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默的嘴唇张张合合,过了一会儿才说:“就算重男轻女,她父母也会保证她的安全吧……而且你就算找过去了,能以什么理由重新把她带回学校呢?”
莫默的考虑都很现实,高中并不是义务教育,如果路换弟的父母真的打定主意不让他再上学,那学校也管不了,更别提陈晨只是个学生了。
“可是我考虑不了这么多了!”陈晨咬紧牙关:“你没有在孩子多的家庭里生活过,不明白那些不被父母偏爱的人在家里人微言轻的地位。在那样一个家里,她随时可能被家人要求辍学打工!”
陈晨说着,晃动着双腿想要挣脱莫默的束缚。
莫默看她态度坚决,感觉自己劝不动这个愣头青的倔猴子,干脆软硬兼施的假意威胁:“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翻墙越狱!快下来,不然我就找金主任告状了!我现在就喊!金主任——”
莫默其实没想真的找老师告状,她只是想假装吓唬陈晨一下,但是她低估了陈晨的离经叛道,还有对于路换弟这件事的执着。
“你喊金主任也没用!我保送协议都签完了,别说金主任,你就算是把银主任、铝主任、青铜器主任喊来都没用!”
陈晨一边说着,一边挣脱了莫默拽着她裤脚的手,在心里默念三个数,心一横牙一咬,就准备从两米半的围墙上往下跳。
“哎!!!”
两声方向不同的惊呼同时响起,一声来自围墙内的莫默,另一声来自开车经过,正好目睹了一番精彩越狱全过程的陈金子。
陈晨落地后就势向前一滚,前滚翻卸掉惯性,有惊无险的落地。
陈金子本来是开着自己的私家车路过,现在也顾不上车了,推开车门就冲过去把陈晨从地上扶起来,踩着细高跟愣是跑出了百米飞人的速度。
陈晨虽然刚才大放厥词说得挺爽,但是真的见到了陈金子,还是下意识的缩缩脖子,声音都低了两分:“金,金主任,你怎么在这儿啊?”
陈金子拽着陈晨三百六十度的转了好几圈,确认毫发无伤以后,才放下心来,眉毛一竖:“陈晨你真的是长本事了!好的不学学坏的!现在都敢翻墙逃学了!”
“我不是逃学,”陈晨为自己辩解:“小路已经整整一天没有上课了,她把学习看的比命都重要,绝对不可能逃学,一定是她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我要去找她……”
围墙内的莫默扒着栏杆,插话:“老师,我检讨,我坦白,是我没有经受住陈晨的软磨硬泡,把小路同学的家庭地址透露给她了。”
陈晨:“这件事莫默没有责任,翻墙是我自己的想法,莫默一直在试图阻拦我……”
眼看着两个人要开始互相扛责任,陈金子大手一挥:“行了行了!都先停一停!这时候你们俩倒是讲上义气了?这不是胡闹吗!”
陈金子背着手,虽然是在学校外面,但是教导主任的气势丝毫不减:“就算要去小路同学家里看看情况,那也是学校派老师去!你们两个学生别凑这个热闹,赶紧回去跑操去!”
陈金子摆摆手,像是赶羊一样,试图让莫默和陈晨乖乖回去上课。
莫默的确是转身向教学楼的方向走,但是陈晨可没那么容易放弃,她迟迟不肯挪动脚步,问陈金子:“主任,现在学校有人管小路的事情吗?”
陈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也很忐忑,她虽然很坚持,但是也并非一丁点忧虑没有,她很怕学校对于这件事视而不见,甚至是默认了路换弟的辍学。
学习对于路换弟的重要性,陈晨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陈金子点点头:“学校当然要管,我就是负责这件事的人,去小路同学家了解情况的老师也是我派出去的。”
陈晨追问:“您派哪个老师去了?”
陈金子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我呀。”
陈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路换弟家的联系方式打不通,给村口的小卖部打电话,别的村民都说她被她爸关在家里,马上就要嫁人了。我刚才就是准备开车去做家访,”陈金子瞥了陈晨一眼:“不然我为什么会在上班时间自己开车出去?你以为我这个教导主任要偷懒翘班?”
陈晨听了这话,赶紧寸步不离的跟上陈金子:“您带上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不会添麻烦!”
她原先以为,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路换弟家里缺钱,让她辍学去打工,但没想到,路换弟那个重男轻女的亲爸做事情更绝,都已经打算着要卖女儿补贴家用了!
路换弟上学晚了一年,今年才刚满十八岁!
陈晨生怕陈金子不答应,干脆站在陈金子的车前面,张开双臂,一脸慷慨就义的神情。
陈金子被这个倔强的学生气笑了,她认真的看着陈晨,问她:“你和我一起去,能对事情产生什么正向的影响吗?你是能舌战群儒说服她的家人,还是能一个打十个,把小路捞出来?”
“……就算做不了什么,我也一定要去!”陈晨格外坚持:“我至少要尽全力试一试,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路的一辈子就只剩下相夫教子!她明明已经靠自己的努力,从那个闭塞偏远的地方走出来了!”
说着说着,陈晨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竟然抑制不住的哽咽起来,但是她还是死死咬着下嘴唇,坚决不让泪水流出来。
陈金子将一只手搭在陈晨瘦削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说:“老师也是从小地方出来的,老师明白。”
“老师知道,对于小路来说,读书就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我会尽全力,和她的家长好好沟通,争取把她重新带回学校来。”
陈晨吸吸鼻子,看着陈金子的眼睛,问:“您保证会把她带回来吗?”
陈金子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老师会尽全力,但这也需要小路她自己配合,等你的年纪再大一些就会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能保证的。”
“生活就是一场永不停歇的风暴,每个人都是小小的蒲公英,终其一生都要与命运的狂风不断拉扯。”
“这是一个充满未知与煎熬的漫长过程,但生而为人的坚韧与不屈也就体现在这里了。”
路换弟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贫穷家庭里,运气一直不太好,但是似乎这一次。命运还是眷顾了她。
当天晚上,陈金子带着路换弟回到了学校,卡着熄灯铃把她送回了宿舍。
莫默已经准备上床了,但是看见路换弟拎着憋憋的行李回到宿舍,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淤青。
莫默看得心惊肉跳,但又怕问多了让路换弟伤心,所以只是翻出了碘伏和棉签放在她的桌子上。
在熄灯后漆黑一片的宿舍里,裴言去集训,只剩下莫默和路换弟两个人,躺在各自的小床上,谁都没有说话。
长久的沉默以后,路换弟在黑暗中轻轻的说:“谢谢你,班长。”
“别谢我,”莫默转过身去:“你该去感谢陈晨,她听说你有可能出事,甚至都去翻学校的围墙了。”
路换弟沉默着,她今天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也有可能是掺杂了哭腔。
她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只会反复说着:“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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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换弟回到学校以后,学习比从前更加努力了,她从前就已经达到了挑灯夜战的程度,但是现在几乎是废寝忘食。
她似乎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恨意在学习。
高三的老师们都像是拧紧了发条的机器人,整天挂在嘴边的就是“时间紧任务重”,文印室卷子成箱成箱的印,学生们中性笔芯一支又一支的换。
似乎是为了激励学生们,班主任在讲台旁边粘了一个小盒子,班里的同学们用完了就把空笔芯扔进去。
文科班比理科更废笔芯,莫默平均两天用完一根,但是路换弟比她还要更快,三天内能用完两根。
原先还有些浮躁的学生们,在这样的学习氛围感染下,也静下心来复习。
高三的日子很枯燥,从早到晚的几乎每一分钟都是被严格安排好的,莫默暂时把和裴言的争吵抛之脑后,反正她没有手机,裴言也没办法联系她。
裴言倒是给徐思齐打过一次电话,徐思齐大晚上拿着手机偷偷摸到女生宿舍楼底下,冒着被宿管阿姨臭骂一顿的风险来找莫默,但莫默也只是简单的说了两句话,然后就挂了电话。
莫默想的很简单,她现在还没办法毫无芥蒂的原谅裴言对她撒谎的事,但是又不想再引起争吵,所以干脆冷处理。
莫默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她只是单纯的认为,时间拖的久一些,两人寒假再见面的时候,兴许连这次争吵的原因都已经忘记了,也就能重归于好了。
莫默抱着这样的想法,一直按部就班的在学校复习,直到两个月过去,高三上学期的期中考试结束,莫默这个万年不变的文科第一竟然被人抢走了。
红底黑字的“大红榜”贴在教学楼走廊里,排名**裸的刺激着所有学生,而这次,文科红榜的第一个名字换人了,是路换弟!
同学们都在惊叹,但是莫默作为当事人之一,看着自己排在第二名的成绩,心里却没什么波动。
路换弟这段时间学习几乎是不要命的状态,每天可能就只睡四个小时,在这样的努力比较之下,莫默甘拜下风。
她隔着人群,对着路换弟笑笑,做了一个口型。
“恭喜你,真棒!”
看完大红榜,莫默从人群中挤出去,想回教室继续写卷子,她去卫生间洗了个脸醒醒神,一边擦手一边往班级的方向走,走到门口才抬起头,冷不防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站在门口的人背对着莫默,那人身材高挑,单肩背着书包,斜靠在门框上,乌黑的长发带着点微微的卷度,扎成高马尾也好看得十分出众。
莫默愣住了,对于这个背影,她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是她吗?
一定是她吧!
可她不是在北京集训吗?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学校里呢?
各种各样的想法瞬间冲击着莫默,让她一时间愣在当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似乎是某种奇特的心灵感应,一直背对着莫默的人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
“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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