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卷入与遇险

远道而来的客人被安排住在南苑,这里看起来是整个别院中最为整洁的住所。

这里曾是娘亲生前最喜欢待着的地方,还保留着她使用过的一切旧物。管家说唯有此处的院落和屋子,是宗主吩咐了人时时打扫的,尤其是湖心亭中的那面琴,是娘亲当年的最爱之物,一直有乐师精心养护。

不过眼下,牧梓澄没有心情去追思旧物,关于舅父病情的猜测填满了她的心头。

清明仍在为她之前的行为不解:“你方才有所疑虑,是不便如实相告么?”

“舅父的病情不寻常,恐怕他患的不是病,我打算先试试他服用的药汤有无异常。”在清明跟前她没有隐瞒,只是她这回答让清明更加困惑了,方子没问题可是她亲口说的。

清明满是疑问地看着她,牧梓澄却一副该说的都已说完的样子。

暗自领会了一番她的潜在之意,清明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葵宗主的汤药里动了手脚?难不成有人给他下了毒?”

这个假设被牧梓澄否认了。

“你听说过桃落谷的毒师么?”牧梓澄问起清明来。

牧梓澄口中的桃落谷,清明记得是位于随汶旻家与昭临尘家交界处的一个山谷。清明对桃落谷毒师的事迹有所耳闻,只是不及女孩对医毒之道上的动向那般关注,听说桃落谷代代毒师,精通用毒解毒,他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毒师在北境威望颇高,我想葵家的人定也没有忽略中毒这一可能。我跟金管家打听过了,他们的确请过那位前辈出山,但毒师亲口证实,未见服用之物中有毒物,宗主体内也无毒素。”

牧梓澄记得,连祖父提及那位前辈,都说这天下间没有她解不了的毒,因而她推想,哪能有这样厉害的毒药,能逃得过那位前辈的眼,还隐藏得如此之妙。

“既是如此,你又何须费心在药方上?”

“金管家说,验明并非用毒之事,毒师便无了兴致,我想她或许没有详查,要想达成这一目的,无需用毒......思来想去,我认为一定是有人在那药汤里加了些东西,中和了、或者说,逆转了现有的药性,若要称之为下毒也并非不可,这虽是雕虫小技,常人却不大能想到。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牧梓澄打住,眼神微妙。

清明忽然明白了,她为何在葵宗主面前起了迟疑。他不通晓牧梓澄所说的药性之理,但不妨就将此事简单理解为下毒,这便是说,一定有那加害之人。葵家请毒师亲身来验毒都没能发现端倪,如此一来,能做成此事的,必为宗主身边的亲近之人。

怎知元凶不就在眼前?清明此刻觉得金管家最显可疑,他是对宗主日常起居了如指掌的人,他对待自家小主人的善变之态,已让他心生芥蒂,但若是金管家暗怀鬼胎,又何必相告此事呢?

“我知你所虑,不论如何,我们新来,得多加谨慎才是。你后续有何打算?”

“目前的猜测尚需印证才能确定。若是真有其事,你认为我该如何才好?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对舅父的事情袖手旁观吧......”

她说得不错,可清明不情愿她卷入到葵家的私事中。若下毒之事属实,显然就牵扯到了葵家内部的争斗,目前形势不明,他们若随意掺和进来,定会成为那夺势之人的眼中钉。此行顾好原本答应做的事就足够了,清明替她做了决定:“若是真有人意图谋害葵宗主,恐怕你也只能救他于一时,日后的事只能听天由命。”

牧梓澄觉得清明道出了实情,但仍免不了心生气馁。

见她脸色略有微词,清明问:“不甘心?你又不是葵家之人,何必趟这趟浑水。我只负责你的安危。”

“知道了,我又不会胡来!”牧梓澄发出长长的叹息,转头就钻进了房里,将两扇木门牢牢关上,连清明都被阻隔在外边,像是在以此宣誓给清明看,她不会去惹是生非。

清明悻悻走开,只道是她还未尽数消除对他的怨愤。

本想着借由替舅父看病一事做为幌子来到景阳,便能自由地去查她的事情,没想到这明面上的要务,却不是能轻松应付了事的。

就连牧梓澄都能感受到,葵家的氛围不安定,只怕清明太过担心她的安危,令她的愿望落空。牧梓澄更是没想到,自己会对娘亲的故居怀有亲切之情,娘亲曾被舅父视为掌上明珠,她要如何割舍掉这份往昔的情分,对舅父的安危视若无睹呢?

两股意气在她心中搏斗,清明的话动摇了她身为医者泛滥的仁慈。她坚定下来,打算先想办法找回小寒的遗物。就像任何意气用事的少年一样,她抱持着自己局促的主见,将此行动视为一壮举,仿佛达成了它,她就能重获新生,坦然面对今后的人生。

***

在别院中服侍的佣人不多,这对牧梓澄来说求之不得。来景阳查得关于小寒遗物的事情,才是她这一行的主要目的,眼下还需等些时日来印证舅父病因的推测,牧梓澄总算收回了心思,将其用在她的正事上。

大多时候,她把自己锁在房里,装作专心寻找医病之法,暗地里观察着清明的行动规律,她寻思着一个机会,摆脱掉清明的追随。

可她发现,想从清明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定是受了祖父和苑主之托,日日盯得紧,又加上多了一层对葵家的堤防,他几乎寸步不离,整日在她视线里飘来飘去。牧梓澄简直开始疑心他这般防范,并非针对充满秘密的葵家,而是针对她暗藏的小心思。

耽搁的时日越长,她越发焦急。没想到不出几日,一个绝佳的机会就到来了。

这日,伙房帮佣同之前一样,将午膳直接送到了南苑厅堂里,却见独有一人之份。不久前,牧梓澄还瞧见清明在院子里练功,现在这人一点踪影都没了。一问得知,午时前清明便离开了别院,还特意去嘱咐伙房,不必准备他的午饭。

牧梓澄心下一阵窃喜。草草应付了几口饭菜,便趁机偷溜出了别院。她甚至得意地想着,等办完了大事回来,可要好好听听看,他究竟为何擅离职守。

女孩不熟城中之路,一路兜兜转转不停跟路人打听,待她在城中某处找到了这家名叫“北昇典当”的当行时,已经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了。

撩开门廊上悬垂的铃铛,发出一阵阵清脆的鸣响,隔着柜台的栅格还看不着掌柜的脸,就传来商家习惯性的招呼声。

“掌柜,我想赎这件东西。”

牧梓澄将小心翼翼揣着的一绾丝绢展开,递给掌柜,那是临行前霜降交给她的,上面用彩色描绘了一只镯子。

掌柜先是接过丝绢,细细观察,看起来像是在脑海中拼凑着这物件的线索。罢了他抬起头,犹疑地瞧了来者一眼,见她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便随意地回复了客人:“不好意思啊,这位客官,本店没有这样儿东西。”

牧梓澄心里咯噔一下。她环绕着店铺望了一周,台面上确实没有放着她想要的那件镯子,可她不死心,催促掌柜再好好想想。

掌柜将丝绢塞回她手里,坚定地摆着手:“小姑娘啊,你要的东西小店真没有。”他转过身坐下,打算不再跟这位客人纠缠,兀自轻哼了一声,“又来一个。”

却被牧梓澄听见了,她想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也不能轻易放过他:“掌柜是说,之前也有人来打听过这镯子?”

掌柜不知她意欲如何,照实了答道:“是又如何?”

“掌柜说的那人我认得。”牧梓澄顺着此处想套他话。

掌柜笑了起来:“不管你们相不相识,都没有二位想要的东西。”

“掌柜这便是成心敷衍我了,那位相识之人亲口告诉我,千真万确见到那只镯子在这家店里,还说掌柜说什么都不肯赎给她呢......”

“这怎么可能,想必是那位客人看错了。”掌柜不经意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语气仍是很不耐烦。他本以为这小姑娘只是胡编一通,没想她是做足了准备来的。

掌柜那一瞬的诧异之色没有被牧梓澄错过,她纳闷为何掌柜要矢口否认,只是掌柜一面拒绝之色,她知道定有隐情。看来还得试试别的路子,找出他的破绽来。于是,她转换了话题试探道:“当初来当镯子的姑娘我也认识。”

她接着细说起镯子的来历,掌柜听后眼神闪烁,将信将疑地打量起了这位客人——说不上为何,仔细瞧上去,她竟看着有几分眼熟——她相貌灵秀出尘,眼神中透露出涉世不深的纯净光泽,衣着朴素质地却不俗,看似来自异乡。怎么看都与那镯子的主人不像,可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面孔,是在哪里呢......掌柜忽然苦笑着摇头,心想险些被这孩子误导了,她是谁、与那镯子的主人是何关系,一点儿都不打紧。

掌柜坚定了意志,她不是他要等的人:“姑娘还是请回吧,我从未见过姑娘想要的镯子。”

这位老江湖笃定地否认了真相,牧梓澄确信他一定是在撒谎,只是对方咬死也不肯承认,她开始慌神了:“莫非、掌柜已将镯子卖给他人了?可否告诉我买家是谁?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它,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客人突然不顾一切地追问,急得看上去都快要哭出来了,掌柜也忍不住跟着紧张了起来:“没有、没有!我怎会卖给他人,那可是......”

牧梓澄眼神忽闪着,盯着他不作声,掌柜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要说漏了嘴,“不、不,我、我的意思是,本就没有什么镯子。”掌柜开始慌了手脚,一颗汗珠顺着斑白的鬓角滑下。

“掌柜分明就是在撒谎!这镯子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掌柜到底有什么隐情,不肯如实相告?”

见客人的语气转而变得恳切,看起来也不像是江湖中人,掌柜终于放下招架,长长吁了口气:“小姑娘,你就别再为难我了,我也有我的职责啊。这样吧,如果你真想知道点什么,就去城西阳平街十二巷,找一户姓吴的人家,其余的,实在无可奉告。”若不是看着小客人突然生出了于心不忍的莫名之情,掌柜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透露了余外的消息。

话到此处,已然不能从掌柜口中,再掏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牧梓澄只好详细地记下了这个地址,一边琢磨着这里对小寒来说,意味着什么?

依此时的处境看来,能用得上的线索恐怕只此一个了。牧梓澄抱着失而复得的心情谢过了掌柜。

走出当铺时,街上的行人多了几分。饱食过后的闲人游荡在街头巷尾,谈论着城中最最受人乐道的消遣,等着时辰到了好赶往各大曲坊中,听上一出好戏。牧梓澄这才发觉,已经耽搁了好一阵功夫,但愿清明还没能发现自己不见了踪影,眼下只能一鼓作气赶往那个吴姓人家。

她毫无察觉,隐蔽在人群之中,一伙人正于暗中尾随着她。

***

城西大概是景阳城中最颓败的街区。踏入这条平阳大街的西侧巷落,就能发觉东西两侧迥然不同之落差,大街两旁还是一片摊贩遍地、行人往来的喧嚣闹市,步入西街后只需转一个弯,便是一片杳然世界。

这里的瓦房大都年久失修,院墙坍塌满是青苔,有些已无人居住,破漏之处盖着的茅草,倒是彰显了某些屋子里尚有人栖居的气息。这里是城中老弱病残的聚集地,但凡能动的人此时都去街上谋生计了,在这深巷里就算有一人凭空消失,街坊邻居也无从觉察。

打从北昇典当一路跟来的这伙人,正愁着没机会在人群众多的显眼之地对目标下手,谁知她倒是自己找了个好地方成全他们。

众人悄声商议着,待到更加远离闹市的僻静之处就准备动手。

急着寻找线索的女孩,正一户户人家的比对着门房标识,这里不见半个路人好询问,只能用这笨法子一步步接近目的地,她对于自己正被一伙歹徒悄然包抄的危险浑然不觉。

安静的民居深处,只有乌鸦在破败的屋宇上停停歇歇,偶尔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唤。一时间,突得都扑腾着翅膀四下散开了。紧接着,周身传来一连串急促渐进的脚步声。

牧梓澄惊觉异样,猛然回头!

从巷子的四方,涌来一群手持武器的匪徒,正凶神恶煞地冲着自己而来,如同一群饿狼觅得猎物。从未遇到过这般情景,牧梓澄呆立原地,后背一阵寒凉。

只是脚步尚在二丈开外便止住了声息。领头几人齐刷刷的,身形扭曲着颓然瘫倒,武器落地啷当作响。这时牧梓澄才后知后觉,在她转过身的同时,她听到有什么东西极速划过空气的声音。

倒地之人无不抱着胳臂、捂着胸腹,发出阵阵哀嚎,身后的跟班们见此情景,全都吓傻,战战兢兢地左顾右盼,谁也不敢再往前半步。

最叫人害怕的便是不知敌人身在何处。

正当众人狐疑之时,紧接着从不明方位倏地飞出束束暗器,又多几人被击中而发出惨叫,击中他们的暗器掉落在地上,牧梓澄这才看清,其实仅是几枚碎石子。这时一个黑色影子从某处房檐中飞蹿而来,身法诡谲而轻快,瞬息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匪徒们看清了真身,也不过是一人而已,怀着方才被石子侮辱的愤恨,重新架足了把式一齐冲来。

眼前之人丝毫不畏惧对方人多势众,冲入敌群之中,手握利剑却并不拔出,凭借着内劲挥舞剑鞘,一口气先撂倒最先冲上前来的几人,剩下的他只是徒手,就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牧梓澄原本还担心他一人不足以敌众,没想到莫说她,这群凶徒也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招式。

不出半柱香功夫,十数个敌人全都倒地,俯首认输。

来人喘口气,正欲开口质问,这群残兵却立即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四下散去,逃起命来比什么都快。

不便远离守护之人,黑影只好就此作罢,正巧在匪徒散去之地,他瞧见遗落了什么物件,顺势捡起收入了怀中,说不定能凭借此物摸索到幕后黑手的身份呢——不过,这显然并非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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