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过去很久了。临分别的时候,公爵说下周周末会来接我去曼思花园。
可是这“下周”好长,日子过来过去反复总是过不到下周。
倒不是因为我无聊地太闷了,恰恰是因为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多到我妹妹都皱眉。
妹妹皱眉的时候,眉心微微颦起,在额上聚成小小的峰峦,人说美人颦眉也是妩媚,也是我见犹怜。
果然不错,我就舍不得她皱眉。我问她,“怎么了?”
她扑到我身上,撒娇,“姐姐,烦死了,我都说了别让月光城挖掘红宝石矿,几个大臣非要说那红宝石多稀有多值钱,不挖白不挖!”
我听不懂,但晓得伸出手抱住她,一手抱住她身子一手托住她臀,怕她坐不稳,“既然这么稀罕的东西,你为什么说不要挖?”
她依偎在我肩头,仍是撒娇,“最近矿工死亡率好高,大臣们还嫌民怨不够沸腾么?!”
她撒娇的时候声音很甜,软软的冒出很多尖团音。比如“嫌”字,在她唇齿间柔柔地压出。
我试着发这个音,妹妹唤我,“姐姐!你也不帮我!”
我发出个很难听的舌尖音,赶紧切回话题,张大了嘴形好好说话,我说,“好好,姐姐帮你~你要我在批文上否决是吗?”
我能帮她的就是在最终签文件时,不照草拟的签。
她一下从我身上跳开,笑着蹦跳出去。她出门时,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我们王国里,一直死矿工么?”
她顿了一下,说,“是啊,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
她要走,我又多嘴了一句,“难道没法子不让他们少死点么?”
她一愣,皱眉,“有啊,不过不可行。等于没。”
然后她走了。
她一皱眉我就知道我是多嘴了,还多问了两句。我又说错话了。我对我的虎皮鹦鹉苦笑着说,默默,我又说错话了。
她偏过头,可能在思考。
她应该真的是在思考,因为接下来我听见她口齿清晰地说,“笨——蛋”
我笑了,我的鹦鹉学习能力很快,她偶尔听见宫里一个侍女这样骂另一个时,就记住了。
她没说错,在妹妹面前我就是个十足十的笨蛋。我爱默默,我摸着她的头不知道是否该开始沉思矿工的事。
好象鹦鹉和妹妹都不想我沉思这个问题。
老式的钟敲了起来,“铛、铛、铛”三下。皇室的钟有问题,不是太快就是太慢。
我房里的这个快一个钟点,妹妹卧室的那个呢则是慢半个钟点。我请钟表匠来修过,那个老头子左看右看,然后颇为神秘地告诉我——他当时是在我耳边唇语:公主,这钟……
他的声音浑浊而低远,吹出的气绕在我耳垂,他说,这钟是受了诅咒的,所以公主你要小心。
镂花的钟盘在午后两点阳光的照耀下,一点点地烁着金光般的好看。
我看着长长的分针,它银色的尖针又偏过了一个细微的角度。时间在它的身上寄寓,可是硬把它拨回去,时间也不会跟着回去的。
我很想去月光城,看看那里的红宝石矿。
若是以前,妹妹不希望我做的事我便不会去做。我本就懒散,巴不得少一事好一事。
若是以前,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对着老式的时钟就可以打发掉一个下午。
但“现在”不是“以前”,在我神思的此际,那银色的尖又划过一个小小的弧度了。
一分一秒都时时刻刻在紧逼着我,它们牢牢攥住我,扼着我的咽喉问我,“你不想输给你的妹妹吧?”
月光城。守城的士兵哈欠连天,我问了好久才问到郊外偏僻矿场的位置。
晚上夕阳西下,暮色染红了整个天幕。
三三两两工头模样的人,在催促矿工们收工。
我逮了一个矿工头目一样的人询问。
他反复看了我很久,最后干脆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币,用上面刻着的头像来对照我的脸。
然后,他就差没跪下来了。
我不得不把他肥壮的身躯硬生生架起来,让他好好说话。
“红宝石矿最近怎么回事?挖不出啥东西倒死了很多人?”
我问他,语气十分温柔。
他吓得不清,大概内容太过刺.激,语气再温柔也掩饰不了。
“这个,这个,”他结结巴巴解释,眼眸一转,一把逮住路过的另一个头,“阿德,这位是公主殿下,她正在询问红宝石矿场最近的……那个……事故。”
被唤作阿德的工头停下脚步,他一身肮脏的蓝色制服,又是屈膝要下跪的样子。
我不得不再次摆手,让他们别这样,好好说话。
“是这样的,公主殿下,”阿德鞠躬行礼,颇有条理地解释,“最近我们刚挖掘到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矿石。硬度接近于红宝石,但是折射出来的光线却在光谱频率以外,非常人视觉可见。仪器探究,这种矿石同时拥有紫外线与红外线的波长,并且含有高强度辐射物质。刚刚挖出来时,我们未能及时做好辐射防护,所以才造成了意外伤亡。”
“为何不交给魔导协会的实验室研究呢?”我问。
“这个,殿下您有所不知,魔导协会一直反对我们挖矿。说是这样就不能留一些矿场资源造福子孙后代了。”
我想想,这借口也够拙劣,应该是有啥内.幕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阿德是么,三天之内递交一块特殊矿石样品到皇宫来。地址是……”
他打断我,俯身再次行礼,“殿下,一定送到。属下知道皇宫的地址。”
好吧,作为旅游胜地的皇宫,的确是人尽皆知。
是我啰嗦了= =
“最好能直接递交到我手上,”我叮嘱了他一句,但不好意思说别让我妹妹知道。
他了然地点头。
回到皇宫,我看到妹妹与大臣在探讨什么军情,似乎吵得很激烈。
我只是侧着身子走过议事大厅的偏门,不想打扰到妹妹。
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唤住我,“姐姐,邻国疯了,他们说要停战!”
我哎了一声,步入议事大厅。
大厅的长桌上,摆满了模拟战局用的小型模型。
有桥梁,有建筑,有火车,有山坡,有军队。
模拟沙盘刚搭好时,我兴奋得不得了,觉得童年乐趣被补足了一样。可惜换来妹妹一脸鄙夷,“姐姐你都多大了。这可是用来行军布置战局的。”
我尴尬地笑。
此刻,沙盘旁围着好几个大臣。一个国防大臣,一个农业大臣,一个建筑大臣,一个数学家。
他们脸上都写满了匪夷所思,看到我来了都喊一声陛下,然后继续激烈争执。
我习惯了被无视,扭头问妹妹,“不是同时与三个国家开战么?哪国说停战了?”
“统统停战了!”妹妹好听的声音大了起来,“姐姐你说这背后一定有阴谋吧!”
这的确很莫名,虽然现在我们外派的将军能够控制战局,战火只在边境燃烧,但每次的小型阻击战都彼此互有胜负,死亡率也非常接近,可以说是打了个不胜不负。
突然停战,的确诡异啊。
妹妹清了清嗓子,但大臣们吵得太投入,无人转过脸来。
她大力拍了拍实木桌子,声音震耳欲聋。
数学家第一个扭头,满脸陪笑地说,“殿下,我们正在计算三个敌国的剩余战斗力呢。”
“姐姐你看看,都是你平时对大臣们太客气了,把他们惯坏了!”妹妹埋怨一句,又换上一副沉思表情,“三个敌国实力都是不弱,虽然面积都不足本国的三分之一。但是他们的农业工业发达,不愁军粮补给或是装备供应问题。他们如果缓慢推进战线,来个持久战,越往下情势对我们越不利。现在突然停战到底是?”
国防部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耳朵有点背。
可惜聋子总觉得别人也是聋子,说话声音还特别大。
他站起身,行了个军礼,扯着喉咙大声说,“根据我们安插在莲姬的探子回报,他们最近正在疯狂招募新兵,准备扩军。本来不该停战才对!”
“(∩_∩)停战停战,那就停吧。”妹妹微微一笑,打了个哈欠说她要上楼睡觉了,走之前又警告几位部长,如果在她午睡醒来之前不能出一份详细分析报告的话,他们就别想看明天的太阳了。
妹妹身影消失在门后,我急着指手画脚比划,解释说,妹妹不过是开玩笑,各位部长不要当真。
部长们立即起身行礼,告诉我,长公主殿下别紧张,我们没人当真呢。
他们说完都呵呵笑了起来,弄得我十分尴尬。
D国。曼思花园。
雅致的花园被人为划分成春夏秋冬四个主题园区,不符合季节的花朵植物们于是争先恐后爬满了花园。
我和公爵漫步在“夏季主题馆”里,脚底踩着多肉类藤蔓植物,鞋子踩在粗大的翠绿色触.手会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仿佛一个恶心的笑。
“公爵好兴致啊,能折腾出这么一个温室花园来。”现在是冬天,且是深冬,突然置身于热带雨林感觉还蛮奇特的。
“晚霜公主说错了,这可不是温室。”公爵侧头望我,唇角含着不易察觉的笑,“对了,晚霜公主都不知道我名字吧。”
我笑着打呵呵,的确不知道。大脑容量比较有限,能记住开战的三国将领名字于我已经是极限了。
“那公主可知道这是哪国?”他又逼问一句。
我瘪了嘴,还当真说不出来。只能记住是D国。
誰让你们现在木有和帝国开战呢,危急关头我记性才会爆发><
“朵利帝国。而我呢,”公爵指指自己的鼻子,“唤作华沙。”
华沙公爵。这个我倒有印象。
“传说中的‘暗夜公爵’?”
虽然传说都是很不靠谱的东西,但暗夜公爵的名头还是颇为响亮的,童话书里都喜欢拿这个名号编出各种各样的鬼故事来唬小孩子。
传说太多了,真相倒被掩盖。不过,既然是暗夜了,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了。
“原来公主知道。”他笑得不以为意,话题又扯回了藤蔓,“这里的四个季节都是靠魔力维持的,变化的不是四个主题园区的温度、湿度或者别的指标,而是植物本身的错觉。”
“?”我不懂。
他见我一脸茫然,笑得有些得意,“魔力让植物们误会它们处于最适合的生长环境呢。比如这颗多肉植物,它眼中的世界可是一片荒漠,大概它还看见了骆驼与风沙呢。”
这……他确定这颗绿色触.手有眼睛能“看”?
我见他说得兴起,就夸了几句,气氛因此很是融洽。
我们穿过“热带植物想象中的沙漠”来到了冰天雪地的冬季馆,我忍不住问他,为啥夏天之后不是秋天,他说了个很冷的笑话——
“如果夏季馆与秋季馆靠得太近的话,夏季植物会重新思考人生,比如为啥它们只能适应40度高温,而不是30度或者20度。干脆挨着冬季馆了,它们只会庆幸自己没被扔到严寒里。”
呃,即使植物会重新思考,那也不是“人生”啊——它们不是人。半截话被我咽下去,总觉再谈下去我快疯了。
妹妹一直说我疯癫样儿,看来木有最疯狂只有更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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