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屿还在担心外面的缪仪,随口一答,“出事了。”
“我瞎了我也听得出来这是出事了。”大纲纸仙看向一旁嗷嗷叫的沐雪明,盯着他眉心处肆虐的黑雾,视线挪不开,总觉得这怪物莫名让他有一种熟悉感。
正好在这时,沐雪明突然怒吼一声,抱头,膝盖一弯,跪了下去,掀起一阵风。
桑屿抬手遮面,待这阵风过去以后才放下手。
沐雪明如今的模样很是痛苦,表情皱着,鼻腔里出来的气比进来的气息要多得多。
重新想起百里寂前不久说的,桑屿的注意力又转移回来,想起将大纲纸仙叫过来的初衷。
桑屿反手拉住大纲纸仙的手,“诶,问你件事。”
“你说。”
“我之前没有写过仙会成魔的设定吧?”
大纲纸仙不假思索回答,“没有。”
“那……”桑屿瞥了一眼沐雪明,心里的不安随着慌张上涌,“如今是真的出大事了。”
“你还记得沐雪明吗,那个有仙根的孩子?”
大纲纸仙:“就是饮茶村里那个小孩,你后来丢给百里久霖照顾那个?”
桑屿点头,面色凝重,“是,就是他。”
略微顿了一下,桑屿缓慢道:“他如今……成魔了。”
大纲纸仙眉心一跳,“你说什么?”
“沐雪明的仙根被人抽走,填补魔气之后……他就成魔了。”桑屿努力平静着跟大纲纸仙解释,点了点一旁嘶吼着的沐雪明,“千机门,就是他攻破的。”
“我就说……我就说那大块头怎么这么眼熟。”大纲纸仙正经起来,那些个纨绔恣意再维持不住。
“方才我与百里寂为了阻止沐雪明行恶,将他眉心刺穿,放出魔气。但这样一来,他没了仙根又失了魔气……百里寂说,他只怕是,活不了了。”桑屿垂头说完,消沉了一阵,随后抬起头,狠狠拽了一下大纲纸仙的衣袖,双眼带着期盼望向大纲纸仙,“但你有没有什么法子救他,利用我大纲里的缺陷漏洞?”
大纲纸仙盯着不远处逐渐安静下来,也虚弱下来的沐雪明,眼神复杂……
良久,他轻笑一声,带着沉重极了的无奈。
“小姑奶奶,你的大纲有多简略,你我不是不清楚,那几个字的框架里面,能发生的不确定性太多了……”
“别说这一个小沐你我救不了……现在只怕才是个开始。”
“往后,这里的秩序会越来越乱,你做的那些人设,只怕……也只是那些人物的一个片面,后头他们的人设,会随着秩序的混乱变得越来越立体,越来越完整,也会出现自己脱离原本设定的思维和行动。”
“书中善和恶的界限,从此只怕是要模糊了。”
桑屿心里咯噔一下。
一旁的小沐彻底支撑不住,斜倒在地,发出轰然一声。
落地之后,他的身形开始逐渐缩小,最后变回桑屿初见他时那般,小小的一个。
一瞬间,桑屿觉得天旋地转。
而一旁,大纲纸仙意味深长地望向听完全程对话,却没什么惊讶表现的百里寂。
两人默默对视着,不发一言。
*
沐雪明如今的情况确是无力回天。
桑屿尝试着给他渡了些法力,可没有仙根承着,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
看明白这一点以后,桑屿很快地放弃,将神志不清的沐雪明抱起来,想要同他道歉。
可话到嘴边,她发现这个歉是怎么都没法好好说。
因为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死局。
从饮茶村开始,从那个衣抉飞扬的仙到访开始。
他便注定得不到别人的拯救,也不可能接受别人的拯救。
桑屿什么也说不出,就看着小沐失去最后一点生机,化作云雾尘埃散了。
那一刻堵在心头的愁绪,桑屿永远也无法忘记。
像是被人按在水池里不许起来,被水溺得呼吸不过来,直到再也不会呼吸,也忘记自己原本是要靠呼吸活命的。
桑屿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大纲纸仙和百里寂一直在她身旁陪着。
等她彻底从这份压抑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山门前,千啼霜孤零零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来,双眼空洞,满手是血。
桑屿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自己的胳膊却先一步被百里寂拽住,往上拉。
看到千啼霜那样的时候,桑屿是察觉出了些不对劲的气氛的。
她自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承受。
但等到千啼霜将千瞳的尸身抱回祠堂之后,寻过来,在桑屿一众人面前,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话——“缪仪为我散去了九成修为,如今只剩一抹游魂了。”
桑屿皱着眉,怎么都不肯相信,脸色很快白了。
“怎么会,以她的法力修为……怎会?”
“当时我看清了的,那个杀了你父亲逃走的凶手,法力分明不高,缪仪对付他,不过是一挥手的事情。”
“怎会……”
千啼霜忽然笑了,“是啊,怎会……”
“若只是她对付那人,不过是一挥手的事情。”
“可……最开始是我追出去的,是我没用,哈哈哈哈,”千啼霜笑得苍凉,“我还自诩天赋颇高,在别人面前,不过是两招的事情,就让我只剩了最后半口气。”
“等缪仪赶来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是要死了。”千啼霜抽打自己的胸口,眼角流下的眼泪覆盖了之前没有完全干涸的泪痕,“我真是没用得很哪,连死都死得不彻底,叫缪仪……缪仪为我,散去了九成法力,失了七条尾巴。”
“如今……”
千啼霜抬起手,展开手掌,掌心中逐渐出现一个红色的光球,“为了护住我,她的法力全进了我的身体,最后她虚弱的很。不过幸好虽然我天赋不高,却还是看过些书的,记得一种养魂术。”
“养魂术?”桑屿问。
“便是将快要散去的游魂藏于自己的骨髓,用自己的生机来将养它,仿佛妇人十月怀胎那般,做让游魂吸取养分的胎盘,直到游魂有了能够自己吸取灵气修炼的力量。”百里寂解释。
千啼霜表示肯定地轻点一下头,反手收回那抹游魂。
他抬头看了一眼百里寂,又扫了一眼桑屿,端正地拎起衣袍,规矩整理好跪在他们前面,抱拳行礼。
“今日得二位英豪相助,啼霜万分感激。依照我从前说的,我欠百里兄台一个承诺,但我千机门衰败,只怕百里兄台日后所求我千某无力完成,如今愿意将瀛光楼作为抵押,先抵给百里兄台代管。”
“若是你往后所求我当真实现不得,那瀛光楼,兄台便拿去罢。”
“你一个百丈天仙门之人,与我一个魔域的人称兄道弟,不怕被人诟病?”百里寂问。
千啼霜闻言,轻蔑扯出一声笑,“诟病?”
“那些个摸不到碰不到,全靠一张嘴喷出来的玩意,也配得上让我怕?”
“再说……百丈天的仙又如何?”千啼霜环视四周,“道貌岸然,虚情假意,关键时刻,倒还不如一个你一个挨千人骂万人嫌的魔尊。”
“你……”百里寂闻言皱了皱眉,有些不爽。
但念及千啼霜灭门之事,他并未直说,低头叹了一声,“罢了。”
百里寂两步上前,拉住千啼霜的手,用力将他拽起来,动作有些粗鲁。
“今日你千机门遭人攻破之事,你可有怀疑的人?”
千啼霜很快调整情绪,回答问题:“有,那人应该是咱们百丈天上的人。”
“除此以外没了?”百里寂问。
千啼霜瞥了一眼远处幸存下来,在打扫清理的弟子,“没了。”
“不过提及此,我想是时候在门内做个筛查,将里头的叛徒拎出来除掉。”
想到什么,千啼霜垂下眼,“毕竟刚刚我杀出去的时候,发现对我父亲动手的人……”千啼霜狠狠咬了一下下唇,“是我父亲的心腹。”
“你可抓住他了?”桑屿忍不住问。
“自然。”千啼霜掀起眼皮,里头透出冷森的杀意,抬起手,“这便是他的血。”
看到千啼霜这副样子,桑屿被吓住。
记忆中的千啼霜一直是个散漫的样子,从没有像今日这般,锋芒毕露,杀意压身。
“将凶手抓住了就好。”桑屿移开眼,说道。
“不光你们门内的。”百里寂突然出声,语气沉重,“小心百里久霖,他不是个善茬。”
“百里久霖?”三道人声齐刷刷响起。
大纲纸仙听到以后,是最站不住的那个,“他可是……”
想到后头的发展,大纲纸仙及时闭嘴息声,看向桑屿,同她大眼瞪小眼。
桑屿难以言说此刻的惊讶。
不过百里寂这一句话出来,倒是让桑屿觉得,她在百里久霖身上感受到的若有若无的怪异,有了着落。
原来不仅她心里对百里久霖有着提防。
“月辛门,百里久霖吗?”千啼霜出声问道,“你那位同父异母的兄弟?”
百里寂不出声,气氛在此刻有些过分的古怪。
千啼霜看了百里寂片刻,移开眼,点头,道:“行,暂且抛去你们那些个纠缠不清的恩怨不谈,我会记在心上,着人去查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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