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毒

晨雾还没散尽时,林砚辞就醒了。帐内静悄悄的,沈星遥不知去了何处,只有矮几上温着的药汤还冒着热气,混着淡淡的苦香,在微凉的空气里漫开。

他摸索着坐起身,后背的伤口牵扯着疼,却比昨日轻了些。

蒙眼的素白绸缎被他小心地拢了拢,指尖触到边缘的泥点时,忽然想起昨夜沈星遥为他上药的场景——那人的指尖带着薄茧,力道却很稳,连最疼的腐肉处都处理得极轻,倒不像个常年握剑的将军。

帐帘被人猛地掀开,冷风裹着晨露灌进来,吹得林砚辞鬓角的发丝动了动。他下意识地绷紧脊背,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停在帐内,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这就是林家那漏网的小瞎子?”粗嘎的嗓音砸在帐内,震得人耳膜发疼。林砚辞辨出那脚步声有三个人,都穿着厚重的铠甲,呼吸声粗重,显然是常年在军营里混的老兵。

他没说话,只是将手悄悄按在身后的床沿,那里有沈星遥昨夜留下的一把短匕——说是让他防身,此刻倒成了唯一的慰藉。

“沈将军真是好心,”另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响起,“放着满门通敌的逆贼不杀,还请进帐里当菩萨供着。”

“谁说不杀?”最先开口的那人冷笑一声,脚步声离得更近了,“将军心软,咱们可不能忘了军纪。林家通敌叛国,株连九族,这小子活着就是个祸害——”

话音未落,林砚辞忽然偏过头,蒙眼的绸缎对着声音来处。“沈将军的帐,也是你们能放肆的地方?”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清冷的韧劲,像冰面下流动的水。

那三人显然没料到他敢开口,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瞎子就是瞎子,”有人伸手就要去掀他脸上的绸缎,“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林砚辞猛地偏头躲开,手在床沿摸索着去抓那把短匕。可对方动作更快,粗糙的大手已经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放开!”他低声呵斥,另一只手往对方胸前推去,却被轻易按住。疼痛从手腕处蔓延开来,混着后背的伤,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狞笑着,另一只手就往他后心抓去,“正好,送你去跟你爹娘团圆——”

“住手。”

冰冷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猛地插进帐内的喧闹里。那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林砚辞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从帐外走来,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一步步踩在人心上。

沈星遥不知何时回来的,玄色的战袍上沾了些晨露,长发用同色的发带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没看那三个士兵,只盯着被攥住的林砚辞的手腕——那里已经红了一片,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张校尉,”沈星遥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那抓着林砚辞的士兵手一抖,下意识地松了劲,“我的帐,何时轮到你来管了?”

张校尉脸色发白,连忙躬身行礼:“将军!属下是……是担心这逆贼对您不利——”

“他对我不利?”沈星遥忽然笑了一声,笑意却没到眼底。他走到林砚辞身边,伸手将他被攥红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红痕,动作竟有些温柔。

林砚辞浑身一僵,想抽回手,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按住了。

“你们三个,”沈星遥抬眼看向那三人,目光冷得像北境的冰,“擅闯主将营帐,意图伤害本将军的人,按军法,该当何罪?”

那三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将军饶命!属下一时糊涂——”

“糊涂?”沈星遥挑眉,视线落在张校尉身上,“昨日是谁在军议上,说林家旧部在北境私藏军械?又是谁提议,斩草要除根?”

张校尉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林砚辞敏锐地捕捉到他急促的心跳,还有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军营的脂粉气——这味道他在沈星遥带回的卷宗上闻到过,是二皇子府上特有的熏香。

沈星遥没再理他,转身从帐角拿起马鞭,递给身边的亲兵。“拖下去,杖二十,贬去守粮草营。”他语气平淡,却让帐内的空气都冻住了,“告诉所有人,林砚辞现在是我沈星遥的人,谁敢动他,先问过我手里的剑。”

亲兵领命,拖着哭喊求饶的三人出去了。帐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林砚辞和沈星遥的呼吸声,还有帐外隐约传来的杖责声。

林砚辞猛地抽回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不必如此。”他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疏离,“我与你非亲非故,不值得你为我得罪人。”

沈星遥转过身,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晨光从帐帘缝隙里钻进来,落在他蒙眼的绸缎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却掩不住那份拒人千里的清冷。

“非亲非故?”沈星遥忽然走近一步,俯身看着他,声音压得很低,“那林家的玉佩,你当我是白捡的?”

林砚辞的身体猛地一震,猛地抬头看向他,蒙眼的绸缎几乎要贴到沈星遥脸上。“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为了林家的财产?还是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

沈星遥看着他泛红的耳根——这是他第一次见林砚辞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石子,终于有了涟漪。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林砚辞垂在肩头的长发,触感柔软,带着洗过的皂角香。

“我想做什么,”沈星遥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眼底却藏着算计,“你不是最聪明吗?自己猜。”

林砚辞猛地偏头躲开他的触碰,后背撞到床板,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他咬着牙说,“都别把我算进去。林家的事,我自己会查,不需要你假好心。”

“自己查?”沈星遥挑眉,拿起矮几上的药碗,递到他面前,“就凭你现在这副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还是凭你那双被蒙起来的双眼?”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林砚辞心里。他猛地挥手打掉药碗,青瓷碗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在帐内格外刺耳,褐色的药汁溅了满地,也溅到了沈星遥的玄色战袍上。

“我的事,不用你管。”林砚辞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还有几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他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更恨沈星遥这种看似关心、实则掌控一切的态度。

沈星遥看着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林砚辞紧咬的下唇,忽然笑了。“脾气倒不小。”他蹲下身,慢条斯理地收拾着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不在意,“可惜,由不得你。”

他站起身,将碎片扔进木桶中,然后走到帐门口,背对着林砚辞说:“从今天起,你哪也去不了。要么乖乖待着养伤,要么……”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腹黑的威胁,“我就把你绑起来,让你连动都动不了。”

帐帘被他掀开,又轻轻落下,隔绝了外面的晨光。林砚辞坐在床上,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突然知道了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将军,看似温和,骨子里却藏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就像一张无形的网,从他爬出那个活埋坑开始,就已经将他牢牢罩住了。

帐外的杖责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林砚辞慢慢放下手,摸到床沿那把短匕,紧紧攥在手里——这是他唯一能保护自己武器。

不管沈星遥想做什么,他都不会认命。林家的冤屈,他一定要查清,哪怕要付出再大的代价。

而沈星遥……林砚辞摸着自己发烫的耳根,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如此复杂的情绪——感激里藏着警惕,依赖中带着抗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莫名的悸动。

地上的药汁还在散发着苦味,像极了他此刻的处境,苦涩中,又隐隐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转机。

皂角:一种天然植物,常用于古代洗涤

皂角香∶洗过的头发或衣物所散发出的淡淡清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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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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