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着眼前之人,鲜红嫁衣暗淡,凤冠霞披失色,那张消瘦苍白的脸尽失血色。
蓼蓼听完那些话,不知该说些什么,诺大的山洞中,只剩下寂静。
她一直以为,那些得了**,在人间为祸一方的都是心怀恶意之辈,从未想过是如今的局面,竟让她对一个魍魉之辈生出些许疼惜之意。
玄度眼神中亦是不忍,侧首看看她,二人相视后,便解了法术。
毕竟有他们二人在此,卯姑娘就算是经年成了邪魅之物,也占不得丝毫便宜。
见术法已解,卯姑娘缓缓从墙缝中爬出。
她的神色坦然,似乎还带着一种释然的绝望,之前的阴狠模样荡然无存。
只是周围的兔子越来越多的聚集起来,那一声声的‘救救我’在山洞中回响,听在耳中如蚂蚁爬进耳朵。
看着这些兔子,蓼蓼的脑中忽然有个极为诡异,但此时看来又十分恰当的想法,于是她问道:
“这些兔子,难道是……那些村民?”
卯姑娘一怔,忽而笑出来:
“既然他们那么怕饿、怕渴、怕死,我便许他们衣食无忧,不好吗?”
话说着,她突然从地上就近抓起一只兔子,重重朝墙上砸过去,怒吼着:
“不好吗!不好吗!”
那兔子一时间脑浆迸裂,却过了不消片刻,又恢复如常,行动自如。
只是那些原本呼喊着‘救救我’的兔子们,全部噤了声,向后退着,而后一哄而散。
卯姑娘看着那些蹦跳着逃走的兔子,讥笑一声,慢慢走到花轿旁,将那双绣花鞋仔细穿上,坐回莲台,合了双眼:
“你们要如何处置我,请便吧。”
蓼蓼见其一副将要赴死的模样,便道:
“我们这次来,其一是要将你修行之书收回,其二才是看如何发落。”
听闻此言,卯姑娘又笑了:
“原来那书,竟是你们仙族的,难怪修行起来这般神速。”
说罢,她从莲台上摸索了个东西握在手中,随后站起身,向蓼蓼招招手道:
“来,我带你们去找。”
而那个东西,其也并不避讳,拿在手中把玩,发出十分清脆的金玉之器碰撞之声。
蓼蓼遂是好奇,踮着脚一看,竟是两颗人眼珠,吓得她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只是不巧,这洞中寂静,便是那倒吸凉气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卯姑娘低头看看手里的物件,慢慢转过身,向她伸出手,展露出手中拿的东西,轻声道:
“这不过是一对琉璃眼珠罢了,不用怕。”
这琉璃眼珠用料上乘,神韵兼备,并非凡品,世上亦不多见。
只是还没等她问此物从何而来,卯姑娘就自顾自将此物来历说了个清楚:
“说来也是好笑,这眼珠本是给山神像所用,那老道见此物稀罕,便来偷取,不料脚下一滑从神像上跌下来,正巧被神像掉落的脑袋给砸死了,这眼珠既然没了用,就被我剜下来了。”
说罢,还特意走到神像背后,在那颗硕大头颅掉落的位置蹲下来,淡淡道:
“如此亦甚好,省的我还要四处去寻他的命。”
而后又在那地方踩上两脚,啐了口痰,哼起小调,向外走去。
在往洞外走的路上,还能看到些聚集起来的兔子,见他们来了,便又要逃。
却见卯姑娘嬉笑着,追上前去,或踢打、或用脚踩,折磨得那些兔子吱吱叫得凄厉。
蓼蓼见状便想去劝上一劝,但被玄度拉住。
她疑惑的看向玄度,却听到一声低语: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还想反驳着说些话,只是张了几次嘴,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此时似乎一切的话语都是徒劳。
如同卯姑娘刚知道他们是仙族时,说出的那句‘若世间真有神明,你们早干嘛去了’。
在眼前这个女子遭受苦难时,他们没有相助,等其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时,又出来劝阻。
这确实不公平。
于是她只好忍下心中冲动,任血腥气充斥鼻腔,熏出两行泪来。
终于走到洞外,阳光细细碎碎从叶间落下,卯姑娘被光刺得眯了眼睛,伸出干净的手挡了挡太阳。
另一只手还提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随手一丢,又找了片叶子蹭了蹭手,转头对他们灿烂一笑:
“走吧,在山顶。”
那些兔子依旧跟着他们,但再没有一只敢上前,也再没有一只兔子说出那三个字。
有的只是兔子蹦跳踩到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他们行走间衣袖带出的风声。
林子里依旧安静,没有一丝虫鸣与鸟叫,寂静的有些过分。
有时蓼蓼脚下一晃,踩翻块石头,都不会有虫子抑或是其他什么动物跳出来。
似乎整座山上,除了卯姑娘和兔子以外,再没有任何活物一般。
顺着这条唯一的路,一直向上,爬了许久,才到山顶。
而在山顶上,有一棵格外粗壮的树,比别的树要粗上几圈,周围围着一圈瞪着血红眼睛看着他们的兔子。
卯姑娘走到树边,那些兔子连忙散去,便能看到那树根处,有一个碗口大的树洞。
伸了手进去,便拿出来薄薄的两册。
只不过有一册纸张破旧泛黄,另一册的老旧程度稍好。
玄度看到那两册书,神色一凛。
蓼蓼将书接过去,翻看了几个来回,低声对玄度说道:
“怎么这两册书,只有破破烂烂的这本有字,另一本没字啊。”
玄度将她口中说的那册没字的书拿过去:
“许是她弄错了吧……”
亦是想努力求证一般,玄度对卯姑娘问道:
“卯姑娘,你能看到这两册书上的字吗?”
卯姑娘闻言,略带羞涩的笑了笑:
“实不相瞒,虽然我是从得了这书才开始有了修为,但在我眼里,这两本似无字天书一般,并不能看到任何字。”
蓼蓼这才点了点头,对玄度道:
“看来真是她弄错了,这本或许只是谁家没字的册子被风吹散了,飘过来的,一会儿下山就扔了吧。”
听她这样说,玄度便点点头,将那本她眼中的无字书小心翼翼装进怀里。
见她将书册收了,那些兔子似是看到救星一般,又开始向她的脚边聚集,那一阵阵的‘救救我’,再一次回荡。
如此,她又向卯姑娘问道:
“这些兔子也是从见了那书开始,才渐渐会说话的?”
卯姑娘点点头:
“不过这群兔子蠢得很,学了这么多年,还只会说‘救救我’这三个字,别的话一句都不会说。”
说着便又要去踢打那些兔子。
她连忙上前一步,急道:
“你是不是还用这个兔子术法,困住了不落村的人?”
卯姑娘眼睛一亮,笑容更甚:
“是有这么回事!”
便听其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扫过那群兔子,而后十分精准的从其中选了一只,拽着耳朵提溜了出来,又接着说:
“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就记得有一天,他在洞外吵得很,说什么他儿子得了怪病,来问我求取仙药,然而我稍微一勾,他就迷了。”
话至此处,卯姑娘冷哼一声,将那兔子举起来晃了晃,看着兔脚来回踢的样子笑出了声:
“接着,我就也把他变成口不得言、下不得山、过不得桥的兔子,让他在这里同那些江口村的人一起,在这里陪着我,哄我开心。”
她连忙上前两步,将那兔子从卯姑娘手中抢回,塞进玄度怀里,怒道:
“是你将他家孩子的魄拘了,让他们一家误以为孩子生了怪病,这才有求于你,你却又故技重施,我既便再对你有所同情,此事于情于理,也是你做的太过分了!”
卯姑娘却突然狰狞大笑,白骨森森的手指向自己指着,拧眉道:
“我过分?你当我傻?你们若不是为了取那书册才来到凡世,单凭我将那孩子的魄拘了,将那男人的魂束了,你们会管?当初江口村塑了神像,你们不是也没管吗?”
且听讥笑一声,接着又道:
“若不是此事关乎到了你们自己,凡人的事你们怎么会看得见?即便天上有万千神明,也只当我们是蝼蚁刍狗,死便死了,你们别说连眼皮都不抬,就是知都不会知道,更别提救不救了,不是吗?”
这一连串的话语,将蓼蓼噎得死死的,便是有话堵在心口,也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见她这般,卯姑娘更是说得起劲起来:
“你们这些神明,受得凡人供奉神明之礼,却并不行凡人所求神明之事,既是如此,又当什么神明?塑什么金身?求什么长生?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听着这些话,她逐渐觉得气血上涌,嘴唇不住发抖,脸瞬间煞白。
玄度见状,忙上前扶住她,对卯姑娘怒喝一声:
“别说了!”
却见卯姑娘亦不惧,神色淡然:
“这才几句话,就受不住了?我知道我今日结局究竟如何,因而那些话,我无论如何都要讲给你们听。”
蓼蓼深深呼吸几口,强撑着身体,抬起头,缓缓问道:
“你知道你今日结局如何?说来听听。”
卯姑娘气定神闲,笑道:
“灰飞烟灭罢了,又何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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