公主你重生后,说话还是这么招人讨厌呢。”
“你说话才招人嫌呢。我妹妹只会说我‘说话太直接了’,哪有你这样的!”晚霜忙着泡茶,拉出一张肮脏陈旧的凳子,热情招呼他,“好久木有见到公爵你了呢。公爵你现在还想娶我么?哎呀呀呀,当初说一周的,现在都一年了,公爵的诺言早就过期失效了吧。”
“你?”公爵坐下来,抿了一口茶水,味道十分诡异。他抬头看一眼晚霜,虽然打扮得十分朴素,头发规规矩矩扎成马尾,头巾绑成一个蝴蝶结,学徒袍泛着可疑的暗光,但她整个人的气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呢?公爵想了一下,她似乎变成了话痨,眉宇之间也少了以前的畏缩之态。大概不会维持长公主的生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
“公爵你怎么了?”晚霜小心翼翼抬头看他,怕他生气了似的,露出讨好的笑容。
公爵扶额,看来他误会了,晚霜还是这幅性格呢。
他今天来,就是想让她解决这个问题的。
“婚约么?我不会违约的。神谕上说,我唯有娶了利兹王国皇室的女人才能享受一世权贵。不过,现在你不是了。”
说到最末几个字,他的声音轻下来,带着一点惋惜。
晚霜点头,承认他说得对。
“神谕……我大概就是凭着神谕活下来的吧。”晚霜念了一个召唤咒语,空中浮动一个羊皮卷轴。卷轴闪着古旧金色的光芒,上面流动着金色的字句。
“妹妹弑杀姐姐,姐姐被迫流亡,妹妹三年内不得继承皇位,姐姐的行踪只能对妹妹隐藏三年。你看,一切都和预言的轨迹一模一样。但是呢,即使强大如神谕也只能保证三年,一旦过期,就立即失效。”说到这儿,晚霜平静而柔和地看了一眼公爵,声音丝毫不带责备,“就和你所谓的婚约诺言一样。”
“神谕……呵呵。”公爵笑得十分不屑,“你可知道,为了把你从坟墓里挖掘出来,恢复你微弱的呼吸,我用了多少魔咒?”
“是你?”晚霜惊讶了,“可是你怎么可能不惊动守墓人呢?挖掘棺材是这么大的声音……”
“空间屏蔽法术。暂时隔绝墓地与剩余空间的连接,一切声音失效。”公爵眉眼一挑,凑近她,压低声音说,“是我亲手把你挖出来的呢,我的长公主。”
“可是等我醒来时,明明是在坚果村啊。村长说我都昏睡一年了。等我彻底清醒后,就看到卷轴从我左手融化而出,然后……呃,然后就被村长说我骗吃骗喝了= =”说到后面,晚霜忍不住黑线了。
“只有莲姬帝国可以屏蔽你妹妹的追踪法术,我当然只有把你扔这。”公爵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语气十分无奈,“所谓的神谕也不过如此。到最后都是靠人去推动实现。所以三年的期限很短,如果三年内,你不能重新夺回利兹帝国的最高权力,那么我只有娶小公主了。”
“我妹妹……她未必会喜欢你吧。”晚霜委婉地说。
“所以你努力啊。不然就是三个人的不幸。”公爵说得一本正经。晚霜忍不住笑了,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呛除出了眼泪。
“你哭了?”华沙公爵一愣,用尾指轻轻去抹她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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