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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的晨雾萦绕于花园之中,被日光刺破。滴滴晶莹的露珠沾在片片米黄的兰花瓣上。
四周高高的花园白墙,围住了骀荡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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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有一个声音,悠悠地念出了这十六个字。
兰心揉了揉眼,看清了下面站着的男子。这人的脸好看得让她挪不开眼。他念的时候,那对浓眉下,深邃的棕色双眸里泛出了光。他一身白袍,左手执一把纸扇,右手执一根柳枝,独自一人在这片花园中,自顾自地吟唱着方才的四句动听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呢?”兰心垂着脑袋,认真在想。
她昨日也见过这个折柳的书生,把柳树折得生疼,柳仙哥哥还过来对园中姐妹抱怨了一通。
兰心问周围的姐妹们,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们懵懂地要摇了摇头,露珠从她们纤细粉白嫩的花瓣儿上抖落,湿润了书生的白袍。
书生毫不在意,重复地念着那四句话。
一个仆人忽然来到花园里,直呼这个书生的名字,道:“柴顺,柴顺,大人喊你过去,你快些跟我来。”
那书生恭敬地应道:“终于能见到大人一面了。小生有礼,向您致谢。”
那仆人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这些对我无用。你快些过去吧。”
兰心又看着那两人焦急地离去。
柴顺?柴,顺。兰心把这两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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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柳仙哥哥过来了,又和园中的花仙们抱怨手痛脚痛,这里断了、那里折了。
兰心问他,知不知道那四句话是何寓意。
柳仙哥哥摇头晃脑地又念了一遍。
奇怪,他和那书生念这四句话时,总是比兰心念的时候更带上一些不知其然的感情,她越发地感到好奇了。
柳仙哥哥摸了摸兰心的头,满眼怜爱地告诉她:那书生也许喜欢着一位姑娘。
“这样么?”兰心有些悲伤,又垂下了自己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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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园中的花仙姐妹还在沉睡。那书生又独自一人来到了兰心的花园里。
柴顺的脸色比昨日、甚至前日见到的样子更加憔悴了。
兰心很想去书生的身边,安慰安慰他。可她是仙,他是凡人。她私自化身为人,与凡人幽会,有悖常理。
可见书生愁眉苦脸的模样,她终究于心不忍,最后还是化身为一妙龄女子的模样,来到了柴顺的面前。
此时园中仍弥漫着白雾,兰心突然从雾走出来,身型曼妙,婀娜多姿,清丽动人,看得柴顺又慌又惊,心道:这是仙子么?这是上天垂怜,叫来了一位仙子,陪伴失意的他么?
二人之后的几次见面中,她对柴顺关怀备至,请教他学问,抚慰他烦扰的心绪。一举一动轻柔无比,音容笑貌温婉细腻,这一切都令柴顺心动不止。
见书生看自己看得入神,兰心害羞地低下了头,道:“公子,你喜欢我吗?”
柴顺看她看得入迷,一时忘记回答。她的脸颊泛起粉红浅晕,光滑柔嫩的肌肤让他情不自禁,渐渐地靠近兰心,把自己的唇瓣递了上去。
书生那双唇冰冰凉凉,却让兰心觉得仿佛一下沐浴在柔和温暖的春风之中,整身都要舒展绽放开来。
柴顺越来越欢喜,越来越大胆,将兰心紧紧地抱入自己的怀中,忘情地吻着她那两瓣清甜幽香的粉唇,犹如一只贪婪的黑蜂,一点点地拨开白嫩的花瓣后,毫不顾忌地探入娇嫩的花蕊之中。
兰心又问了书生一遍:你喜欢我吗?
书生看了看娇滴滴地躺在自己怀中的花仙,眼中深情款款,对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兰心娇羞地把头埋入书生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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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兰心好久没见到书生了,忽然再听到这句话时,顿时心中一惊,立即化成人形,走向白雾深处说话的人。
可那人不是柴顺,而是一个女子,坐在花园的石凳之上正唉声叹气。
兰心认得那女子。
她姓杜,是这花园主人的女儿,十四五岁的年纪。正值青春年少,人看起来却精神恍惚。
兰心听那位站在她身旁的老人的意思,大概是这杜娘子久居深闺,迟迟未能遇见良缘,现下望见满园花开的美景,不禁嗟叹自己被蹉跎的韶华。
兰心不解,那位女子这般花容月色、柔媚娇俏,怎会寻不得自己心悦之人?
又过几日,女子忽然也不来了,和柴顺一样。
兰心的根种在这片花园的黄土里,她无法出去,只好静静地等着书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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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柳仙哥哥却给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那个爱折断他手脚的书生,与这家主人的女儿看对了眼。
兰心这边的花仙们,和柳仙哥哥一样,都不知道兰心和那书生有过一段情缘,一下全都靠过来,将兰心围住,这里一句、那里一句,皆道:郎情妾意,佳偶天成,不畏世俗,深情感天动地,在花仙的祝福下,书生和杜娘子已共结连理,立誓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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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人永不分离,那她呢?
兰心回记起那日柴顺对自己说过的甜言蜜语,他低着头看她,温柔地对她说,他有多么真心、多么喜欢她,一遍又一遍。
而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书生手里折断过的一根又一根的柳枝,枯黄之后,被他扔在地上,踩在脚下。
她想着柴顺那只折柳的手,会如何像触碰过她一样,去轻抚另一个女子的脸,去紧握另一个女子的手,去搂抱另一个女子的身体。
渐渐地,她的花身变得柴黄,从花芯深处开始枯萎。这朵原本娇艳鲜嫩的白兰花,在春意盎然的花园里,孤独地凋谢了。
那书生、杜家女儿、柳仙、花仙们,全都似兰心一个腐烂的梦,又似一缕烟,逐渐飘散、消逝,在这世上再找不到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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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梦,就这样醒了。
沈兰心醒在一个炎热的白日里,醒在她的夏榻上。一团湿透冰凉的白绢盖在她的额头上,而自己全身是汗,从她那件米黄的中衣里渗出来,还黏在她的身上,好似一层蜕不掉的皮,闷得令她快要窒息了。
她已经不记得刚才的梦了。这时,她的周围没有良辰美景,没有人。她孤独地坐在她那白日里也阴暗的卧房中,逐渐地想起这一两月来发生的所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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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池推开女儿的房门,手里端着一碗棕得发黑的苦药,见女儿醒了又坐起来了,快步地走到她身边,问她身体可有好些了。
沈兰心听见自己高烧了五日,至今日才醒来,和父亲说,她不想喝药,想喝粥。
沈清池道:“好,我去给你端来。”他放下药碗,转身正要出去,走到房门旁,回头又对女儿道:“兰心,忘了他吧。就当前事从未有过。”
沈兰心不答父亲的话。
她只是病了,不是傻了,不是疯了。话都说得容易,可她要怎样忘掉柴顺?要怎么忘记自己被辜负的深情?要怎么忘记一个曾令自己爱得刻苦铭心、转头却又与另一女子结亲的人?
沈清池见女儿不甘心的样子,折返回来,坐在沈兰心的榻边,道:“你莫要怪你母亲。她自有她的苦心。”
她母亲的苦心是什么?
是藏在木箱子最底层的舅舅的来信?她见过那一封封恳求与催促的家书,上面的字歪歪斜斜,每一封意思都差不多——想求官职;想光宗耀祖;想托沈家的人帮忙……
她父亲没有官职。而她母亲又怎会舍下脸面去求叔父。那么,还能借谁人的力?
母亲把苦心全都煞费在她的婚事之上了。
所以,母亲那日才会在前院赶走了柴顺,命人把聘礼悉数送回柴府,并且不管任何人的劝慰,将她关在房里,还逼她吞下那几副药。她多日卧病,一直疼得腹痛难忍,流血不断。
她沈兰心究竟是为了谁而痛苦,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而她那懦弱的父亲还在劝她不要怪她的母亲。“是父亲无用,没能寻得一官半职,不能为你母亲分忧。你莫要怪你母亲。”
沈兰心不回话,慢慢地又躺下了,只是还睁着眼。
沈清池被女儿这般无欲无求的样子吓坏了,他连忙道:“兰心,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我去外面,喊医女来看看你。
沈兰心依旧没有反应。
她安静地看着床榻顶上的浅色锦帘。那上面没有花纹,没有饰物,没有痕迹,什么都没有,她还一直看着。
她也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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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丽予日日来看那样子的堂姊。
柴英同样气不过,更不忍心看着心上人愁眉苦脸地度日。
等柴顺终于回府后,他用力地抓住兄长的手臂,把人抓得直皱眉也不管,质问道:“兄长!你难道也要变成父亲母亲那般的怨偶吗?你为何要抛下兰心阿姊?”
柴顺看着认真的弟弟,想了许多的话。
这个弟弟被他养得很好,真挚、恳切,凡事只凭心而论,没有心机,不懂世道。
这样很好,是柴顺想要的,让弟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整个柴府由他一个人撑起来便好。他虽然体弱,但一点都不输那些身强力健的人。同许多勤学苦读的考生一样,柴顺满怀壮志,有心壮大柴氏的势力。
然而,他们的父亲虽是西州都护,终究不在朝堂谋事;他们的母亲虽出身世家,但血脉凋零四散。柴英将来要陪丽予妹妹远赴西域。柴家,柴氏一族,将来只能靠他一人。
他知道自己对兰心的那份喜欢,并不完全纯粹。而那日被赶回来以后,他也明白了,沈家给不了他想要的。他的出身,他过去的病,一直都让他被人看低。
那么,听从柴氏长辈的安排,换一门可行的亲事,才是最稳妥的,即便这样会让他辜负了心中的女子。
可他与沈兰心说过这些的。
柴顺相信,沈兰心以后会明白他的苦衷。
不过这些话,不必和他的弟弟说。柴英不需要懂。他只需要和丽予妹妹过得自由自在,得偿所愿,而那便也是他这个兄长得偿所愿了。
柴顺握上弟弟的手背,道:“你在军候府吃过没?我让人给你做一碗面可好?”说罢,他转身要走。弟弟还没松开,抓着他的手臂,跟着他走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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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一时无人,柴顺便亲自给弟弟下面。
炉灶之上,大锅里热气腾腾,热雾飘飘,冲得柴英睁不开眼。他心里挂念着伤心的女孩,于是一遍遍地质问着兄长,问他为何要娶别人,为何要扔下兰心阿姊,为何……
柴英凝视着热雾后兄长的脸,最后那一句却说不出口。
这个疼爱他如命的兄长,病入膏肓时还在担忧他的兄长,为何现在令自己这样失望?
只要兄长愿意,柴英可以替他下跪,替他磕头,替他求得兰心阿姊家人的同意,替他做任何事。
可毫无缘由地,兄长立即就放下了所爱之人,选择了一个从没有见过面的世家娘子与之结亲,就像他们的父母一样,草草地建立了家庭,延续血脉以后,互不相见地过了一辈子。
他们究竟为何选择这样过?
柴英全然不懂。
“面好了,吃吧。”柴顺对弟弟笑道:“这是你爱吃的鸡蛋面。坐下先吃吧。”
柴英置气道:“我不吃!”·他别过头,不看兄长。
柴顺笑了笑,坐在他身侧,把碗筷向弟弟那边推,道:“兰心会明白的。你和丽予别再过问我们的事了。”
柴英不满地喊道:“兄长——”
“你说过,会听我的话。”柴顺一下收了笑容,沉着声音道:“再过两月,便是你和丽予的婚期。但柴家乡下有习俗,长兄的婚仪不应晚于你的。因此,我和杜娘子会尽快于这月底成婚。我都准备好了,你不必担心。”
柴英把头又转回来,道:“兄长——”
“好了,把面吃咯。”柴英望向弟弟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冽,道:“我和兰心的事,日后不得在你姒妇的面前再提起!记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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