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以后不看了

乔茉定在原地,进退两难,眼睁睁看周锦筵下车向她走来。

沥青路面黝黑湿润,一道瘦瘦高高的影子行走在黑色卡纸上,靠近,弯腰,再起身,拉着一个略微矮些的影子向车的方向走去。

他连话都没说,只是坚定地握着她圆润的手腕儿,无声传达着决心。

乔茉猜测周锦筵一定看到了离婚协议,不然不会一路赶过来。可此时,协议上的字她一个也说不出口。

她承认自己怂,不仅告白情书偷偷送,就连离婚协议也不敢当面甩给周锦筵,任由他把自己带到车上。

周锦筵全程冷着脸,这是在外人面前常见的表情。乔茉只在穿过回家那道门时才能看见不一样的他。如今那道门再也不想踏进去了。

中午刚甩了他一耳光,又留下离婚协议。不知道周锦筵多气愤,也许和看见文楚兮靠向他时的乔茉一样生气吧。

报复的快感没有抵消逃离的心虚。

“去哪儿。”她怯怯地问,抽出手腕儿。

“宾馆。”周锦筵瞥见凝白皓腕上些许发红,捏了捏手指。“快到了。”

县城不大,她们很快就停在宾馆门前。

司机早就定好了房间,乔茉自然是和周锦筵一间。

虽然房间里一股油腻腻的味道,可比乔茉要去的小旅馆好多了。她忍不住偷看周锦筵。这家伙应该转身就走了吧。

可周锦筵眉头都不皱,进屋放好行李看也不看她,乔茉突然理亏起来。

他举着遥控器,调整空调温度,认真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吃饭。”周锦筵扔下遥控器又把通风窗关上。这样再回来屋里就凉快了。

他和文楚兮没什么吧;又或许对自己有点在意,可乔茉安慰自己,别瞎想了。

她正愣着,眼前出现那张人神共愤的脸,“吃饭。”

乔茉立刻回过神跟上头也不回的影子。

每个夜深人静的城市总有几个角落还亮着。

出了宾馆,七拐八绕地来到县医院附近的小街上。医院是二十四小时工作,周围的商家自然也开到半夜。尤其在这盛暑时节,白天人们不爱出来走动,晚上生意反倒是好些。

两人在一处面摊落座。周锦筵点了两碗面,又加了小菜,才坐回来。

路边摊都是简易桌椅,周锦筵一坐下,膝盖就顶到桌子。他连人带椅子往后挪了挪,掰开方便筷子,互相刮一刮,递给乔茉。

行云流水的动作,看上去和高冷矜贵的总裁十分违和。乔茉不敢多问,只是看着。

热腾腾的面条上桌,清澈的面汤中还飘着翠绿的香菜。乔茉一点点夹出来,用餐巾纸包好,她不喜欢香菜的味道。

周锦筵看她只动筷子,不张嘴,说“快吃吧。约好了请你吃饭,晚一点也算数。”

乔茉握着筷子的手僵在空中,眼眶酸得紧,她吸吸鼻子,嗯了声,夹口面送进嘴里。

周锦筵吃起面来也不含糊,不似在家中细嚼慢咽,真是没吃晚饭的样子。

他第一次吃得如此急迫,乔茉中途忍不住停下来看。周锦筵快嚼两口催她,“快吃,早点儿回去好休息,明天还要看你妈妈。”

一句话把明天的行程都预定了。

散步回宾馆只要十分钟,两人轮流洗漱,一人守着大床一边躺下,仿佛中间是堵厚厚的围墙。乔茉不明白,为什么周锦筵不主动联系她,反而大老远地追来县城。

要她回去有很多种方法,周锦筵却选了最奔波的一种。

守着墙上起伏的影子,乔茉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周锦筵喊她老婆,跑过去后周锦筵又吼她……反反复复,再睁眼已是清晨。

县城的早晨可以清楚地听见早餐的叫卖声。乔茉被饿醒,也被梦里的周锦筵吓醒。

床尾正对着洗手间,乔茉一睁眼,就看见周锦筵光着上身在刷牙。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不夸张但足够养眼。

虽然结婚半个月了,可一直都是一人一间房,一人一个洗手间,她从未见到过如此……生活化的周锦筵。即使在家里,周锦筵的真丝家居服都令她自惭形秽。

愣神地空档,周锦筵已经站在面前,下巴上即将冒头的胡渣清晰可见。乔茉一时晃神,恰巧对上似笑非笑的灰色眼睛,映着披头散发的她。

“偷看。”

“是你不穿衣服……”乔茉终于想起辩解,可苍白无力,她看得时间确实有点儿长,周锦筵都刷完牙了。

“走得急,没带衣服。”周锦筵见乔茉快缩进隔壁房间,后退一步又说“没穿你就看。”

乔茉含糊句听不清的,被子下意识裹紧自己,“以后不看了。”

周锦筵压下嘴角,穿衣服,明明只有一件衬衫,偏偏穿得慢条斯理,“没关系,这期间随便看。”

乔茉不知道周锦筵在暗示什么,是他拒绝离婚还是等回去后再离。无论哪种,乔茉都做好接受的准备。

但接下来周锦筵的要求乔茉却没准备好。

“起来帮我系扣子。”乔茉啊了声,以为听错了。

周锦筵微微眯眼看着她,是意料之中的笑容,这次清醒了,赶忙起身,她可不想在这时候听周锦筵喊那两个字。

原来周锦筵忙活半天,只系了一粒扣子。

乔茉撇撇嘴,就知道是故意为难,大老远跑来哪能轻易放过她。

乔茉穿卡通棉布睡衣,个子矮小,只露出半截胳膊和半截腿,跪在床上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歪头替周锦筵系扣子。衬衫扣子很小,乔茉刚睡醒,手下没准,好几次手背擦过对方前胸,像被烫到似的。头顶上方的气息越来越浓,她头越来越低,尽量避免被包围。

周锦筵也没闲着。

利落地扣上腕表,不经意间手腕从乔茉胳膊间穿过,像阳光劈开雾霾的穹顶,仿佛他们原本就很亲密。

周锦筵目不转睛地盯着毛躁躁的头顶,刚睡醒的乔茉,睫毛都带着晨露。虽然昨晚相隔很远,但是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乔茉身上还带着被子里的气息。

他深深呼吸,乔茉反而躲得更远。

留下两粒扣子未系。这比平时只解一粒纽扣的周锦筵多了性感和随性,少了严谨和冷漠。

乔茉喃喃着好了,飞速滑下床去洗手间,顺手把门带上,留下胸口热乎乎的周锦筵一点点变凉。

两个人到医院,恰好赶上护士给乔茉的妈妈林蕾喂饭。

说是喂饭,其实就是通过鼻饲管把研磨成糊状的食物直接打进胃里。护士每打进一管食物,林蕾都要应激性地嗯一声,手不由自主地抽搐。

乔茉心疼,可无能为力,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周锦筵在一旁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至少她还活着。”乔茉擦擦泪,黑曜石般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他,“她会不会很疼。”

“你不哭她就不疼。”孩子是母亲唯一的牵挂,周锦筵对这句话深有体会,他轻拍乔茉肩膀,“一会儿推妈妈去散散步,我找院长有事。”

乔茉点点头。

周锦筵把林蕾抱到轮椅上,推到有树荫的地方,确定没有问题就离开了,留下单独空间给乔茉和妈妈。

乔茉望着草地上周锦筵的背影越来越远,确定他听不到,才彻底松懈下来。

她蹲在林蕾跟前,双手捧脸颊,像刚放学的小姑娘望着妈妈,絮絮叨叨说着实习期间的事。

“妈,我现在是真正的设计师了。虽然我个子矮,但是以后我设计的品牌会站在高高的舞台上。”

她摸摸妈妈的手,干净但没有生机,不会再包住她的小手,也不会在掌心里画个字让她猜,乔茉心里酸酸的。

对上那双暗如死灰的眼睛,努力笑笑,又说,“妈,你好起来。没有你,我自己不行……”

妈妈林蕾的手指尖动了动,乔茉惊喜地握住,擦擦泪,“妈,你能听见对吗,我要创立自己的品牌,做出自己的风格。等你醒了,穿我做的衣服。”

她摊开妈妈林蕾地掌心,轻轻盖在脸颊上,就像妈妈真的听懂了,鼓励她。

身后周锦筵谨慎地咳了声,怕吓到乔茉。她看上去很投入,周锦筵听了好久,都没被发现。

乔茉转过身时,眼睛还是红的,微风吹起一缕碎发荡在鼻尖,平添一抹忧伤。周锦筵不由得靠近,抬手想把不听话的头发整理下。乔茉快速后退,自己掖了掖。

“和妈妈聊什么呢。”周锦筵收回手,俯身问她,像被偷听的悄悄话。

“没什么。医生怎么说。”

她知道希望渺茫,但每次都要问一问,仿佛问了希望就会再次降临。

周锦筵不忍挑明,只是摇头,“你应该知道,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乔茉的眼神一点点暗下来。

正常人脖子双侧都有颈动脉,而乔茉的妈妈只有一侧,造影图像上毛细血管就像烟雾飘向没有动脉的一侧,努力给大脑供血,维持生命,是烟雾病。

这样的病患通常活不过五十岁,林蕾已经多捡了四年。

人们总在特殊的时刻,用特殊的方式获得命运的提醒。

妈妈林蕾就像那根单侧动脉血管,在乔茉爸爸出轨转移财产后,独立支撑这个家。

乔茉高一时,爸爸出轨后提出离婚,财产转移得差不多了,只给娘俩留下郊区一套二层小楼。制衣厂和门市都转到另一个女人名下。

也是在那一年,林蕾第一次晕倒,送到医院查出烟雾病。只是一直瞒着读书的乔茉,才导致四个月前的事故。

医生说再晚几分钟就没有抢救价值了。

“我知道,麻烦你了。”这是两人再见后,乔茉第一次主动软下脾气,她眨眨眼,阳光把睫毛的阴影投在眼底,黑曜石般的眼睛更添光彩。周锦筵嘴角弧度不大,看上去心情不好。

把林蕾送回病房,这次回家看妈妈的愿望算是完成了。

又回老宅看一看,中介建议把价钱再降一降,现在连询价的人都少。乔茉说再考虑考虑。周锦筵陪她进屋转一圈,乔茉踟蹰好久,检查没有东西破损,门窗完好就离开了。

回程的车上,周锦筵依旧不苟言笑,有下属在他都这样,乔茉习惯了,刚要开口问医生说了什么,周锦筵的手机却响了。他虽然没接,但乔茉已猜到是谁。

微信和铃声轮流响着,一副不接电话就死磕到底的气势。

周锦筵直接关了手机,乔茉咽下未说的话,转头看窗外后退的景色,车里又退回到昨晚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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