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林书院的山主希斋先生。

早在学院的书楼顾轻云就已看过他的画像，虽然画已经画得很传神了，当面再见，画中之人与真人相比还是缺失了几分仙人之气。

希斋先生一身书卷气，负手而立悬在半空，脚下环形阵纹旋转。他轻松二指夹住顾轻云飞来的符篆似是很有兴趣，“哦？”了一声。

不过他的兴趣只维持了几秒，符篆就被他捏碎化作飞灰。

要死，段寒这个不靠谱的。

顾轻云暗暗叫苦，前世他和希斋先生并未有过交集，也未成料到这人居然是阵法大家，看希斋先生捏破灵符破绽的那一手，只怕顾轻云这回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献丑了。

就在顾轻云一筹莫展之际，希斋先生身后冲出了几个人影。

是值守的学长追来了，顾轻云当机立断起手结阵，困阵在希斋先生身后泛起了阵阵符纹，刚好追来的几个学长还没到希斋先生面前，就全部一起被阵纹绕了进去。

“锁天阵？”希斋先生意外之下脚步稍慢，望着顾轻云的方向道：“何方小子？有点能耐。”

此时此刻，顾轻云无心他事，只想逃跑。

他看似胡乱般天女散花丢出一打符咒，符咒百张之多，咒心瞬起黑雾，两人的身影很快就隐匿在一片夜色里。

顾轻云丢完拔腿就跑一边夹着嗓子开口说道：“多谢前辈夸赞，不过前辈还是多担心一下里面的学子吧，锁天阵之内还有吞天阵，前辈还是留心破阵，莫要在我们这里浪费时间，坏了几位学子的生路。”

他本意困住这几个学长，所以里面根本没有用来对付白袍老者的吞天阵，顾轻云在阵法中间早前加入了障眼法，只希望此刻能蒙混过关。

却不想希斋先生听后哈哈大笑了几声，看也不看身后的阵法朗声道：“不过区区障眼法，还想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

虽然这两后生都很不错，可并没有到对他造成威胁的地步，立身参天古树之巅的希斋先生神态自若声音清晰响亮：“你们跑不掉的。”

这一声带着无匹的灵力，震荡周遭。如一阵狂风入境吹弯了路旁的树木,撕碎了黑雾，连带顾轻云最后振过来的三张吞天阵起阵符。

顾轻云也没想过这三张符能有希望拖住希斋先生，只不过是告诉对方他真的会吞天阵，为了救出被困的学子，希斋先生一定会先破阵，虽然锁天阵也拖不了多少时间。

黑雾散去，看着两人狼狈不堪的逃命背影，希斋先生原地抚须不动，单手捏诀，脚下开始发出淡淡的青光，越来越亮瞬间形成一番流动不止的阵纹，开始迅速四周扩散，转眼间，整个山主峰都被阵法笼罩了起来。

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逃跑的顾轻云开始感觉呼吸困难，全身就像电流击中一样麻木无力。

眼看段寒下一步落脚就要出差错，顾轻云忍住不适瞬步落到段寒身边，拖了那人手腕一把，才免于段寒摔落地的凄惨模样。

“你没事吧？”

顾轻云蹙眉，段寒出手看似顾全大局，每次先手表够诚心，其实不然，他不过是故意吃点小亏赢得顾轻云出手，换取所得更大的利益。

如此算计不是第一次，顾轻云明明识破，却次次入局，只因这是两人利益捆绑双赢。

看着段寒眉眼处额间流下的冷汗，顾轻云揽过那人月要身，顺带在人后心拍了张卸力符，带着人跑。

“来不及了。”段寒连脸色灰暗，摇头地力道都渐小，他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了顾轻云身上。

他把一直攥紧的拳头打开，只见手心一珍珠大的红点为中心，数条细小的血线缭绕正在朝他手臂缓缓地蔓延。

“九毒阵？”顾轻云轻呼。

九毒阵，顾名思义，说是阵法但更倾向于下毒，用阵法融合九种致命毒药，只要一入阵就算侥幸破阵，留下的毒素也能让人活不过几个时辰。

最要命的是其中一味毒味奇特，有追踪之用，也就是说现在的段寒身中此毒，就是一个活靶子。

要抛下他吗？

一抬眼就看见段寒正一脸意味深长看着他。

顾轻云瞪了他一眼：“你看什么，我又不是你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

“我也-也没说什么，看看你-你都不行。”现在的段寒连说话都费力，一句话停顿了几息。

顾轻云无奈叹道：“你还是闭嘴吧，别说话了，九毒阵确实棘手，你这样只会死得更快。”

“九毒阵？我还以为我中毒了。”段寒苦笑一声，整个人看上去生机失了大半。

明知现在不是问话的好时候，顾轻云还是问出口：“怎么回事？不是把人引过来吗？为什么不按计划行事？”

“这不是把人引过来了吗？”段寒说完嘴角溢出一抹黑血。

引过来不错，也没叫你把山主也一起带过来啊，顾轻云恨铁不成钢无奈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贫。”

再这样跑下去撑不了多久就会被抓住，思虑一瞬，顾轻云问：“可还有后路？”

段寒摇头。

顾轻云质疑地盯着他。

被盯地段寒表情委屈地好似快要哭出来了，半阖着眼道：“我都这样了，要真有什么后手不早拿出来用了？”

顾轻云半信半疑，身后几里外的动静由不得他再多迟疑，顾轻云毅然决然带着段寒往原定相反的方向急急而奔。

众星点点，明月高悬。

月色正好，一个人感觉到有些无聊的纪安多喝了几杯，醉倒在了前院。朦胧中他感觉到有人闯进了前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贴成一团的人影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纪安先生，救命！”顾轻云半跪在地行后辈礼。

摇摇晃晃的纪安拿着酒壶漏了一地，他半躬着身凑近顾轻云，努力睁着那双只能睁开到一条缝的小眼睛，看了半响才开口道：“我是不是喝太多了，怎么看见文渊那厮的宝贝徒弟了。”

“正是顾轻云上门打扰了”

顾轻云还待再寒暄两句，一旁靠在他身上的段寒已经支撑不住了，他捂住胸口身体突然一颤，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哎呦呦！”纪安总算清醒了几分，看似随意侧了半身，正好躲过段寒喷溅的血液，一边拉着顾轻云往屋里走，一边大声嚷嚷着：“小轻云，你这是惹了什么麻烦？三更半夜造访就算了，还拉着一个快要死了的人。”

优秀的后辈总是最得长辈偏爱，顾轻云又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以前去天极宗和文渊道尊游湖，小顾轻云也总是跟在后面的，只不过后来孩子大了，就没了这个耐心陪老年人游玩了，纪安自然是真心他担心了。

“纪安先生，你小点声。”顾轻云有些心虚左右张望。

纪安表面不屑一顾，声音却略微收敛了一点：“别看了，我这院没别人。”

顾轻云舒了一口气。

纪安把人领进屋内，回头看着远处的山头本就小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他问顾轻云：“还有尾巴？”

顾轻云点头：“给先生添麻烦了。”

纪安道：“麻烦什么，能让你师尊欠我个人情我还求之不得呢，回头我就去天极宗找他要几壶好酒，你们在此处呆上一段时间，我去那边替你看看。”

看着纪安几个纵跃消失在了夜色中，顾轻云回头关门一气呵成，一进内屋，顾轻云先是给房间打出几道隔绝音量的符咒，而后又是隔绝气味，再来就是灵气生息，等一切妥当，顾轻云才有空关心瘫靠在床上的段寒。

伤口还在出血，看来和九毒阵有很大关系，顾轻云双手结阵，金色阵纹阵阵绕着段寒的周围慢慢变成了黑色，很快整个房间都被黑雾环绕。

顾轻云盘膝坐在段寒面前，闭目静思，身上护身阵纹环绕护住他不被黑气近身，段寒的脸也已从了无生机的暗黑变成苍白。

时间只过去一盏茶的时间，顾轻云心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也不知纪安先生那边怎么样了。

收息敛气，顾轻云用灵宝收敛了黑气，这九毒阵威力确实不凡，收集下来的毒气说不定以后自己用得到。

没了九毒阵的干扰，段寒腰间的伤口也不再流血，他勉强自己爬起来，面不改色就像在缝制一件精巧的衣裳，在他腰间的肉上穿针引线。

坐在自己床上的顾轻云看了一眼就不忍地扭过头去，这人当初被白袍老者追杀奄奄一息之时，也是这般冷静地缝制着自己胸口。

“不痛吗？”顾轻云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他听见身后的段寒嗤笑了一声，不屑一顾道：“能给你痛的机会就证明你还活着。”

“要不然我--？”顾轻云咬了咬牙迟疑，他难以忍受血肉模糊的场景，可要袖手旁观难免心底自谴。

“我手熟了，用不了多久。”

段寒并没有善解人意的习惯，只是晚年的阅历并不想自愿任何人触碰自己。

走到段寒面前，顾轻云确实看见段寒下手动作熟练，伤口的缝制已经快要收尾了，他熟练地在伤口上打下最后一个结，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类似人皮的东西敷在伤口之上，很快那层皮就和段寒本身的皮肤融为一体，那条蜈蚣丑陋的伤口也瞬间消失不见。

短暂的沉默后，顾轻云终于等来了秋后算账的时间，他站在床沿堵住段寒下床的必经之路质问：“可以说说是怎么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