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情不能已

沈清嵘带着人马赶到,看见女儿时,心疼坏了。

她一个女娃在寒凉的山林里待了一夜,竟然又是在逃命,脸上、衣服上都是脏的。怎自己的女儿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他完全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怀瑾、握瑜跟过来,会发生怎样的事。

他对女儿喊了几声,让她快些把王檀、宋玉栀他们带过来这边,随即就纵马去湖的那边剿匪了。

那些贼人不晓得从哪里过来的,有几个身手相当了得。他更想知道,这些人究竟来这皇城边的山里住了多久,为什么都没有官府上奏朝廷的消息?

杀得热火朝天之际,沈清嵘却骤然听到,他身后远处有人不断在喊女儿的名字。他猛然转身,便发现女儿被一个面带刀疤的男人挟持住了。那把斧头又大又黑,急得他赶紧冲了过去。

然而,没几下功夫,女儿就和一个年轻人联手制服了那个恶面的山匪。

那个年轻人,居然当着他沈清嵘的面,抱住了他的女儿!

这是在干什么?

沈清嵘三步并作两步,一边跑一边刺,赶到了女儿的面前。

没等他开骂,那个无礼的年轻人就把女儿松开了。

沈清嵘将女儿拉到自己这边,瞪了一眼那个有些面熟的年轻人,再看了看女儿。她倒是没什么被惊吓到的模样,手中还握着鲜血淋淋的匕首,精神满满地看着她老父亲,大抵是因为刚制服了一个贼人,显然有些亢奋。

见到这一幕幕,沈清嵘的心情很复杂,心想回家以后告诉了妻子,可不知道她会是个什么反应。

“收拾一下,将人都拉回京兆府吧。”沈清嵘对自己的兵吩咐了几句,准备喊女儿上马,赶紧将女娃带回家,不然现在该急坏家里的人了。

可他回头一看,人呢?小祖宗又去哪儿了?怎么又被那年轻人拉走了?他们在说什么?为何还牵起手来了?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怎么回事?

而王檀瞧见小表舅黑得像炭一样的脸色,用手肘碰了几下宋玉栀,让她跟自己一起过去,将沈丽予拉回来。

宋玉栀见好友被挟持后,都快吓晕过去了。可后来,沈丽予和柴英对刀疤面的一顿痛刺,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随后还不顾旁人地,紧紧相拥。宋玉栀当时抱起双手就在想,究竟什么时候这二人才能捅破那一层薄得什么都看得出来的窗纸?

“柴英那张脸哟,方才都吓得发青了。”王檀与宋玉栀一边按小表舅的吩咐,走过去把表妹拉回来,一边还在津津有味地回忆着刚才发生的全部事。

而不远处,一棵大树后,柴英还在与表妹说话,满脸的情意与难舍难分。

宋玉栀托着圆圆的下巴,道:“我觉得呀,丽予应该好事将近了。”

“我看不一定。不过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王檀摇着头,但看那边二人还没有要分开的意思,与宋玉栀的步伐同样放慢,再想要佐证自己的话,道:“你瞧,两人神情都不一样!”

宋玉栀想起了昨日在湖边时沈丽予和自己说过的话。

究竟那句“更要紧的不是喜欢与不喜欢”,是什么意思?这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两情相悦可太要紧了。她坚信自己不会看错,沈丽予和柴英确实心悦于彼此。女子的直觉可是很准的,更何况丽予是当局者迷,她则是旁观者清。

宋玉栀与王檀当场打了个赌,道:“赌上我父亲的三十年陈酿,柴英不日便会去沈府求娶丽予!”

·

可惜,宋玉栀输了。

自打从山林里回来以后,宋玉栀便每晚都在沈家留宿,就在等那个好消息。

沈丽予一直在自己房里读书或刻版,完全不出去。从山林里平安归来后,她母亲却忽然就生病了。沈丽予觉得不能再气着她母亲,以免忧心伤身,于是一直乖乖留在家中。

而她待在房里,宋玉栀也待在她房里。二人都不出来。

一日,五日,十日都过去了。

柴府从未派人来过。柴英也没来过。

宋玉栀越等越心焦。王檀一直在催她愿赌服输,做人要守信用,把酒送来。这次要是真把她父亲的陈酿输去了,大概会要挨一顿狠狠的打。

最后,宋玉栀再也忍不住了,拉来一张木凳,坐在沈丽予旁边,直接地问道:“柴英怎么没来向你求亲?”

沈丽予原本俯在案前,手握挑刀,用心地刻着一块木板,想自己做一本小书试试。听见宋玉栀问的那句,她手里的挑刀不经意地一滑,割破了手指。

一滴鲜红的血落在木板上。沈丽予立即拿绢布去擦,可还是在木板上留下了一个浅棕的圆斑。

她定下心神,道:“柴英为何要向我求亲?”

这一反问地,宋玉栀也蒙了,一字一顿地道:“他?你?你二人?那日不是都说开了吗?他不是喜欢你吗?你不是也喜欢他吗?既是情投意合,门当户对,佳偶天成,不结亲的话,私奔吗?”

“玉栀!你在胡说什么?”

“你们在山林里分别之前,不都说得好好的吗?”宋玉栀皱着眉,一脸疑惑。

·

说得好好的?

沈丽予想到了几日前的柴英。

临别前,柴英将她带到不远的一处僻静的地方说话。那少年眉间的柔情似柳如棉,眼中犹有银汉繁星,对她道:“丽予,我知道,我们相处的时光合起来并无几日,我接下来要讲的话,可能会显得很唐突,但句句发自肺腑。我,心悦于你。五年前遇见你以后,我便对你倾心,想终有一日,回来找你,把我的心意都告诉你。我不会说话,不知该如何向你表达心意,才不会困扰你。但如今……”

他握着她的双手,捧在他的掌心,道:“我不愿再对你隐瞒我那一点不磊落的心意与想法,我不想再如今日这般惊恐不安,担心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你与我永远分离。我已非你不可,只求你能告诉我,你对我,可也是相同的心意?”

沈丽予心里虽有万般的喜悦,可昨夜相谈之后,她已然知道自己等了许久的那个答案——她与他同道殊途,纵是彼此有万般的喜欢,也不可能长厢厮守。

她既不会因为柴英的喜欢而甘心被锁在深宅大院里,受制于烦冗的宗祠家礼,也不愿因为自己的喜欢而将一个对大瑞有用的将才,绑在自己的身边,去追寻她所想要的自由。

见她垂目沉颜,迟迟不作答,柴英那张俊朗的面庞一下失去了神采。

她不忍心说出怎样的狠话斩断情丝,更不能切实地讲出心中所想,否则所有真言都会变为一种要挟,或一场索求妥协的说服。

沈丽予咿咿呀呀了半晌,最后表兄和玉栀过来将她拉走了,留下柴英孤独地站在原处,惆怅地望着自己离他而去。

·

宋玉栀听完好友回忆里的那些话,道:“如果你是真的不喜欢柴英,我输了那也无妨。可如果你就此错过了心悦之人,不怕后悔吗?”

见沈丽予的神色一下变沉,宋玉栀又道:“我知道,你志在远方,不甘心守在深闺之中、困于家宅一隅,但你有没有问过他,是否愿意与你一起去西域,去见天地之大,有更远的风光?”

沈丽予这样一想,她好像的确从来没有开口问过柴英,只是她一味地思前想后,不愿他左右为难。

“你没问他吧?”宋玉栀两手一拍一合,道:“你做大事雷厉风行,为何却在一些小事上扭扭捏捏?”她站起身,望着窗外的一株青梅,意味深长地道:“你都不知道,能遇见自己心悦之人,能与知己者长伴,有多难得。”

·

房外有一个家仆来传话,道:“沈娘子,请问宋娘子在里面吗?”

宋玉栀应答道:“在的,怎么了?”她走过去打开了门。

家仆道:“宋娘子,府外有一位姓郭的郎君求见。”

“这快到晚间了,怎么还找到这里来了?”宋玉栀蹙着眉,对沈丽予道:“那我出去应付一下——”

“那个,”那家仆嗫嚅道:“那个,他还说,希望宋娘子和沈娘子,一同随他出府。”

“啊?”宋玉栀叫了一声,问了句为什么,又转过头去看沈丽予。

家仆答道:“那位郎君并没有说缘由,但十分坚持,一定让我把话传到两位娘子这边。”

“我就不出去了。”沈丽予对宋玉栀说道:“母亲近来身体抱恙,你知道的。我只和你到府门外去见一下他,随后如何的话,你看要不要随他出府?”

家仆推开两扇大红木门后,她们就看见郭晚禾在外面走来走去。

“郭晚禾!”宋玉栀叫了他一声。

这郎君转身还不忘行了一个礼,道:烦请二位随我走一趟。”然后,他又走上前几小步,细声地道:“柴校尉遇到了些麻烦,现在还在街尾的酒肆晕着呢。”

沈丽予心弦一紧,道:“可是喝醉了?”

郭晚禾道:“是,倒在路边,人不是很清醒。”

沈丽予身子一倾,即刻又顿住了,想了想,道:“若可以的话,烦请郭郎将他送回柴府吧。”

“这是自然。只不过,沈娘子当真不去看一眼吗?”郭晚禾这话里,语气微妙。

宋玉栀听出来了,对犹豫不决的好友道:“就在街尾,又不是很远,见见也无妨。”

见状,郭晚禾对两个女孩又行了个礼,作势自己要走,道:“若沈娘子确实觉得不便,郭某不会强求。诶,柴校尉的酒品真是没话说,被几个武官同僚欺辱,还喝得大醉,仍是一言不发。”

同僚?欺辱?沈丽予觉得心里被揪了一下。

“请等一等。”她叫住了郭晚禾,道:“我随你一起去。”

宋玉栀面向她们身后的家仆,道:“我与沈娘子就在附近走动走动,不会离开府外这条街的,就不必通传将军夫人了。”

·

这三人并行走在路上,郭晚禾快速地为两个娘子讲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今日为郭府的一位亲属送行,吃得有些腹胀,所以没有用马车,而是走路回来,没想到在二街的街尾酒肆遇见了柴英。

柴英不知坐在那里多久了,也看不见郭晚禾坐在他前面,就是一直喝。酒肆的老板顾着赚钱,酒越上越贵,越给越多。而柴英看起来就一副从未饮过酒的样子,丝毫不挑,给什么都喝进去,明显是在发泄情绪。

瞧他脸颊涨红,对自己猛一顿灌,郭晚禾赶紧把他手里的酒杯夺走,把酒瓶子也拿走,过去找老板结账,准备将人送回柴府。

可他回来就看见,柴英那桌前面坐上来三个贼眉鼠眼的人,似乎认识柴英,可说话时的嘴脸十分奸邪,好像是在嘲笑别人。

郭晚禾步子放慢,想听听是怎么回事,但那些话是越听越气人。那三人应是柴英的同僚,摆明了趁他不清醒、无力还嘴,在用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语欺辱柴英、甚至柴英的家人。

见郭晚禾走过,搬来一个大酒坛子,重重地摆在桌上,发出一阵巨响,那三个武官心里本就有鬼,不好当场发难,悻悻离去。

宋玉栀问道:“柴英的父亲,不是西州大都护吗?怎会有人敢对他乱说话?”

“柴校尉年轻有为,自然有人妒忌。现在能当上武官的,除了一些有真本事、真功绩的,其余的人,家中靠山的官阶本就不低。大瑞朝局变幻莫测,大臣们喜欢拉帮结派。如果不与一些人同流合污,就容易招他们排挤。”

沈丽予一路听着,沉默不语。走到街尾,她抬眼就看见柴英坐在地上,靠在一个系满红绳的大榕树前。

二街附近的住户,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给这棵有近百岁的大榕树上香上贡,虔诚无比,希望这棵比大瑞皇帝的命还长的大树能够保佑他们。

眼见柴英的衣角就快被树下的香烛点着了,沈丽予快步走过去,用力将他拉到另一边的石围栏靠着。

天逐渐变得暗沉,四下仅一点点的红烛明火在二人附近。借着这一点光,沈丽予看清了男孩的脸。

这些日不见,他好像变瘦了。他的眼睑、鼻尖、脸颊泛着红,如果不是知道他喝醉了,还以为他哭过。那张白皙的脸轮廓分明,醉迷糊了也仍然干净、好看。难怪她听见人说,美人憔悴最是动人。

沈丽予蹲在柴英旁边,想摸摸他的脸,可伸出的手又忽然抽了回去。

她转身对郭晚禾道:“麻烦郭郎再回我府上去传一辆马车来吧。”

“好。”郭晚禾转身要走,被宋玉栀拉住。

“我也去吧,沈府的家仆不认识你。”宋玉栀见沈丽予的眼睛始终不曾离开过柴英,决定给那对小鸳鸯腾出能单独相处的地儿,与郭晚禾一起走了。

·

这个时辰,酒肆已经收摊了,这条小路上没什么人经过。

柴英一直闭着眼,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可眼皮子动个不停,好像梦见了很可怕的事。

沈丽予不敢碰他的脸,思来想去,于是握住了男孩的手,想让他安心一些。

他的手指细长,筋骨脉络分明。因是握剑的手,掌心有几个肉茧。手指破皮了,手背还有几道浅口的旧伤。他还不到二十岁,那手却好像历经风霜之人的手。

她轻轻地抚过他手里那些痕迹,抬头看他,却惊讶地发现,柴英早已睁眼了,正在看她。

柴英双眼迷蒙,觉得面前的人好像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孩,可又不敢确定,一直盯着人家。

越看越像。

果真是她!

不知是醉意上涌,还是情意使然,柴英胸口发热,一股既酸又痛的暖流在他的脏腑间乱窜。他的长腿将女孩围起来,双手一下拉住沈丽予想要抽回去的手,慢慢地坐直了,越来越靠近女孩的脸,道:“你能不能,喜欢我一下,就一下?”

听见那哀求一样的话,沈丽予不自觉地靠近了男孩,额头抵着他的,没有答话。

像个撒娇的孩童一般,柴英的头滑倒在沈丽予的肩上,轻柔地蹭了蹭,细声地重复方才的话,恳求着她的喜欢。他觉得整个人沉沉的,靠进女孩的香肩软颈里,渐渐地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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